薛重光早年也有别的儿女,不过那时连年战乱,早前的妻子与儿女都没了。等大胤建立,他方才新娶了妻子,也有了薛留良。
薛留良长于安乐之地,性情上还比较温顺多情。可薛重光却不同,他早年见过太多的死人,杀过的人能叠成小山。战时的人命不算人命,见得多了也无所谓了。
到了如今,素娥的性命在他眼里也委实不算什么。
素娥是薛留良心爱的小妇,可薛重光偏要却在薛留良面前将之绞杀。他不屑私下处置,他要薛留良同意这件事。
薛留良向前一步,似要阻止,他呵斥的话到了唇边却说不出来。
也许因为是父亲的积威,也许他心里觉得薛重光说得有些道理。
素娥却挣扎着攥紧了薛留良的衣服角,她抬起头,泪水顺着眼角淌落,那模样显得有几分的可怜。她的手死死攥紧薛留良的衣服角,就好似落水之人死死攥着一块浮木,充满了对生命卑微的乞怜。
而素娥也因呼吸不畅,不觉嘴唇张开,舌轻吐。她发出啊啊沙哑的声音,说不出救命求饶的话,可眼里却充满了浓浓的恐惧。
伴随缺氧,素娥手指的力气也是小了。
她耳边听着薛留良说道:“可是父亲,如今京城里对梧侯府的议论也是沸沸扬扬,倘若素姬就这样死了,岂不是落了话柄?”
薛留良没有直接反驳自己的父亲,可听他言语,终究是想救一救素娥的,只不过说得很委婉。
薛重光当然有很多说辞可以反驳自己儿子。
比如京城之中每天都有很多流言蜚语,热情也只是一时,伴随素娥消失,谁又会日日议论呢?
薛重光还可以反问薛留良,时至今日,难道薛留良还想让素娥做正室?恐怕薛留良也知晓那是少年时的糊涂话,只是一口气过不去罢了。
但这些话薛重光统统没有说。
薛重光只叹息似惋惜说道:“孩子,旁人总议论你,说你优柔寡断,纠缠于女人堆里那些事,不够男子气概。可这本怪不得你,所谓居养体,移养气。薛家没有好的时局,不能为你谋好的前程,也使得你消磨在这些事情当中。”
他鼓励式说道:“你是我薛氏血脉,我亦相信,你与为父一样,是个能成大事,懂取舍的人。你让为父看看你的男子气概,证明你并不是别人口中那样的儿女情长般的小男人。”
素娥泪眼婆娑时,她恍惚间听到了薛留良呼吸渐促。然后,她感觉薛留良退后了一步。她虚软的手指捏不住薛留良的衣服角,只任由自己的救命稻草离自己而去。
男人的心机并不比女人的茶艺低,只不过男人很多时候把揣摩人心的手段用在朝堂之上,而不是消磨在后宅之中。
薛重光作为一个父亲,显然比一个小妇更会拿捏自己儿子。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本不该属于这儿的声音却在众人耳边响起:“梧侯,你这是在做什么?”
那嗓音微沉,并不显得锋锐,嗓音也是好听的。
可这样淡淡的语调里却有一种奇异的力量,令人无法忽视。
来客身后一道身影掠来,扣住侯府侍卫手腕。勒住素娥颈项的帛布就这般松开,使得素娥颈项一松。她像濒死的鱼般伏在地上颤抖,贪婪的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喉骨传来的剧痛使得她不受遏制的轻轻发抖。
泪水从素娥眼角滑落,落在唇角又苦又涩。
卫玄立足廊下,未入屋内。阳光斜落,未润遍卫玄全身,只撒落他玄色蟒袍一角。
年轻的卫侯目光幽深,将梧侯府的这场闹剧尽受眼底。
接触到这个年轻人的目光,梧侯心底蓦然生出了一缕奇异的不快。卫玄太年轻了,年轻得让梧侯觉得他不配这般深沉。
区区一个毛头小子,巴结上年轻的储君,便用这样目光审视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功臣。
梧侯沉沉说道:“原来是小卫侯,怎么会来理会这样的小事?”
卫玄似笑了一下,他态度并不显得倨傲,反倒显得和气:“当年太祖初入明都,只立大律三十,以此约束城中的秩序。可当大胤建立,明都变成胤都,于是便令人修订法律以治天下,总共有胤律三十九篇。这些是大胤国之根基,总是需要守一守的。”
“再者陛下五年前也禁了大胤的贵族私下虐杀奴婢,违者要丈责三十,不过可以用百金赎刑。百金虽不算多,可私下杀奴终究是陛下不喜之事,梧侯何必如此。”
薛重光一闭眼,似深纳一口气,然后缓缓说道:“说得是。”
素娥渐渐从巨大的惊恐里回过神来。也许她应当怪罪薛留良的薄情,心寒薛留良的冷漠,同时为自己奴婢身份自怜自伤。然而她终究没有,她想着小卫侯要是离开了,说不定梧侯还会要自己的命。
她现在不能让薛留良疏远自己,而是应该让薛留良生出歉疚和怜惜,好留下自己一条性命。
于是她挣扎爬到了薛留良的跟前,卑微的匍匐在薛留良的足下,手指又拽住了薛留良的衣服角。
当素娥抬起头时,她面上没有半分的怨怼,只有深情与怜惜。
她颤声:“我知少君难处,若能换少君安宁,妾死了又何妨?”
薛留良被说得动了情,不觉伸出了手指,擦去了素娥面颊上泪水,又是一番欲言又止。
薛重光和卫玄都静静瞧着,没什么意见要发表。梧侯蓦然心里叹了口气,他的这个儿子终究是个好摆布的孩子。梧侯甚至忍不住感慨,为何薛留良比卫玄年长许多,可卫玄却能深沉如厮?
这时候元仪华的婢子恰好赶来,她本来只是奉元仪华之命请素娥过去,因为据说谢五娘子已经断出凶手。
那婢子看着眼前的光景,却不由得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