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梦。
数年前,还被黑暗与血腥浸染的横滨。
那个时候的歌川谣刚刚正式加入港口Mafia,被摧毁过一遍的心灵进入了空白的状态,如同初生婴儿一样,看到的景色不会映进眼里、听过的声音不会刻进耳中,只是纯粹地看着这个世界。
无论是鸟语花香的公园,还是炮火横飞的街头,本质上都没有任何区别。
这样的她,接到了一个命令。
——“谣,我需要你找出GSS在东港口的据点,然后彻底歼灭它。”
森首领漫不经心地从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中抽了一张薄薄的纸张出来,递给眼前的小女孩,她接过了它,上面是短短几行字的报告,诉说着前线的监梢员发现了敌人的行踪,并且大致定位了在东港口的旧仓库区。
GSS是海外的非法佣兵团,跟港口Mafia对恃了一段时间,左右拉帮结伙,相当的惹人厌。
歌川谣抬头看着森首领。
她还不太习惯自己的新义肢,动作显得有些笨拙,但她的脑子正常地运作着,也知道“彻底歼灭”的意思。
“……全部杀光?”她小声地问道,不是几年后的沉稳自恃,而是带着一点呆呆的困惑表情。
“嗯,一个不留喔。”森首领笑眯眯地说,就像成年人耐心地教导困惑的小学生一样,带着半诱哄半强势的语气,“不然他们就会把你抓走,再次关进黑漆漆的笼子哦。”
听到“笼子”的发音时,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然后乖巧地点头,“好。”
这个样子活像答应家长乖乖做家务的小孩子,而不是接了一个光听都感觉到满溢的血腥的命令,毕竟她被港口Mafia的人从那个地下室带出来后,就一直跟在后面看太宰与中也干着类似的事情,偶尔还会搭把手帮忙。
如果要模仿的话……
——应该也不是太困难……吧?
她偏头想道。
当然,森首领(不像数年后非常放心又无良地压柞童员的老板)作为港口Mafia的大脑、理智的化身,即使偶尔的作风大胆得叫人吃惊,也不会随便放任一个什么经验都没有的小女孩,独自歼灭实力不弱的敌对势力据点。
所以,他把一队人的任命权交付给她,才把暂时还毫无头绪的歌川谣送出首领办公室。
“欸,森先生把你也派出来了啊。”
迎面走来的是一个额头和右眼都包着绷带的瘦削少年,后者当时大约是十五岁左右,全身都是黑色的,不仅拥拥有乱蓬蓬的黑发、穿着黑色的西装、肩上还披着一件过大的黑色长大衣。
他俯视着比他矮一个半头的小女孩。
“那个大叔未免也太缺人使了吧。”少年过分成熟地抱怨道,“你的任务内容是什么?”
因为其异能力的特殊性,还有此刻处于内外动荡中的港口Mafia缺乏能信任的人才,连这孩子在一年的学习与任务见学后,刚刚也被森鸥外委以重任,成为了首领直属成员。
——只要是能用的人,连小女孩也不放过。
龙头战争中的港口Mafia就是处于这种危机中。
“Boss让我去收拾GSS的余孽。”歌川谣平板地回答道。
他叹了一口气,“嘛,反正这个任务也不是什么难事,今晚有我们惯例的’那个’,要是你赶不及的话,我们就不等你了。”
“那个”是指便利店的饭团配绿茶。
毕竟,陷入困境的港口Mafia的状况实在不怎么样,加上他们的职位与薪水也不高,所以偶尔会三人——她、中原中也、太宰治工作了一天后,一起到便利店吃深夜的特价饭团餐。
这种两个少年与一个小女孩的未成年组合,让店员不时投来担忧的眼神,想必已经脑补了三对不负责任的家长,直到两个少年迷上了PSP游戏,热热闹闹地玩起来,这种眼神才被堪堪收回去。
虽说太宰总是一副嫌弃的表情,还不时会吃到一半跑去酒吧,但那张边嫌弃边奉陪的脸也算得上是某种特殊的风景。
“好。”她点了一下头。
这是她第一次脱离两人独自出任务,还是作为带队者,但那张呆呆的脸没有半点不安,似乎仍未认知到自己将要进行怎样的任务,只是问道,“太宰哥哥,你今天的工作忙吗?”
“我一会得去监视码头,有一批军凿火要运过来。”太宰治的下巴向海港的方向抬了抬,看上去对一切都兴致缺缺,“基本上,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们的供应商INFERNO向来很有信誉,也很准时……”
这个绑着绷带的黑发少年顿了一下,然后散漫又嘲弄似的扯了扯嘴角。
“虽然我们拒绝当他们的D品中介商,会让他们有点不满就是了。”
“……嗯。”她不了解,但还是应了一声。
“今天啊,可是要一整天都待在码头,又热又辛苦又无聊……”他卻彷佛找到话头似的,唠唠叨叨抱怨着,“森先生也真是喜欢使唤人,这点程度的工作就别派我来做啊——不过话说回来,他这个人明明是首领,可是人缘实在太差了一点,这个那个的都不愿意帮忙……”
说到一半,发现歌川谣还是用一种呆滞的表情看着他,像是有听又像是没听。
他的话完全是对空气说了。
“……算了。”太宰又叹了一口气,一副提不起劲的表情,在跟她擦身而过的时候——轻柔又带着阴冷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豆丁,这个任务我给你一点提示:别相信任何人,知道吗?”
歌川谣感到不解地看着他。
——说回来,她连什么是“相信”、什么是“不相信”都不知道。
“我不明白。”她小声地回答道。
“唔,不明白就算了,反正你多被捅几刀就会明白了。”他显然不是一个有耐性的教育家,只是随留下了一句满不在乎的话,就慢吞吞地离开了,背上的外套却划出锐利的线条,伴随着若隐若现的喃喃,“我先出发了……啊啊,这个世界真是太麻烦了,就没有一个可以轻松死去的方法吗……”
“……”
先不管这个自杀狂热星人,歌川谣揪出一些细微的线索,带着一队人摸上了森首领提到的GSS隐藏据点。
虽说GSS的主力部队早就被太宰治踹掉了,但其余的散乱成员一直都无法清理干净,因为他们大多都是经验丰富的战士,在匿藏与战斗方面都有一流的实力。
比如说,她这时候就遇到了不大不小的阻力。
GSS的人藏在一间不大不小的仓库里,前后侧门都有人持凿械把守,显得防卫森严,从外面的角度看来,前后门的守备力量比较强,侧门没有多少人在守着,但是,那块盖着什么的布料……
她思考了一下,对身后的黑衣人们说道,“阵形E57,从后门突破。”
这些黑衣人都是森首领派给她的人,虽然频频投来疑惑与不信任的目光,但刚才进行搜索行动的时候还算老实,然而,这个指令立刻就引起了不少质疑的声音。
“E57?那可是快攻计划。”
“不是吧,在这种重度防守的地方选择放弃防守的快攻真的可以吗?”
“明明是侧门比较好攻进去吧。”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要听一个小女孩指挥!”
“说回来,谁会把自己的命交到一个小鬼的手上啊!”
其中一个黑衣男人、看上去在这群下属中也算是颇有声望的人走到她的面前,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带着毫不掩饰的不屑。
“听好,我们不是你,没有一个首领养父让你直接拿一队人指挥着玩,爬到这个位置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他冷冷地说道,本来就不对森鸥外有多少忠心可言,现在更是感到失望,“放心,胜利的荣誉都是你的,只是我们会以自己的方法去做,至少让我们保下一命。”
“但是……”她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这十来个黑衣下属却没有耐心听,只是用他们的气势打断了她想说的任何话,那个很有领头气势的男人甚至举起了手,把她推到一个角落,自行决定进攻。
“工作时间到了,我们从侧门突破!”
“——是!”
其他的黑衣下属充满坚定地和应。
然后,他们举着武器、违背她的指令冲进去。
歌川谣看着他们的背影,困惑又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但是,那边很明显是诱敌陷阱……”
话音未落,前方就传来他们毫无防备的惨叫声,侧门的人是少一点没错,但用布料盖着的加特林比十个人的火力都要强劲,正面对上的话,别说是胜算,连活下来都成问题。
——为什么?
——为什么不听她的?
歌川谣感到苦恼。
明明流程跟太宰哥哥的是一模一样的——森首领派下任务跟人手、接受、指挥调度,但这些黑衣人却只听太宰哥哥的指令,不听她的……难道是因为她不够他凶恶吗?
结果一队十六人就这样轻易被敌人清理干净了,还引起了对方的警戒,已经摸到GSS的据点外了,却只剩下她一个光棍司令,无措地站在原地。
她呆呆的看着白白流血的黑衣下属——明明听她的话就不用无谓地死去了。
哪怕没有巨型的加特林看守着,侧门的两边都没有任何遮掩可言,攻进去后也很容易变成被前后包抄的局面,绝对会伤亡惨重。
她实在无法理解他们的想法。
无论如何,现在的情况已经改变了,她得一个人解决敌人的据点,可是这个仓库太大了,她的声音异能传不到另一边,必须先不引起警惕地解决了一边的敌人。
这个时候,细小的身体就很好用了。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悄悄地从地面的通气口溜进去,爬进盖着加特林的布料下,随手捡了几块石头、几掫沙子塞进枪口里,又悄悄地爬回外面,捡起黑衣下属的衣服,使劲抛出去。
“——谁?!”
似乎是受到刚才的刺激,GSS的人立刻开火。
当然的,被沙石堵塞的枪口发射威力巨大的子弹,一下子就炸膛了,致命的碎片四溅,它炸开的威力不亚于一个手榴。
附近的看守者立刻惨叫着倒下。
她趁着混乱跑进去,沿路用她的歌声放倒了所有目光所及的人,闹得一阵人仰马翻,但在四处乱窜的过程中,也被密集的子弹打伤。
“痛……”
她翻滚着藏在一个货柜的后方。
货柜的外面是密不透风的弹幕,打在金属壁上的声音格外的响亮,她摸了一下疼痛不已的肩头……满手都是鲜血,刚刚才装上不久的义肢也有松动的迹象。
“好麻烦……”她小声抱怨,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语气跟黑发少年非常相似,理智正在过分忠实地回应着现状——没有同伴、敌方人太多了,简而言之,打不赢。
她从口袋中拿出了手机,紧紧捏在手心,但没有拨响……也许是直觉、也许只是本能地感觉到危险的气息,她知道自己不能让看似总是笑眯眯的首领失望。
“找到了!”
突然粗糙的男声从头上传来。
她吃惊地看上去,数名GSS的成员站在货柜上,黑洞般的枪口从上而下对着她,火光在眼前迸发,无处可逃。
一瞬间,所有冷静都像蒸发似的消失了。
“哇啊——”她顺从着本能害怕地抱头翻滚到一旁,有些事情看中也与太宰做起来很容易,实际上却比想像中难多了……她紧紧闭上眼睛,祈求子弹不会落在她身上。
在黑暗中,她没有感觉到疼痛。
当她猛然反应过来,知道此刻不应该闭眼的时候,那些GSS的成员突然倒下了,他们被一道道力量重击得摔在地上,纷纷抱着自己的手臂哀嚎,显然是中弹了。
“?”
“小女孩,没事吧?”
突如其来出现,对GSS成们开枪的是一个长相端正的男子。
这个男人的身手极为俐落,他手上的枪像是有生命一样,一开一个准,明显是受过非常专业正统的训练,但年幼的她看不出来,只是知道这个人很厉害,比森首领派给她的下属还要厉害。
他带着满身耀眼的正气,进入了她的生命。
——“你似乎陷入困境了。”
——“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冢内直正。”
*
……
……
现在。
“哟,感觉怎样了?”
一道年轻的声音问道。
歌川谣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在戴着一个形状像口罩一样的呼吸辅助器。
她看着天花板的灯光,它的光芒非常柔和,不像医院的病室,更像一间温馨的家居,出现在眼前的陌生青年戴着黑框眼镜,穿着白袍,他的气质温和又带着活泼感,眨了一下眼睛笑道,“这里是我的家兼诊室,你刚刚完成了手术,没有哪里不适吧?”
……对了,她刚刚跟蝎战斗了。
歌川谣僵硬的食指动了动。
本来折断的肋骨被钢钉与钢板固定好了,呼吸变得畅顺,麻醉药的作用还没有过去,感觉不到痛楚,只有一种疲惫与放松。
她声音有些沙哑地说,“挺好的,久违地……睡了一个好觉。”
这里是一栋高级公寓。
其中一间的门口挂着“岸谷”的名牌,里面是四十多坪米的空间,其中一部分被划分为诊症与手术房间,另一部分是装潢优雅的起居室,一点都看不出是一个临时医室。
过了一会,连接两个空间的电动门被打开。
“是吗,那就好了。”青年医生呼着气把载着她的手术床推出来,有些感慨地说道,“哎呀,真没想到才来横滨没多久就有新生意了,对了,我是岸谷新罗,虽然你能找上来大概早就知道我是谁了,但还是给你一张我的卡片,以后有什么不能告人的病痛还能来找我喔。”
歌川谣看着卡片被放在枕头,像是有点累了似的,闭上眼睛说,“对麻醉药效还没过的患者推销生意真的好吗?岸谷医生。”
“我相信你现在的状态很好,毕竟是我亲手治的。”岸谷新罗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像模像样的拿出一块板子,“对了,要止痛药吗?”
“要,给我一星期的止痛药,两倍分量的。”她慢吞吞地要求道,还补上了一句,“我讨厌疼痛。”
“那还真是看不出来呢。”他低头写下不知名的专有名词,转身翻找药片,说道,“刚才你的同伴把你带过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带了一具尸体,伤势拖了一段时间,肋骨碎片刺进肺部,我花了不少精力才把你救回来。”
“我没有办法。”歌川谣闭眼感受着后脑下的软绵绵的枕头,她喜欢柔软的东西,平静地说道。“而且讨厌跟能忍受是两回事。”
“好吧。”新罗耸了一下肩,手上收拾着东西,口里咐嘱道,“你可以适当的走走路,但千万不要做运动或者做一些重体力劳动,最好还是卧床休息吧——对了,你的同伴在那边等你。”
“?”她稍微侧头。
然后就看到了站在门边的猿渡俊助。
他似乎等好一段时间了,看到她终于醒来,便走到她的床边,毫不客气地说道,“你是时候支付我的酬金了,蝎是我们一同干掉的,杀了她的委托费我就不收了,但剩下的……”
他把玩着手中的小刀,似乎随时都能落到她现在无法动弹的脖子上。
“——六亿日元,一分都不能少。”
作者有话要说:卧底君的回忆其实挺不少的,毕竟是年少无知时的大坑~(托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