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焦冻狠狠揍了那个中年男人一拳,带着火炎与冰霜般的气候,他的力气大得对方连声音都没有喊出来,就晕了过去。
但轰焦冻并没有停下来。
他的眼睛被暴怒与仇恨蒙蔽,他彷佛看到被殴打的自己与兄姐、又彷佛看到被安德瓦一次又一次强迫着生下孩子们的母亲。
有些东西不亲眼看到,是难以想像它的残酷的。
他确实强烈地憎恨着安德瓦。
但这份恨意是模糊不清的,并且很容易随着年月淡去。他那柔软得像挠痒似的复仇方式就是最好的证据。
母亲日夜难安的哭泣。
是来自这么丑恶的伤害吗……
轰焦冻模仿着中年男人刚才的动作,一拳拳地揍下去,彷佛正在攻击那个他真正想揍的人,直到指关节发肿,血溅到他的脸上,他的眼神仍然被失去理智的狂气与怒火占据。
“够了。”
出声阻止的人,是那个小女孩。
她只是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臂,冰凉的皮肤让轰焦冻激动得打颤的身体震了一下。
他逐渐回神过来,低头看着自己造成的局面,愣愣的说不出声。
“已经够了。”歌川谣又说了一遍,她稚气的声音很轻柔,像在安抚一头暴躁不安的野兽,又带着别有用心的诱哄,“这不是你应该承受的罪恶。”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血迹斑斑的手骨。
歌川谣蹲下来看已经失去意识的中年男人,他的脸容浮肿,鼻梁断裂,牙齿还被揍甩了好几只,一副被揍得乱七八糟的样子。
饶是她也不由得感叹,“啊啊下手真重,你姑且是以英雄为志愿的考生,别这么冲动嘛。”
不过,轰焦冻完全没有使用自己的“个性”。
这种盛怒中仍保有一丝冷静的特质,还算值得称赞。
“我……”
轰焦冻似乎彻底的无措了。
他不知道怎样去处理眼前的事实,他确实是揍了一个人渣、保护了名为“藤井有栖”的少女免受侵害,但这似乎不合规矩。
他们不该见义勇为,而是应该等英雄来救人。
这是他从小接受的教育。
但要是等英雄来了,少女大概也已经……受到伤害了。
说回来,安德瓦不也是大名鼎鼎的超级英雄,但他又是怎样对待母亲、对他们这些兄弟姐妹的呢——这样一想,他的眼睛又浮起了仇恨。
“总之,先报警吧。”歌川谣笑了一下,“把这个人渣送到他应该被关上的地方——你没有使用自己的’个性’,做得很好。”
“……嗯。”他应道。
他们看向缩在一旁的少女。
歌川谣上前了几步,这样的靠近似乎吓到了少女,后者缩着手脚退到了角落。
“你们……是?”藤井有栖小声地问。
“嗯,我们是……”歌川谣想了一会,就勾起一个笑容,“我们只是见义勇为的热心市民而已,不用太在意。”
“那个、谢谢你们。”藤井有栖抽泣着小声说道,内向胆小的她无法相信两个陌生人,但她很感激他们救了她。“我差点、差点就被……”
“不用再说了。”轰焦冻咬合牙关,只要一想起也许已经被安德瓦强迫了无数遍、还生下了他与兄姐的母亲……
母亲。
她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呢。
他从牙齿问挤出一句话,“我只是揍了看不顺眼的人而已。”
“……嗯、嗯……”藤井有栖被他近乎狰狞的面目吓了一跳,又向后缩了一下。
轰焦冻不管她的目光,转身看着失去意识的中年男人。
“我会自首的。”他说。
“不急。”歌川谣笑了一下,她蹲下来,轻轻唱起了生命之歌。
那个中年男人身上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最后脸色变得红润健康,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她留下了轰焦冻最初的一拳没有治疗,其他的伤通通都不见了。
这样就好了。
“你!”轰焦冻睁大眼睛。
他欲言又止,“但是,这样的话……”
“我也不希望你被惩罚!”藤井有栖鼓起勇气说,“你救了我,是、是我的英雄……我、我可以说都是我做的!”
英雄
他吗?
“……没有人会相信的吧。别在意,不会有事的。”轰焦冻抿了一下嘴唇,说出了事实。
反正现在那个小女孩都解决了,就没有什么好烦恼的。
尽管他觉得她很可疑,但她确实帮大忙了。
警察来到的时候,他们解释了原委,在藤井有栖的解释、以及她身上的伤痕累累的证据下,她的人渣叔叔被抓捕起来,而“见义勇为的热心巿民们”则是被批评教育了好一番。
“小孩子见到那么危险的情况,应该第一时间报告英雄。”
“下次不要这么冲动了,你们随便闯进去,先不说能不能成功救人,就是对你们自身的安全也构成威胁。”
“这次只是幸运。”
“要是坏人手上有武器,或者拥有强大的’个性’,你们又该怎么办呢,到时候真的要赌上性命搏斗吗?”
“多想想父母的感受,下次可未必会像今次一样的圆满结束了……”
……
云云。
但总体来说,是一个意料之中的轻松结果。
两人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是黄昏了,他们沿路回去,轰焦冻一直都没有说话——他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但路上他格外的沉默。
歌川谣在路上停下来。
“社会参观完毕,你有什么感想吗?”她愉快地问。
轰焦冻也跟着停下来,他的眼睛看着地面,“藤井义雄,他还能出来对藤井有栖作恶吗?她真的安全了吗?”
“应该不能了吧,藤井义雄已经被拘捕了,也许进监狱还有一段时间,但藤井有栖已经被送到保护机构,她很安全。”
歌川谣看着前方说。
她听到他隐隐舒了一口气的声音,但他的语气仍然冷淡,甚至带着不快,“……你一早知道藤井有栖被虐待,对吗?你是故意让我看到的。”
“嗯,当然。”她毫不讳言地点头,“不然世上怎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连你这样的人都能发现……”
——等一下,连我这样的人是什么意思。歌川谣眨了一下眼睛。
“为什么没有人发现?”
“为什么没有英雄去救她?”
他喃喃自语。
那个“她”指的是藤井有栖,还是指轰冷,他没有说。
“你不是最清楚为什么吗。”她抬头勾着嘴角,“因为英雄忙着去做惹人注目的事情了,他们最最最——喜爱的事件,是人质抢劫斗殴爆炸大案件,每次都一窝蜂的涌上去。”
“次一级的是上电视当代言人,虽然对社会没有贡献,但好歹能充实一下荷包,顺带收获一批粉丝,不是吗。”
“再不然,也要到处宣传自己的事务所,冲一下年末的英雄排行榜——英雄们,都太忙了呀。”
轰焦冻狠狠捏紧了手心。
正是因为清楚她说的是事实,才更加的愤怒。“那你又为什么要让我看到?”
为什么要让他眼见那是多么惨烈的事件?
为什么要让他看到英雄是如此无力和迟钝?
小女孩的表情无辜极了,“是你问我的啊,有什么样的报复能让安德瓦痛失一切——所以我展示给你看,世间是怎样公正地处理这种事情的。”
“拘捕、起诉、入狱。”
她的声音平滑轻柔。
明明是十恶不赦的mafia,却伪装得像一个正义使者。
“英雄的称号、名誉、家庭、社会地位和财富……他会失去一切,就是对他的恶行的最好的报复,也是你作为英雄的一环。”
“你想让我把安德瓦送进牢狱。”他麻木地说。
“为什么不呢。”歌川谣的语气很轻松,“你能平常地对藤井义雄做的——不能对安德瓦做吗?哪怕你仇恨他?哪怕后者做得更过分一点?”
她的语气无辜天真,似乎只是在问一加一等于几的简单问题,而不是在……拷问他的内心。
轰焦冻沉默了很久。
他才用很缓慢的声音问,“为什么是我?”
如果她想制裁安德瓦,明明可以找别人——夏雄哥、冬美姐,甚至只是找一个找起新闻来,像嗅到腐肉的鬣狗似的媒体记者,都可以达成目的。
为什么是他?
自然是因为她向来都喜欢把事情做到最好,要整垮安德瓦,当然要找最有力的人选,那些次要的备选们,失败了再找也不迟。
“作为当事人的你站出来,是最有力不过的指控。”她诚实又轻松地说,“他强殴打了你的母亲,强迫她怀孕生孩子,虐待了你,忽略照顾你的兄姐——每一条都足够他去坐牢,不是吗?”
她说得对。
她说得没错,但是……!
轰焦冻不赞同地皱眉,“可是……我不是想用这种方式,而是堂堂正正的打败他!”
“你的意思是,让法律审判他的罪行,并不堂堂正正吗?”小女孩弯着眼睛看他,像看着一只迷途的羔羊,“还是说,你的意气比你的母亲、比正义还要更重要吗?”
“不是……”
“你脸上的烫伤,是你母亲做的吧。”
“你怎么……!”
小女孩只是耸了耸肩。
按照六藏骇进去的医院纪录,轰焦冻被烫伤是他五岁的时候,几乎是同一时间,他的母亲进了精神病院,一直没有出来,要猜出这点并不困难。
轰焦冻捏紧手心,“母亲她是……被父亲迫疯的。”
——焦冻……
——对不起呢。我、我……
“你的母亲为她的错误付出了代价,她在精神病院足足待了十年。然而,作为罪魁祸首的你的父亲呢?”
“他还在风风光光地当英雄,不是吗?”
轰焦冻的眼瞳收缩。
小女孩的声音是如此的轻盈。
然而她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如此的尖锐,撕破了他一直以来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事实,把丑陋的现实放在他的眼前。
为了什么呢……
一定是因为——
“你想整垮安德瓦。”轰焦冻的声音很麻木,但也很肯定,“你是一个敌人。”
歌川谣勾起嘴角。
人会逃避现实,会把错误归咎于他人的立场。
但是,这次他还真说对了。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光下,她的发丝随风飞舞,纯真的声音就像盅惑水手的海妖,“别装傻了,我不是什么好人,你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吗?”
她的目的从来都不是正义。
整垮英雄社会,得从让人对英雄失去盲目的信念开始,第二英雄安德瓦是一个虐待弱小妻儿的罪犯——比这更好的素材不是没有,但更吸引眼球的可不多。
“我刚才治疗了藤井义雄,按理说,这不符合’不得对他人使用个性’的规定,现在把我抓回去警局也来得及,你也许还能抓到一个在逃中的敌人。”
她摘下面具,回头一笑。
“要揭发我吗?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