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
秦倾拿着新蒸好的糕点,敲开了隔壁的门。
她今日穿着一件淡青色的裙裳,簪着浅粉色木槿花,晨光吹拂在人清芙面上,秀光丽姿,盈盈一站,如春阳扶柳。
这次是段弓来开门的。
他远远就闻到了香味了,此刻眼眸亮晶晶,余光偷望着秦倾竹篮子,猜想着会是什么东西。
长见黑冷着一张脸。目睹了昨夜主子和段弓挑选一夜的衣服,才知道——原来段弓昨夜摇头的意思,竟然是明日给答复这等意思。
秦倾笑:“秦佑起来了吗?”
段弓:“起来了秦倾姐,老早就起来等开饭了。”
正说着,秦佑已经蹦跶了出来,老远喊着“阿姐”,活像个撒欢的小马驹。
秦倾笑:“慢些,别摔着了。”
秦倾向嫡母提过隔壁的新邻居。
知道隔壁的几人在饭馆帮助过秦倾后,卢氏对秦佑要跟人公子睡一夜,也只是叮嘱了秦倾不要让秦佑给人家添麻烦,而后卢氏念叨“是菩萨,真是顶好的公子。”,便歇息了。
秦倾将竹篮子递给段弓。
收到主子允许的眼神后,段弓立马喜滋滋地接过来。
秦倾笑:“趁热尝尝吧,刚出蒸笼的。”
段弓一手捧着竹篮子,一手抓着块糕,里头是素馅,但却有肉的余香。一口下去,唇齿留香。段弓顾不得烫。
“秦倾姐,你做的比饭馆的更好吃!”
秦佑立马赞同,他抬起小脑袋。“我阿姐做的可是天下第一!做什么都是天下第一!”
段弓赞同,并且分了一个给小鬼头。
秦佑早早就等着阿姐做的包子,咽着口水,小手在衣服上擦了擦,马上接过来。
一大一小两人,立马在庭院外分享起来。
秦倾走进庭院。
看见了站在檐下,似乎没睡好,面色有点黑的长见。
还有已经从藤椅上起来,手里还捏着卷书,一身华丽衣服的小公子。
小公子看着稚嫩,但身量已经高了她近乎半个头。似乎正是拔高的年纪,指骨匀称,身材修长,气质干净清贵。
不难看出是被娇养出来的孩子。
秦倾第一眼见人,便觉人像是春山雨后的青笋,一尘不染,挺拔玉立。
秦倾保持着点距离,看着人的华服,由衷夸赞。“陈公子今儿这身衣裳真好看。紫色很适合您。”
然后看见了人一双白面俊脸蓦然红透。
没有半分征兆。
秦倾:“……”
长见:“……”
长见没脸看,于是抬头看天。
其实秦倾没说错,主子今天穿着一件海棠紫的绣云银边滚丝锦服,腰间环带着绯翠玉,脚踩着墨色金纹靴。
是段弓建议下选出来的一身衣服。
堪比宫内婉嫔娘娘养的花孔雀。
即便秦倾昨日便见识了人的脸皮薄,但今儿看着人脸红还是忍不住弯了唇。
秦倾忍下了想逗弄人的心思,轻笑询问问:“公子昨夜的事想得如何?”
为做小公子留宿秦佑的谢礼,秦倾昨夜不仅带了糕点来,还邀请了他们去今天晚上苏州城的庙会。
从段弓口中,秦倾知道他们是祁州来苏州城散心游玩的。
小公子是祁州木材富商陈家的幺儿,名陈宿。而段弓他们则是随从。
秦倾提起带人参观庙会,既是知道人是来游玩的,帮为他们介绍苏州城。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拉近关系,借借人的威风,震慑下牛鬼蛇鼠。
后者是秦倾的目的。——她从不做亏本买卖。
褚嬴宿先是只点头:“好。”
而后又干巴巴补上一句。“秦倾姑娘愿意带路,自然是最好不过。”
褚嬴宿本想多说几句,他昨夜明明提前练习了半宿,还加上了引经用典的例子。
但话到嘴边,只剩下——
秦倾姑娘笑起来怎么和别人不一样。
秦倾姑娘貌似很爱笑。
秦倾姑娘为何一直冲自己笑?
褚嬴宿的面更红了一分。
秦倾笑得落落。
和人约定了酉时在巷子里见面。
便带着还要上学堂的秦佑离开了。
酉时。
夕阳余晖才躲进天际半边。
苏州城的庙会已经开始打罗响鼓。
秦倾和嫡母说了一声,带着秦佑出门。
她换了一件芽绿的衣裳,外罩着天青短衫,干净利落。然窈窕身姿,依旧是人群里一眼望见的焦点。
长见和段弓离着点距离跟在后面。
街贩两边,糖葫芦、煎饺子、小馄饨……各色飘香。
秦佑和段弓两人差点走不动路。
秦倾笑着交了几个铜板在弟弟手中,允许人去买点小吃。
褚嬴宿却给了段弓一个眼神:让人好好跟着秦佑。
段弓收到了主子的眼神示意,于是让秦佑坐上了自己的肩膀。两人开心地去巡逻各种美食。
秦倾看着两人走远,嘱咐:“不可跑太远啊。”
穿过了另一道街,能听见吹罗打鼓的声响,舞龙的震声,戏曲的吆声和人群的喝彩声……
秦倾边走一处,边给人讲解名字和里头的故事。包括那些桥头的石兽像、满树姻缘结的老槐树、庙前的白马像……
两岸灯火通明,将粼粼河面照耀得明亮夺目。
划桨的船夫唱着小曲,远处画舫清欢乐音不绝。
苏州城的热闹与长安城的繁华,很不一样。
苏州温润,连热闹也有水乡独有的丰韵,与素裹银装的长安别有洞天。
但百姓们高昂欢乐的情绪却是相通的。
褚嬴宿眺望的眼微微眯。
欢歌载舞,国泰民安。
这才是他想要看见的,大魏的盛景。
这也是那巍峨宫墙里所看不到的。
秦倾:“公子,想到更高处看看么?”
褚嬴宿闻言侧眸,正好看见满城的星光灯笼光倒映在秦倾的眼底,那是一双似水潋滟的眸子,浸着满河粼粼的微波。
秦倾没得到回复,又轻笑了一声,问:“公子?”
褚嬴宿飞快扭开头。“……好。都听秦倾……姑娘的。”
夜色掩饰人的痴愣片刻的尴尬,也掩饰了一对通红的耳。
秦倾说的最高处,是苏州城的最高楼——“不胜寒”。
“不胜寒”是官家地。
但一直对着百姓开放。
往年只有在元宵和春节,才有大量的人涌进,解每一层的灯谜题,寓意步步登高。
而在寻常庙会上,登“不胜寒”的人并不多。且进入要交的钱也比过年过节时少了近乎一两倍。
只要三个铜板。
虽然庙会时“不胜寒”高处冷清,但是底下却热闹得多。
因为靠近“不胜寒”既能借一整楼的灯笼光,省去自己挂灯笼,又靠近“不胜寒”旁的求符求结的老槐树,所以围聚着许多算姻缘形式的小摊子。
有摆着解迷算卦的摊子,挂着神算子的幌子的小摊……
算姻缘,求平安……围聚着不少小姐少爷,似很是热闹。
而隔壁摊位,更有卖各式各样的面具,卖红绳小配饰,平安符诸类。
两人交了登高的铜板,正待上去。
忽一声“秦倾”在后响起。
是一姑娘的声音。
秦倾转头,看见了自家的堂妹——秦若岁。
秦若岁穿着桃红色的裙裳,两眉翘起,稍微圆润的脸,很是娇憨水灵。手环耳坠,满目堆砌。
身边跟着一身胭脂红裳的苏家小姐,此刻眼里极为怨恨地望着秦倾,捏着手绢的手掌心,更是紧攥着。
秦倾只扫了一眼,将小姑娘丝毫不会掩饰的恨意看入眼底——大抵是把她爹苏老爷的死,完全嫁在自己身上了。
秦倾眼底的笑意淡了些。
两个小姐身后跟着数多仆从丫鬟,有几个秦倾眼熟,是秦倾还在秦二夫人府里时见过的。
秦若岁:“秦倾,许久不见,你又勾搭上了其他男……”
秦若岁带着嘲讽的意味,话未完,眼瞥到秦倾旁边的人——一身紫色华服,如立春风,气度不凡的少年郎。
身形朗朗,面容俊美,气质张韵而矜贵。
秦若岁甚少遇见她这个年纪如此出尘好看的男子,不由看怔了一分。
甚至连后头的话都直接断掉。
还是苏启芳直接接过了话茬子,才避免了这空档的尴尬。
“秦倾,你害死我爹,你现在怎么还好意思出现在我们面前!?”
秦倾:“苏姑娘说的‘害’,可是指苏老爷子自己在过门槛时,离除了苏家人以外的其他人百千里远,然后自己摔了一跤,一命归西的事?”
秦若岁:“秦倾,你怎么能这么歹毒!你明知道这是启芳的伤痛!”
秦若岁边说边用余光看那为公子,似乎想要把秦倾的真面目让人看清楚。
秦倾浅笑不变:“这话头难道不是苏姑娘自己提起的吗?”
秦若岁:“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咄咄逼人!”
秦倾:“……”
秦倾不想和他们纠缠下去浪费时间。
秦倾:“妹妹们无事,姐姐忙,便不同你们闲唠了。”
“慢着。”秦若岁又叫住人,说,“我刚让神算子给你的八字算了一卦,你不想听听吗?”
“瞎眼神算子可是苏州城最有名的神算子了,算上一卦得值这么多数,堂姐应该没机会来算吧,毕竟堂姐你穷得连买肉钱都没有了吧?你那间我娘施舍给你们的铺面还开得下去吗?”秦若岁单勾起唇,抬高了下巴,趾高气扬。
秦倾但笑:“你怎么会有我的八字?还随身携带?这么喜欢我吗?好妹妹。”
秦若岁被堵了一句。“……”
秦倾正要走,便听后面的瞎眼神算子道。“此女命中富贵,属吉相凤凰命格,假以时日……”
众人和秦倾皆是一愣。
秦若岁更是冲到摊前。“你胡说什么,你算错了吧!庸算子!”
神算一脸蒙:“姑娘,老夫都是依照着你字条算的……”
秦若岁甚至说不出拿错了八字的话,因为她从刚才要算卦时,正好抬眼看见了秦倾,立马就给了秦倾的八字和以前秦倾用过的东西。为的就是叫住人羞辱一顿。
秦倾倒是来了点兴趣。
“老先生这话好听,不如多说几句。”
秦若岁看着秦倾堂而皇之坐下,悠哉悠哉的模样,气得咬紧牙。
“姑娘,你是富贵相,以后定有大福气……”
秦倾一向不信这些,但今觉得有些有趣。
以后大福,那便是现今没有福气喽?
“先生看不见,又是怎么能得出这些结论?”
神算子:“气韵。老夫是半瞎,可不是全瞎子哈哈。”
神算子忽然察觉到什么,忽一抬头,模糊的眼对上秦倾旁边的位置。
“姑娘身边的公子……”
秦倾听这话,才相信人是半瞎的话了。
神算子:“公子周身的气运,是天机之相,只是命里有一劫,堪称死劫,熬不过,将会置之于死地。”
秦倾好笑,想起小话本和说书常有的桥段,散散揶揄,
“先生所说,难不成是情劫?”
神算子面色严肃:“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