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蔚看着她的笑品出嘲讽,垂下眼:
“说这样的话,或许你会觉得我很自私。但这世上会对我好的人,并没有多少,每一个都弥足珍贵。我不是不珍惜你,只是采薇她……”
胡珊兰忽的抽回手,转身要走,郑蔚却更快的伸开手臂扶在桥身,便将胡珊兰困在了他与桥身之间的一方小小天地里,胡珊兰甚至不可避免的,触在他的胸膛。
“你……”
胡珊兰羞恼。
“听我把话说完,好么?”
难得他有了慌乱:
“她从没骗过我,阿瓜也是。或许,或许是我并不知道,所以我一直相信,她对我是忠诚的。”
“但事实上,她撒谎了么?”
郑蔚抿唇:
“撒谎了。”
不仅如此,他眼神中的晦暗不明让胡珊兰看不懂。
“撒谎,就是背叛,既然背叛,就不再是家人了……”
她从他声音听出决裂的痛苦,施姨娘过世后,他信任的人只剩下阿瓜和采薇,而如今,又少一个。在郑蔚心里,非黑即白,这样的性情或许并不算好,但以他在郑家的处境,却只能如此。
胡珊兰也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他对采薇的惩罚。而对于采薇而言,这样的惩罚并不算轻。胡珊兰深深的吸了口气,慢慢的吐了出来。知道真相愿意改变,郑蔚还不算糊涂的无药可救。
郑蔚握在桥身上的手用力,白日砚台割破的伤口裂开淌血,胡珊兰看着他鲜血淋漓的手,竟觉着此刻他心里也在鲜血淋漓。
“你要的清白,真相,公道,我都给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只有一个需求……”
郑蔚竟哀求道:
“不要撒谎,不要骗我,永远都不要……”
他极度的没有安全感。
而他之所以会这样,与他的经历相关。胡珊兰看着这样的郑蔚,鼻尖酸涩。她才红了眼眶,郑蔚便将她纳入怀里:
“胡珊兰,只要你不骗我,我可以把什么都给你。”
胡珊兰皱着眉,怎么会有人,这么苦呢?
他的怀抱温暖且柔软,但他将温暖柔软给了她,对着外人的背脊却是坚硬冷漠。一如她才踏入他的院子时,他的疏离。他在保护自己,用这种笨拙但有效的办法。
“爷,您的手。”
胡珊兰捧过他的手,可光影昏暗并瞧不清,将他带去旁边馆子,透着里头油灯的光,胡珊兰依稀看到伤可见骨,顿时急了。
幸而旁边就有医馆,处置了伤口出来,没多远又有一个书肆。他的砚台碎了,但他一个用功的人,绝不能缺了砚台。等踏入书肆,胡珊兰又想郑蔚病那几日,书桌摊开的书上,他批注的字滞涩不匀,笔画还会开叉。看来郑家兄弟虽是一样的份例,可也会分贵贱。郑蔚房里的,都是次等的。
索性笔墨纸砚都择了买好,郑蔚看她选的认真,不住问老板,嘴角不觉带出笑来。不同以往,柔软而温暖。老板见只是小娘子在忙,郎君却站在一旁傻笑,也就笑着同郑蔚道:
“公子真是好福气!”
郑蔚点了点头:
“嗯,好福气。”
胡珊兰顿时红了脸。
等回到小院儿,阿瓜与冬儿都等在院子。阿瓜看二人神色不错,郑蔚还提着笔墨纸砚,顿时笑着上前接了,冬儿也簇着胡珊兰往东厢回。胡珊兰回头看郑蔚,郑蔚笑道:
“时辰不早了,快歇着去吧。”
胡珊兰才要走,采薇从正屋出来了。看见胡珊兰,脸色凝滞了一下,但很快又笑了,柔弱道:
“爷这时候才回来,叫我好是担心。”
“随我来。”
冬儿见郑蔚竟与采薇和颜悦色,还叫采薇与他一同回正屋,顿时愤愤。胡珊兰也不知郑蔚会如何处置采薇,但把冬儿拽回去了。
阿瓜放好东西带上门出去了,郑蔚才在书桌后坐了,采薇就红着眼道:
“哥哥,你受委屈了,都这样了,还得把她接回来。”
郑蔚看着她,抿了抿唇角:
“你不是一直想搬到这个院子来住么,明日搬去西次间吧。”
采薇惊喜不已,破涕为笑,郑蔚却道:
“搬进来后,谨守规矩。我在的时候,侍奉我,我不在的时候,侍奉胡姑娘。”
采薇惊愕,慌张的笑:
“她,她只怕不要我伺候。”
“我记着三等丫头,做的是洒扫浣洗之类的粗活儿,往后分内的事,总要做好。”
采薇愕然:
“哥哥,你答应过姑母,会好好照应我的!”
“我没有好好照应你么?你自问这些年,我可曾亏待过你?哪怕自己局促,也从未让你受过难,这郑家上下,哪个丫头能过你这样的日子?采薇,人的痴心妄想,也总要有个限度。”
“你为了胡氏,你为了胡氏……”
“对,我就是为了她。”
采薇的哭声很大,东厢听的清楚。冬儿往正屋张望,问胡珊兰:
“姑娘,六爷会怎么罚她?”
“他是心里有数的人,咱们不必费心。”
归根结底,这事她算是最大的受害者,而郑蔚也勉强算是个受害者,尽管他的受害与他自己的糊涂有关。冬儿的高兴就简单多了,她有种看狗咬狗的通快感。
采薇哭了好半晌,但郑蔚并不像从前那样哄她,冷漠的态度让她心慌,她渐渐止了哭声,畏惧的看着郑蔚。郑蔚冷漠疏离的问:
“你去春晖阁做什么。”
“我没……”
郑蔚沉沉眼光看过来,采薇撒谎的话生生咽下去,她畏惧的哭:
“芮妈妈,芮妈妈只是问了胡氏的事,我想着根本不会妨害爷,才告诉她的。爷,我不敢不听话,她会打死我的!”
所以第二天,胡珊兰就被叫去春晖阁磋磨了。因为她没有听话的引诱他。
“是你同絮春说了胡氏在春晖阁?”
“是,是。”
“你为什么要和她说。”
“絮春,絮春那日说,二爷睡梦里唤了几声胡氏。”
郑蔚忽然笑了一下,眼底是风雨欲来的晦暗。
“爷,我知错了,我往后再也不敢了。爷!”
采薇膝行过去攀在郑蔚腿上,郑蔚没有赶走她,只是冷冷笑着:
“一次不忠,百次不容。我只与你提过一个要求,既然做不到,就不必再做了。看在你身上淌着施家的血,我从前答应你的,还做数。”
可采薇听过这些后,却脱力的坐在了地上。
他曾经答应,会给她觅一门亲事,送她出门。可她想跟着他,想做官妾啊……她不想过苦日子!若不是为了争宠,她何必对付胡氏?
正屋渐渐归于平静,胡珊兰也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郑蔚就去书院了。巳时前后,采薇有些神情恍惚的在搬东西。忙碌过后,采薇在西次间枯坐一日,黄昏郑蔚回来,她顿时又有了精神,往郑蔚跟前去凑,但自始至终,郑蔚一眼也没看她。
郑蔚去春晖阁请安的时候,阿瓜与冬儿在院子角落嚼舌根。
“爷他不容人撒谎,出了阿言的事后,他只与我们提了这一样要求。采薇她不光撒谎了,若胡姑娘真……真遭了罪,胡姑娘可怜,必也不能留在郑家了。”
阿瓜没说出口的话还有,若处置不好,恐怕郑胡两家要交恶,郑蔚的脸面也丢的彻底。
冬儿也想不少,除了暗骂采薇几句,想后来听说郑昶那夜还带着两个孔武有力的小厮,若真是她等胡珊兰出来,只怕主仆两个都要遭难。亏得郑蔚来了,叫她先回去。
阿瓜不知胡家的事,她知道。胡珊兰要真被郑昶欺负了,胡泰恐怕会与郑家拉锯,在最恰当的时间提出最有利的条件,可以让郑家下台阶,也可以让胡家牟利。譬如,让郑昶将胡珊兰收做外室。
冬儿一阵恶寒。想到这儿,对郑蔚的埋怨也浅了许多。
这一场风波后,郑蔚显然待胡珊兰不同起来。每日晚饭都一处吃,看书时也叫她陪着研墨,倒把阿瓜清闲出来了,镇日与冬儿在院子里嚼舌根。
所幸胡珊兰也是个喜静的,郑蔚不需她研墨的时候,她就坐在角落,有时候做些针线活儿,有时候看些闲书,安静的仿佛并不存在,丝毫不打搅郑蔚。
如此到了九月中,郑蔚一早出门没多久,春晖阁便再度派人来叫胡珊兰。
孟夫人的急切她能想象得到,但就是不明白,郑蔚只是庶子,哪怕考中又如何?终究越不过嫡子。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如上回一般,在春晖阁一留整日。
这次照例午后绣花,却是在外稍间。正绣着花,也不知时辰,就听外头小厅里传来郑蔚的声音:
“太太若没什么事,我便先带胡氏回去了,我屋里不少事还须得她操持,离不开她。”
胡珊兰恍然抬头,看窗外天色未沉,看来郑蔚是才从书院回来,得知她在春晖阁,就立刻来接她了。忍不住抿了抿嘴,心里甜丝丝的。
孟夫人见郑蔚对胡珊兰上心,喜上心头,痛快的把人放走了。才出春晖阁,郑蔚就拉住她的手:
“你要是累了,就靠着我走。”
胡珊兰挣了挣,没挣开他的手,羞恼道:
“快松开,人来人往的……”
郑蔚笑了笑,却握的更紧了。胡珊兰知道他用意,他在人前待她越亲近,孟夫人就越放心。等走过岔路口,郑蔚同胡珊兰道:
“过几日休沐,趁着天气不错,咱们去西郊逛逛,那儿有好大一片荷塘,正是结莲蓬的时候。荷塘的主人还开了家小酒馆儿,在一片桂花林里。我想着采些桂花,拿蜜腌了,等冬天你吃粥的时候拌上,肯定好吃。”
听着就像吃过了似的,满心香甜,胡珊兰忍不住笑了笑,又劝道:
“也不急,荷塘桂花又跑不了,明年去也行。二月就会试了,爷安心看书的好。”
“近日总觉浮躁,许多原本看过的书都忘了,新看的又总读不透,我想着,跟我急躁有关,也想趁机出去疏散疏散。”
胡珊兰就不再劝了,二人渐渐走远,另条路上走出的人站在路口看他二人渐渐远去的背影,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西郊?”
他盯着郑蔚拉着胡珊兰的手,再看胡珊兰的背影,满眼贪婪。
九月底,郑蔚休沐,一早就叫阿瓜去租了马车,四人一同出了门。马车出城,胡珊兰撩起车帘,秋天的风吹着人干爽舒泰,郑蔚容她解了会儿馋,就把帘子放下了。
“风已经有些凉了,小心些好。”
马车上胡珊兰提早备的点心茶水,一路有阿瓜和冬儿凑趣,倒也不觉无聊,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还没下马车,胡珊兰就嗅到了浓郁的桂花香甜。
冬儿先从马车上跳下来,看着整片的桂花林,高兴不已。
桂花林外还停着一架极为阔大的马车,看来今日这桂花林与荷塘的客人,并不止是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女鹅:……恋爱上头,有点发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