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并没提前叫人来打点,一行人走进桂花林时,并无人接待。一直等到看见了林子深处的小酒馆,才有个酒保跑过来:
“客人游玩还是吃酒?”
郑蔚是听人说的这里,自己也是头回来,遂问道:
“吃酒,也游玩。这桂花可以摘么?”
“可以的,咱们这桂花啊,是二十个大钱一两。”
“听说你们这儿有莲蓬?”
“客人可真是找对地方了,就在后头,小人这就叫人带诸位过去。诸位是单要莲蓬,还是泛舟?”
郑蔚也怔住了,酒保就笑:
“咱们那不是荷塘,是个小湖,您要单要莲蓬,自有摘好的卖。但小人觉着,不若自个儿泛舟摘下的好。”
胡珊兰意动,郑蔚看她跃跃欲试的神情,便笑道:
“好,泛舟。”
酒保招呼一声,酒馆里出来个小二,引着一行人往后去:
“客人,咱们这湖里还有不少鱼呢,您要是摘莲蓬的时候钓到鱼,咱们这儿可是免费给做的。”
胡珊兰听着越发兴起了。穿过桂花林瞧见了足有好几亩大的一个湖,上头错落有致的荷叶莲蓬,还有几支快要凋零的荷花。
胡珊兰双眼光亮,一行人登船入湖。还没摘到莲蓬,就有一条鱼跳出水面,胡珊兰指着道:
“爷!有鱼!鱼!”
郑蔚还从没瞧见过胡珊兰这副模样,童稚可爱。便与船娘道:
“去有鱼的地方。”
这一趟胡珊兰尽兴的很,郑蔚钓了一条半尺多长的鱼,可她钓了一条将近一尺的,又摘了许多莲蓬,这才靠岸,预备去小酒馆吃了午饭再摘桂花。
鱼要钱,做是不要钱的。郑蔚酒量浅,午后还要摘桂花,就没点酒。清蒸一条,红烧一条,再点两个小菜,上一壶茶,但吃过午饭都犯起困来,只能先往客房歇着。
胡珊兰倒头就睡,冬儿伏在床头。郑蔚与阿瓜在隔壁,看阿瓜很快睡沉,郑蔚叫了几声也不见醒,他扶着发昏的头,隐隐觉着不妥,挣扎着往隔壁去。谁知才出屋,就见有人从隔壁出来,肩头扛着个大布袋子。而屋里冬儿躺在地上,却没了胡珊兰的踪迹。
“你……”
他上去抢夺,那人一脚将郑蔚踹翻,背着大布袋往外跑。郑蔚拼命咬着嘴里,血腥充斥口腔,疼痛减缓晕眩,他大声呼救,过了会儿酒保跑进来,见状大惊失色。郑蔚勉强拽住他衣襟:
“方才的人去哪了?我是尚书府公子,你们伙同贼人算计我们,我娘子若生意外,你们也别想逃过!”
满嘴是血的郑蔚狰狞凶狠,吓坏酒保,酒保结巴道:
“那,那人往后头去了……”
郑蔚踉跄往外追,酒保扫一眼屋里也忙去寻老板了。
后头是往湖边去的路,湖边有几幢小屋,余者便没去处了。带走胡珊兰极大可能是郑昶所为。郑蔚拼尽全力扛着药劲儿,能听见自己的喘.息,能感到慌跳不已的胸腔,只觉这一路格外漫长,盼着快些,再快些,不要迟了。
穿出桂花林果然瞧见那人,郑蔚却再支撑不住,索性一头栽进湖里,湖水浸没他发烫的身子,一阵刺骨,却也叫他清醒许多。
就在那人快要跑到小屋的时候,郑蔚一把拽在袋子上往后倒去,那人被拽个趔趄,袋子就离了手。郑蔚抱着袋子倒下,松开的布袋口露出乌发,郑蔚慌着拨拉,就露出了昏睡中的胡珊兰。
“珊兰!胡珊兰!”
郑蔚嘶声大喊,胡珊兰却一动不动。
屋里人听见响动出来,为首果然是郑昶。他身后跟着一个略年长些的随从与两个健壮的小厮,郑昶看郑蔚竟跟过来了,将胡珊兰死死抱在怀里护着,他仿佛得了意外之喜的笑道:
“好啊,真是好啊。你们去把六爷弄起来,就让他在屋外听着,我要叫他亲耳听着,我是如何宠爱胡氏的!”
两个小厮与之前的壮汉上前按住郑蔚抢夺胡珊兰,郑蔚抱紧胡珊兰,转身将她压在身下。三人不管怎么拖拽,郑蔚都死死用力。接连半晌见人拖不出来,郑昶大怒:
“打,给我打!”
拳脚顿时落在郑蔚身上,但他只紧紧抱着胡珊兰。
胡珊兰在不断的冲击中醒来,才睁眼,顾不得头晕头疼,一眼看见满嘴是血的郑蔚,她顿时大骇。
“爷……”
然后她看见正在施暴的三人,以及不远处狞笑的郑昶。她一下就明白了。
“别打了别打了!爷!爷!”
胡珊兰哭喊,郑蔚却仿佛入魔,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死死抱着她,双眼通红头颈青筋迸起。郑昶看着她二人,越发的兴奋。
胡珊兰声嘶力竭的大喊,随从皱眉,同郑昶小声道:
“二爷,若惊动旁人,恐怕不好。”
“正晌午的,谁会来后头?”
郑昶不以为意,但随从很快看到桂花林里人影幢幢,立刻拽着郑昶推回屋里,同打的起劲儿的几人道:
“躲起来!”
又急急道:
“六爷,到底也没怎样,可您要是败坏二爷,是什么结果您该明白!”
他关上小屋门,外面就只剩下胡珊兰的哭喊。
小酒馆老板一行人赶到时,就看到了这样叫人胆战心惊的境况。
“快!快把公子扶起来!”
几人上前却怎么也掰不开郑蔚,胡珊兰哭着叫他,他也毫无反应,抿的紧紧的嘴里往外不住流血。老板急着,只能道了句得罪,把他敲晕了。
酒保瞥一眼小屋,老板拽住他。这么近,闹成这样里头的人都没出来,叫人怀疑。但能对尚书府公子下手的人,也不是他们能得罪的人。
把人抬回客房,老板看现在还昏睡不醒的两个下人,吩咐酒保:
“请郎中,找夫人拿二百两银子,把铺子里的好东西都备上些。人到底在咱们地界儿出的事,赔罪礼是一定要备的。”
胡珊兰这时候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给郑蔚擦拭脸上的脏污和血。他在紧紧抱着她的时候,用力太大,左手无名指的指甲已经从根断了。
郑蔚伤情触目惊心,胡珊兰心里哽的难受,痛如刀割。
老板这时候进来,试探道:
“姑娘,可要报官?”
胡珊兰摇了摇头。
那人的话她听见了,她也懂得世家大族的脸面,这件事倘或传开,郑昶有孟夫人护着,郑尚书就只能迁怒郑蔚,孟夫人也不会饶过他们。
这样无能为力无可奈何,让胡珊兰升起从未有过的无助。
难怪,难怪郑蔚这样急迫的读书,他的活路,也只有会试这一条路了。
郎中很快来了,而郑蔚的伤势比胡珊兰想象中还要严重,那些拳打脚踢不仅仅在他整个背脊留下淤青,手臂和腿也没逃脱,甚至还有内伤。
阿瓜与冬儿醒来大骇,慌着帮忙但并不敢问。
申时二刻,郑蔚还没醒,他们却必须回去了。再晚城门就关了。
胡珊兰无心应对老板,老板往他们马车放了不少东西,连连告罪。胡珊兰无心计较,心知酒馆必然也有问题,否则他们四人不能中药。
才回城,胡珊兰就让冬儿去找胡青羽,请他出面寻一位京中名医。胡青羽深知胡家与郑家关系是否牢靠,胡家又能占多大分量,都取决于郑蔚在郑家的地位,那么郑蔚的会试就极为重要。
回到小院儿,胡珊兰又让阿瓜去春晖阁报郑蔚意外受伤的事。
孟夫人得知高兴不已,只盼郑蔚伤的重,参加不了会试才好!
郑蔚直到躺在床上,也没醒来。
亥时三刻,整个郑家都已静谧,胡青羽重金请来的名医也从角门送进了小院儿。
这次的诊治持续了很久,子时,阿瓜熬好药送进来,胡珊兰再次尝试着去叫郑蔚。这一次,虽叫了很久,但郑蔚眼皮子动了动,总算醒过来了。
郎中暂且住在西偏厢,见人醒了忙也过来,又诊了半晌,才松口气:
“应当是没什么大碍了。脚踝这处该是有些骨裂,得好好将养。”
只怕伤了头,痴了傻了,也可能会妨碍其他。
郑蔚恍惚了一瞬,倏就要坐起,胡珊兰忙去按他,他转头看见胡珊兰,惶惑了半晌,拉住她手:
“珊兰……”
“我没事,爷,我没事……”
眼泪断断续续,这会儿郑蔚醒来,再度决堤。胡珊兰哽咽难言,郑蔚却笑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松口气,又微微蹙眉,去看自己被包起的左手无名指。
“爷……”
胡珊兰哭的越发厉害,郑蔚额头很快一层密密的细汗,忍着浑身的疼笑她:
“忒爱哭,劫后余生,这是好事,别哭了。”
他给她擦泪,她却攥住了他的手,只低着头,郑蔚就觉着手掌一滴一滴,滚烫的落进来。他低低的叹了口气,愧疚道:
“怪我,是我连累了你。”
“是我连累了爷才对。”
胡珊兰见过好色的男人,但像郑昶这样不仅好色还大胆下流的,还真是头回。叫人大开眼界,叫人恶心,也叫人害怕。郑蔚擦掉她眼泪,脸色沉下:
“就不知道这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周四、周五、周六、周日,周二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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