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珊兰小心翼翼,连客栈送来的饮食也不敢再用,都叫阿瓜与冬儿出去随机择着买的。而她是半步也不敢离开郑蔚,生怕虚弱的郑蔚遭人算计。
之后院子时常会有古怪的事发生,不是扔进鲜血淋漓剥了皮毛的动物,就是半夜古怪声响仿佛闹鬼,凡此种种不胜枚举,胡珊兰日夜忧心,夜不能寐。
直到二月初七这日,胡珊兰一早寻了武师来,谋划许久。
初八这日晚上,胡珊兰絮絮交代,最紧要的笔墨砚台以及药丸和姜粉等等,还有被辱皮子,又将护膝和手套给他试了试,倒是合适。她正忙着,郑蔚却忽然伸手过来,抚在她脸颊。胡珊兰怔住,对上了郑蔚惊诧的神情。
他蹙着眉,满是心疼:
“你怎么……”
她憔悴了很多。这么些日子他醉心读书,哪怕人在同一屋檐下,甚至一同饮食,却也疏忽她许久了。
胡珊兰笑着摇了摇头:
“你安心考试,什么都不用管。”
“你这样,我怎么安心考试?”
“你不安心考试,我们往后要怎样?”
虽说三年一回,但以孟夫人这样,谁知郑蔚还有没有下一个三年。甚至郑蔚若此番失利,只怕也违抗不了郑尚书,难逃再娶胡家嫡女的命运。
郑蔚深深吸了几口气:
“我会安心考试的,你,你一定要保重。”
胡珊兰笑着点头,一一交代着把东西收拾好:
“今儿早些睡,明天一早就要出门。这城里不知多少举人老爷,明天都是要去贡院的,去得迟了只怕要堵住。”
郑蔚点头,头回听她的话,没再读书,早早睡下了。
胡珊兰拿棉絮给他堵了耳朵,熄了灯,又交代了阿瓜几句才出来,谢过守在院子里的两位武师才回屋。但这一夜,客栈的小院儿格外不平静。野猫的嘶叫,仿佛有人在哭的呜咽,甚至还有尖利的笑声……
半夜有打斗的声音,她听见武师愤怒的低喊,竟然有人往屋顶泼了油,差点儿就点上火了。
胡珊兰心噗通噗通的慌跳。
卯正,胡珊兰就起来了。小吊炉给郑蔚熬上粥,备好的点心小菜取出来,又烧好热水才叫郑蔚起来。
辰时,胡珊兰给郑蔚打点仔细,将斗篷给他裹好,连帽子都戴上了,才与他一同出来上了马车。两个武师护送,往贡院而去。
这一路如同胡珊兰猜测,拥挤的很。不仅仅是书生赶考,还有不少看热闹的人。
去往贡院途经集市,正是早市的时候,马车走的就很慢。好容易走出集市,还没几步,忽然一阵糟乱,一声嘶鸣,胡珊兰就觉着马车倾倒,她死死拽着扶手,与冬儿凑在一起随着马车倒下去,撞的浑身生疼五脏颠荡。
阿瓜与武师惊恐的呼声传来,有人七手八脚的将马车抬正,冬儿爬过来,胡珊兰也忙去看她,二人身上都带了伤,胡珊兰额头一片青紫见血,冬儿忙将帕子给她捂上。
阿瓜咬着牙,只看了一眼,就朝贡院飞奔而去。
原来是有人摔倒,肩上扁担飞起,正砸在马头上,马受惊倒下,连带着翻了车。
这时候有人拨开人群进来,瞧见马车里根本没有郑蔚,顿时阴沉了脸。没片刻,几个婆子过来,不由分说把胡珊兰拽起来带走了。两个武师见这些人分明是大户人家奴仆打扮,也不敢阻拦。
胡珊兰浑浑噩噩被人塞进马车,一路颠簸,下了马车又推搡前行。等看见春晖阁的匾额时,她忽然就想笑。
还没进屋,她就听见了孟夫人歇斯底里的怒骂。
郑蔚安然进入考场了。
胡珊兰鼻尖发酸,泪意涌上,这么好些日子提着气忍着,如今总算是成了。
孟夫人见胡珊兰掉泪,狠狠把手边小几上的茶具掼在地上:
“小贱人!你哭什么!你……”
孟夫人一脚踹在胡珊兰身上,胡珊兰倒在地上,肋下生疼耳边嗡鸣,孟夫人污言秽语的怒骂她听不清,眼前也渐渐模糊。
孟夫人见她没反应,怒不可遏的又踹一脚。这下让胡珊兰彻底晕厥过去,她还要再踹,被芮妈妈阻拦:
“太太,还得瞧着胡家呢。”
不是瞧着胡家,是瞧着郑尚书。郑尚书喜欢胡家送的银子,胡珊兰在郑家可以受苦受罪,但人不能残不能死。
孟夫人深深的吸了口气:
“进了考场又如何?他一个下贱的庶子,还想逃出生天?”
她淡淡吩咐道:
“胡氏不守妇道,在外厮混十来日,把她关进敬思斋好好思过,她既是六郎房里人,就等六郎来了再处置。”
她嘴角嗪着冰冷的笑,胡氏不是尽心竭力送郑六郎会试么?郑六郎要考九天,她就要看看,胡氏在静思堂跪上九天,悔不悔!
胡珊兰还昏着,就被人拖去静思堂。
这一路不少郑家下人瞧见,都远远避着,郑家七郎郑瑾也看见了昏厥中被拖走的胡珊兰,眼底几分讥诮。
胡珊兰醒来的时候,日暮西斜。静思堂里只有一盏油灯,这是郑家仆从犯错儿受罚的地方,除了一盏油灯一个蒲团,余者什么都没了。四面墙角,胡珊兰浑身上下寒浸浸的,她下意识蜷缩起来,慢慢睁开眼。
额头与肋下,还有小腿上都疼痛不已,眼前昏暗耳鸣口苦。这么些日子,她早熬的虚脱了,只凭着送郑蔚进贡院这心思撑着。她苦笑一下,怎么就落到这幅境地了呢?
屋里黑黢黢的,只角落一盏小小的油灯,油灯下一个蒲团,胡珊兰凑过去,就着蒲团蜷缩在墙角。她是怕黑的,自小就怕。她深思清醒后想的头一件事,就是郑蔚如今在做什么。
但这小屋并没窗子,外头是明是夜她也不知道,郑蔚现下是答卷还是吃饭,甚至已经睡下了,她都不知道。
也不知郑蔚记着吃药没,有没有讨要热水,被辱够不够厚,那张皮子有没有记着铺在褥子上,笔墨用的是否顺手……
她胡思乱想,身子却越发僵硬,越来越冷,看来是往夜晚去了。二月的天,还冷的很。
她哆哆嗦嗦在墙角,那扇小木门终于吱纽一声开了。
“呦,醒啦?”
进来的胖婆子眉眼间瞧着就不善,冷笑了笑,把一碗粥放在地上:
“胡姑娘啊,太太叫你来敬思斋是思过的,可不是享受的。那蒲团是用来跪的,也不是坐的。我也不是不通人情的人,你快吃了饭,就跪着吧。”
胡珊兰看冒着热气的粥,哆嗦着上前,哪怕饥肠辘辘捧起碗来也没急着吃,冰凉的手从碗上汲取来的温度让她觉着舒服,胖婆子看她这幅模样,越发嗤笑。
等胡珊兰慢慢把粥喝了,饿了一天,小小一碗粥也挨不住什么。她将碗还过去,诚心道谢,胖婆子指着蒲团,胡珊兰取了耳坠子递给她:
“妈妈,这是岫玉的耳坠子,也值个十几两银子,还求妈妈给个厚实些的斗篷。”
不然今夜她就熬不过去。
胖婆子也是得了指点,能尽心磋磨,但不能叫人死了残了。敬思斋的冷她们都是知道的,听说耳坠值十几两银子,胖婆子就心动了,但还是揣着,往她头上扫了扫:
“这敬思斋看守可不止我一个,我给你拿个斗篷不值什么,可后半夜换了人来守,还是要拿走的。”
胡珊兰意会,将头上那支珠钗也取下递过去,胖婆子撇撇嘴,都说这胡氏不缺银子出手也大方,怎身上这样寒酸,首饰都没几样。她是不知道,给郑蔚治伤,为郑蔚会试,胡珊兰已花光家底,首饰也典当了大半。
胖婆子送来了一件半旧的棉斗篷,胡珊兰披在身上,将下头折了折铺在蒲团上,就跪在上头。胖婆子这才满意出去了,临走前还道:
“姑娘可别叫咱们为难,好好儿跪着,别太太派人来瞧看见你偷懒,咱们不好过倒是次要,姑娘只怕更不好过。”
胡珊兰点点头,这会儿心倒静了。
她等着,郑蔚出了考场寻不到她,自然知道她会在哪,一定会来接她。
后半夜果然换了人来看,胡珊兰已摇摇欲坠,腰肢往下腿脚酸麻发胀,却从膝盖传来尖锐的疼痛。这才几个时辰,倘或真跪上九天,还不知要如何。
可又没旁的法子,胡珊兰咬着牙伏在蒲团上,尽量减轻膝盖使力。婆子见她在蒲团上跪着,也不多过问。胡珊兰就这么伏着睡了会儿,等门再度打开时,外头隐约露进来的光,胡珊兰眯着眼恍惚去看,天亮了呀,这时候浑身的酸涩叫嚣着袭来,胡珊兰好半晌都没能动弹。
仍旧是小小一碗粥。
越往后,越发难熬。从先时的酸疼滞涩,到中间的麻沉无力,再之后便是一触便疼,胡珊兰更是时醒时昏,昏过去了倒好熬一些。
她算着,一天早晚两回粥,她吃了九碗粥后,送进第十碗粥的,竟然是郑七郎。
郑七郎看着伏在蒲团上缩成小小一团,憔悴枯槁的胡珊兰,心头袭上几许复杂。他将粥放在她跟前,胡珊兰颤着手去端粥的时候,他又递上了一块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