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这刚认识的乡下小子去了这劳什子的河桥村。谁让自家主子被人喂了迷魂汤,不知不觉便秃噜了嘴,道了声:“也好”。
只在场众人哪里知晓,车内的柳春絮,便是说出这简简单单的二字,心思却是千回百转,到底是畏惧岳阳府的惊慌失措过深。
柳春絮实在不知要如何面对将自己一人抛弃在豺狼群虎的东都的父母双亲,索性倒不如赖在这乡野小村庄,得过且过,能挨上一日便过一日罢了。
以往柳春絮甚少拿主意,她的一生已是被安排的妥妥当当,从清晨到午夜,从早间吃甚么,到晚间甚么时辰给夫家老太太请安,规规矩矩,条条框框,如同夜间的打更人,无一丝差漏。
好像她这一生已经望到了尽头。
她也从未见过这小郎君说得这般山高水阔的景致,或许,她也不是不可以去瞧上一瞧。
这场半路盛情相邀,倒也说不清是谁投了谁的意。
……
萧暮行得了车内贵人姐姐首肯后,恨不能当即跳起来,一面乐道:“姐姐,以后咱们可要常常见面了。”
一面又朝着封遥撞去,“哥,咱们说不得也会成为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萧暮行想得好,刚刚抢了这大哥的风头,可得赶紧给自己找个台阶儿下。再来,若是跟这主事人搭上了关系,以后跟贵人姐姐的关系不又更近一步了,这来钱的路子岂不是又多了一条。
萧暮行越想越觉得美,脸上的笑意那是一刻都不肯离开。
只封遥却是颇为无奈,他哪里见过这等厚皮脸的小子,哐当一声,将手中的长剑竖立在了马车前室之上,冷冷道:“咱们可不像是亲兄弟。”
说完朝身后的侍卫们唤道:“兄弟们,赶路了……”
至于车内的柳春絮放松下来又是思绪惆怅,心下婉转,胡乱多想,真的会有人这般欢迎自己吗?
萧暮行却是无所觉,只觉得此时下达命令的封遥看起来颇为威风,一把拉过崔灵均推上八宝香车前室,自个儿也坐了上去,也朝着身后的侍卫们道:“哥哥们,咱们撑起身子,再走上三里路,便可以彻底歇上几日,睡个好觉咯。”
又对着封遥道:“哥,哥,快上来,咱们说说话儿。话说,哥,你还没说你叫甚么名字呢……”
崔灵均瞧瞧打量着身材高大的封遥也细声道:“哥哥,我长得小,不占位儿,咱们挤挤成吗?”说完腼腆地看着封遥。
那萧暮行接着又朝身后的柳春絮道:“姐姐,您坐稳了,吃些甜点零嘴儿咱们就到了……”
崔灵均也跟着点点头道:“零嘴儿可好吃了……”
一路叽叽喳喳,好似他俩才是这马车主人。
……
“说起咱们河桥村惟一的五进大宅子,我也是跟着咱们里长家的孙子阿横哥来过一回,据说这是咱们河桥村里长爷爷嫡亲的弟弟在岳阳府挣了大钱,托咱们里长在乡下建的大宅子,里面修建得十分不错,内里还有个长满尖尖荷叶的小池塘,那池塘的小鱼儿还是我和灵均几个带人放进去的,晚间儿让厨下现杀几条活鱼,来个辣鱼头,封大哥和几个侍卫哥哥们再喝上几杯水酒,那就一个美。”萧暮行坐在马车前室一边介绍河桥村的山湖风光,一边同身边赶车拿鞭的封遥说上几句,哪怕身旁的封遥从始至终都未曾理会他一回,也并不妨碍他夸夸而谈。
当然,也并非完全无人理会,每当萧暮行说上一句,挤在萧暮行和封遥中间儿的崔灵均,便眨着眼睛,接上一句,“我也觉得美极了。”
崔灵均话完,萧暮行便眉眼弯弯道:“不愧是我亲弟弟。”随即二人好似游戏一般,相视一笑。
当然,萧暮行不光是只同那好似锯了嘴儿的封遥闲谈,他时不时还要扭头兼顾身后车内的柳春絮,倒是谁都不曾落下。
趁着这时候儿,萧暮行,崔灵均二人倒是与车内的芸湘聊得热火朝天,为了套对方的话,萧暮行只恨不能将自己和崔灵均的生辰八字都交待得干干净净,所谓套话儿,不拿出点诚意出来,谁乐意跟你说。
“姐姐,你们可别瞧灵均个头儿小,他如今可是已经十二了,只生得略微单薄了些。我祖母时常念叨,灵均他娘,我崔叔、崔婶儿俩夫妻一对糊涂虫,旁人是孩子越养越大,他们夫妻倒好,将好好儿的孩子越养越瘦。最后还是我祖母实在瞧不下去,将孩子强行抱来我家养。哎,我祖母时常念叨,灵均便是同我们家的孩儿一般。”随即又一把将身边儿的崔灵均搂住,笑眯眯道:“我崔叔到现下还得月月抗上一袋米粮送去我家呢。”
别说流湘,芸湘,饶是柳春絮都听得津津有味,实在是他们孤陋寡闻,听得故事也少。
柳春絮羡慕极了,长叹一声:“不是兄弟胜似亲兄弟。”。
萧暮行道:“可不就是姐姐说得这般。”
崔灵均鼓着嘴:“就是。”
一行晃晃悠悠终于赶到了河桥村村口,入眼柳春絮便见得一条蜿蜿蜒蜒的长河,河岸两边种满了发着新芽的垂柳,细细条条,随风摇晃,可爱得紧。
柳春絮坐在车内,倒是隐隐约约能瞧见不远处萧暮行口中的那座宅子,在这炊烟袅袅的乡间,十分显眼。
“姐姐,封大哥,我去跟里长孙子阿横哥说说话儿,今日阿横哥休沐定是在河里摸鱼呢。咱们可得把这大宅子拿到手,这客栈再好,那也不如独门独院儿的自在,尤其是这宅子至今还无人住过呢,比那人来人往的客栈要干净多了。”
说完,拉着被芸湘投喂了满满一碟子点心的崔灵均,跳下马车便直奔向那蜿蜒长河。
“阿横哥,阿横哥……”萧暮行行至河岸边,果然见孙舟横正与村中十几个孩童在水中嬉戏。
“阿衡哥,好事儿,天大的好事儿上门儿了……”萧暮行使劲挥着手臂,大声换着孙舟横。
“啥大好事儿?”孙舟横一路游过来。
“啥,租宅子?那可不成,那可不成,你又不是不知晓,那宅子并不是我家的。”孙舟横连忙挥手拒绝。
萧暮行转手便从崔灵均手中抢下一块糕点塞进孙舟横的口中,小声商量道:“阿横哥,这糕点好吃不好吃?你爬上来仔细瞧瞧,那上面的马车是不是比着咱们县县令太太的马车还要还要富贵上许多?那可是打东都来的贵客,咱们便是再投一回胎,那也是见都见不到的,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留下来的,到时贵人若是给了我赏银,我八你二,成不成?”
孙舟横可是被萧暮行从小坑到大的,心下一转,不过是租个几日,想来祖父也不会将到手的银子往外推,遂晃着脑袋,“那不成,得五五分才成。”
萧暮行想了想,这不过是蝇头小利,再让他三成也无妨。
如此,二人勾肩搭背地带着崔灵均上了岸。那孙舟横一见那村口的豪华马车,显没将一双眼珠子瞪出来,“阿行,你这回还真是攀上贵人了……”
里长家。
无需萧暮行多言,他带着崔灵均撑着脑袋坐在里长家的门槛儿上,如此看着孙舟横那唾沫横飞地一筐筐倒豆子,不过一盏茶功夫便将里长说服。当然,最重要的是,里长得亲眼瞧瞧那到底是个甚么样儿的贵人。
直到里长孙大瞧见那四批高头大马拉得白玉封顶的八宝香车,还有那马车上的帘子,怕是都要比他们县县令太太的衣裳料子还要好上几分,身后更是跟着一溜儿地轩昂车马,连那好几十个侍卫们都身高八尺,身材壮硕,丫鬟婆子成堆儿。
见此,里长那弯下的背脊便再没能直起来过,更是吓得瑟瑟缩缩。
这可不单单是一句富贵便能形容的。
孙大抖着一双腿,连话儿也说不清了,掏出宅子钥匙,吩咐萧暮行在前面儿带路,结结巴巴道:“阿……行,赶……紧的”。
哒哒的马蹄声再次响起,不过瞬间,柳春絮已是头戴帷帽,扶着流湘的手缓缓走下了马车。
萧暮行颇有眼力见儿地连忙端着一只小凳放置马车之下,口中还碎碎念道:“姐姐,可得扶稳着些。”
那先跳下车的芸湘叹道:“小郎君,你若不是个男儿,倒是能进咱们府做个嬷嬷呢。”
此时的萧暮行终于得见那惊鸿一瞥的贵人姐姐下了马车,离得近,看得越发清楚,贵人姐姐微微露在外面的皮肤粉光细腻,细润如脂,虽是带了帷帽,却依旧掩不住那花容月色,仙姿玉骨,尤其是那露出的一抹轻笑,弯弯如天边朗朗月明。
只越看越惊心,实在是这贵人姐姐太过消瘦,再一抬眼,便瞧见那哪怕是在落日余晖下,依旧闪闪发光……摇摇晃晃的……珠玉帷帽……
萧暮行微哂,他长这么大,大约做得最正确的事儿,便是将这贵人姐姐给忽悠到了他们河桥村儿。
柳春絮听芸湘所说,眼前好似当真浮现出了萧暮行顶着一张嬷嬷的脸儿一般,有些忍不住发笑。或是心情一好,瞧着甚么都格外顺眼,她一路行来,见这不大的宅院便极为欢喜,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虽是陌生,然而她却并不害怕。
这里十分清幽,无需她看人眼色,更无需她虚情假意,更不必她绞尽脑汁,也不必担心别人是否欢喜她。
这是一个她完完全全可以自己掌控的一块儿居所。
站在正院儿一抬头便能瞧见村子里的烟雾袅袅,隐约还能闻到那些饭菜味香,甚至还有蝉鸣鸟叫,蛙声咕咕,叽叽呱呱堵在门口的嬉笑孩童,以及一个那般爱笑的人儿。
所有的这一切都让她十分安心。
那一刻,她下定了决心。
作者有话要说:柳春絮:小郎君若是穿上女装,定也是个娇俏小美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