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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少悲欢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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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是找到了知音,老板娘对着伊童倾诉着自己家庭的不幸,以及儿子失业流亡后自己和丈夫经营这家餐馆的艰辛。

罗伯斯庇尔自之前被老板娘的话一噎,就再没发表过意见,但还是暗暗的把所听到的一切都记在了心里。

菜品端上来之后,老板娘就去后厨忙自家今晚的晚餐了。伊童和罗伯斯庇尔面对面坐下,秉持着礼节,安静地吃着盘子里的食物,没有说话。

餐馆端上来的果酒是老板自家酿出的,口感甜而微酸,没有浓厚的酒意。不过伊童不敢贪杯,喝完一杯后就放下了杯子。

罗伯斯庇尔也不是个嗜酒成性的人,这样一杯果酒于他来说也已经足够。

用餐完毕,他叫来老板娘清点账单,末了,罗伯斯庇尔往餐盘下放进两法郎。伊童看了他一眼,然后也拿出两个法郎递到老板娘手里。

“这是您应得的。”

伊童完全没有给老板娘反应的时间。抛下这句话,便和罗伯斯庇尔一起走出了餐馆。

走出餐馆,两人又往剧院走去。

今天演出的歌剧,是音乐天才莫扎特留下的作品《魔笛》。

原先,伊童一向都不太能欣赏所谓高雅的歌剧。

但是今天这出歌剧却让她看得津津有味,等到歌剧落幕时,伊童都还有些意犹未尽。罗伯斯庇尔很快有所察觉,笑着说:“你喜欢的话,下次我们再来。”

伊童仍沉浸在歌剧的故事情节中,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好啊。”

等到欣赏完歌剧,天色已晚,卡佩公爵早早地便派了人来剧院门口接伊童。而罗伯斯庇尔也备好了马车准备离开,因为他还有一大堆公务等待着处理。

两辆马车停在剧院门口,特殊的纹饰颇为引人注目。

“您注意休息。”

在弗尔达扶着伊童上马车之前,伊童转过来对罗伯斯庇尔道,“今天我过得很愉快。”

罗伯斯庇尔凝视着她,但笑不语。

可生活并不总如那天晚上一样平静,如此的相安无事地度过一个月之后,阴谋终于爆发了。

热月九日,罗伯斯庇尔准备在国民大会发表演说,但却被打断。他想要控制现场混乱的局势,但是愤怒的议员们根本没有给罗伯斯庇尔发言的机会。

“我要求起诉罗伯斯庇尔。”

不知是刚刚回到巴黎不久的富歇,亦或是塔列昂公爵还是巴拉斯中的谁,忽然怯怯的说了一声。而随着这句话在场内响起,在场的其他议员们也都知道自己此时再无退路,整个会场内爆发的声音很快只剩下简单的一句话:“逮捕暴君!”

罗伯斯庇尔忠实的追随者圣鞠斯特当天也进行了演讲,语气委婉,已经有了妥协的意思。

但是事情无法逆转,国民大会依然很快通过了逮捕罗伯斯庇尔的法令。法令不仅剥夺了罗伯斯庇尔公民的身份,而且还派出了公民卫队前去抓捕罗伯斯庇尔以及他的追随者。

混乱中,卡佩公爵悄悄带着当日宣布逮捕罗伯斯庇尔的法令安全无虞的返回到家。然后,他叫来玛格达夫人和伊童,在沙发上一起阅读这份法令。

在牧月,罗伯斯庇尔还强制国民大会同意了他为了对付敌人、巩固其统治而颁布的非常法令。那时的他出现在人民面前,威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涨。

可是转眼到了热月,仅仅只过去一个半月的时间,情势就朝着对雅各宾派不利的方向急转直下。

读完整篇法令,卡佩公爵长吁口气,心有余悸道:“好在我对外还一直保持中立,否则今天肯定逃不了被牵连的命运。”

玛格达夫人同样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真是世事难料,没想到前几天还风光无限的执政官,如今就变成了人人喊打的通缉犯。”

在此期间,伊童却一直保持着缄默,并不对此发表任何的意见。

当夜,一个更加不妙的消息在夜色沉寂时被悄然送进了公爵府。

“国民自卫军司令昂里奥冒险将罗伯斯庇尔和他们全都救了下来,不过国民卫队已经去……嗯?”卡佩公爵的话瞬息间戛然而止,他抬眼看向拖着鞋子匆匆跑下楼来的伊童,“我的孩子,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儿?”

“我需要出去一趟,”伊童按着自己的心口,认真道,“以防我良心不安。”

卡佩公爵很快反应过来伊童所指,长久的静默过后,换来他无奈的一声叹息:“去吧,尽快回来。”

得了允许,伊童不再多语,简单披上一件斗篷便趁着夜色出了门。她想要去找罗伯斯庇尔,但又不确定他会往哪个方向逃离。

她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问罗伯斯庇尔。

伊童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行走,在靠近巴黎公所的地方,她看见了浓重夜色里出现的一个狼狈清瘦的身影。

罗伯斯庇尔被几个人护卫在中间,向公所的方向奔去。此时,他已经没有往昔的文雅矜贵,身上的衣服不复整齐,嘴唇也苍白的可怕。

在伊童藏身的小巷拐角处,罗伯斯庇尔停下脚步,沉寂的灰色双眸在身边众人不解的目光中突然看过去,嗓音清冷,却似乎带上解脱般的轻松:“是你。”

罗伯斯庇尔知道此时绝不能说出伊童的名字,但是他的目光依然紧紧地锁在伊童的身上:“你不该到这里来,快回去!”

“我只想要问你一个问题,问完我就离开。”

伊童因为害怕已经开始声音颤抖,但仍然强作镇定。

“你问,我必定知无不言。”此刻,罗伯斯庇尔却出奇地平静了下来。

“后悔吗?”伊童问,“对你之前所做的一切?”

罗伯斯庇尔短暂的沉默过后,忽然笑起来:“为共和国,为我所爱的纯洁的法兰西,我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问心无愧。”

“现在该我问你一个问题了。”见伊童迟迟没有动作,罗伯斯庇尔反倒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罗伯斯庇尔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又微笑了起来,“你那天对我说,我在你眼中是与众不同的,那你,曾经有没有一刻,对我心动过?”

“很抱歉,但是我自始至终只把你当作兄长,”伊童往黑暗里退了半步,掩饰住眼中泛起的水汽,“但是我尊敬你为共和国所做的一切。”

伊童说完,又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如果你能活下来的话,记得请我再去剧院看一次《魔笛》,好吗?你答应过我的。”

罗伯斯庇尔嗫嚅着想要说话,但是忽然一声枪响,他的下颚便被子弹所击穿。鲜血顺着他苍白的下颚落到地面,同时也将罗伯斯庇尔的胸前润湿成一片鲜红。

刚才开枪的只是个少年兵,身上的宪兵制服还不太合身,应当只能算作先遣队。不过他的出现,这也意味着公民卫队已经赶到,而且很快就会将这里包围。到时伊童如果被他们发现,肯定也会被当作乱党,无法逃脱被捕的命运。

“走……”

罗伯斯庇尔忍着巨大的痛苦,对着伊童最后说了一个字,然后就倒在地上昏死过去,再无动静。

看着罗伯斯庇尔的朋友们惊恐的把他抬起来送进公所内部,伊童一直捂着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不过,罗伯斯庇尔的话同时也提醒了伊童,她确实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裹紧身上的斗篷,伊童不敢再做任何过多的停留,顺着黑暗的小巷拐了出去,终于在公民卫队将这里彻底封锁起来之前离开。

第二天,罗伯斯庇尔没能成功挽救自己的命运,他被宣告判处死刑。卡佩公爵带着伊童一起前往刑场,去见这位年轻的执政官最后一面。

在囚车经过的路上,到处都能听见狂热的叫喊声。

当囚车来到刑场时,伊童正和父亲隐藏在人群之中。

有人指着囚车里的人指指点点:“这就是圣茹斯特,这个是罗伯斯庇尔。”

圣茹斯特面容俊美,虽然有些脏污,但仍然风姿秀逸。这是伊童第一次见到他,这位罗伯斯庇尔最忠实的追随者,但也是最后一次。

被人称为大天使的圣茹斯特,将在今天失去了他的翅膀。

接着,伊童看见一个年轻瘦弱的女子如同疯了般扑到囚车上,声嘶力竭的高声叫骂道:“暴君,你的死期到了!你是时候给那些被你杀死的无辜人偿命了!”

年轻女子的话一出,刑场的气氛被彻底点燃。无数人尖锐的咒骂混合在一起,如同锐利的宝剑直指曾被他们送入权力顶端的罗伯斯庇尔。

罗伯斯庇尔面无表情,对于周围一浪高过一浪的怒吼,也丝毫没有反应。他只是看着远处夕阳的方向,就连下颚的伤口破裂渗血,染红了绷带也没有任何动作。

或许他目光的远方,正是罗伯斯庇尔曾为之努力的法兰西共和国,纯洁的乌托邦。

在经过卡佩公爵和伊童所在的位置时,罗伯斯庇尔仿佛若有所感的偏过了头。不过,他很快就又把头转了回去,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伊童捂着嘴尽力让自己不要哭出声,但还是有细小的呜咽声从指缝间发出。卡佩公爵温和的揽住她的肩膀,却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

目光深邃的注视着罗伯斯庇尔走上刑场,一直到从容的接受死亡,卡佩公爵都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虽然他也曾反对罗伯斯庇尔的□□,但卡佩公爵仍对罗伯斯庇尔感到敬佩,为他勇于改革的智慧,也为他从容赴死的坦然。

随着铡刀落下,鲜血溅出很远。刑场周围爆发出极度热烈的掌声。所有人都在为暴君的陨落而欢呼,掌声一直持续了十五分钟才停止。

随着周围掌声渐停,卡佩公爵对伊童道:“我们该离开了,富歇先生还在家中等候。”

“约瑟夫·富歇吗?”拭去脸上的泪水,伊童平静地问。

卡佩公爵讶异的瞧着伊童道:“你怎么知道?”

伊童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语气难得任性娇蛮:“我就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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