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悄然流逝,距离罗伯斯庇尔被送上断头台已过去了几个月的时间。愤怒的巴黎市民们已经恢复了理智,但拿破仑的生活却没能因此变得顺遂几分。
骄傲的拿破仑拒绝了巴拉斯安排他到步兵部队服役的任务,艰难留下来的准将军衔也因此被罢免,伊童和其他所有拿破仑的支持者都不免为他的桀骜不驯感到十分头疼。
不过巴拉斯对待拿破仑的态度也很让人摸不清头脑。在拿破仑被罢免职务后不久,巴拉斯依然时常邀请他到家中参加聚会。
而因为富歇从中引荐的缘故,伊童自然也时常出现在受邀者之列。
新上任的督政官巴拉斯是个很懂得享受的人,这点在罗伯斯庇尔执政时就已经凸显出来。而在获得了更大的权力之后,他就不再掩饰自己的本性。
以是伊童刚刚踏进府邸,就置身到了环肥燕瘦的美人堆之中,譬如伊童十分熟悉的塔利昂夫人和雷加米埃夫人。
“卡佩小姐,想喝点什么?”巴拉斯毫不避讳的将用折扇捂唇娇笑的塔利昂夫人拥进自己怀里,然后冲伊童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卡佩小姐只管把这儿当作自己的家就好,不必拘束。”
一旁雷加米埃夫人坐姿端庄,面容娇美秀丽,看上去很有气质,这让人很难联想到她会与巴拉斯来往密切。她微微一笑,温和的说:“卡佩小姐,很高兴认识你。”
伊童自然的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我也很高兴认识您,雷加米埃夫人。您比我想象中的更加优雅。”
说完,伊童又抬眼看向巴拉斯,声音轻缓:“巴拉斯先生,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用拘束着自己了。”
此时已经成为督政官的巴拉斯根本不像之前在罗伯斯庇尔面前那样拘谨谨慎,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请随意,卡佩小姐。”
伊童很是配合的笑起来,但眼神却冷淡了许多。
如今的拿破仑虽然没有在军中担任任何要职,但是巴拉斯仍然觉得他很有潜能,最近时常把他带在身边。今天的宴会,拿破仑自然也来到了巴拉斯的宅院。
只不过拿破仑并没有进到会客厅来,而是漫无目的地在后院里四处乱逛。
伊童不擅饮酒,但这种宴会上总免不了要抿上几口。不多时,伊童的脸颊就染上了淡淡的粉。她怕自己再喝下去会失态,便忙寻了个借口溜了出去,到院内吹风醒酒。
“……伊童?”已经绕着院子走了一圈的拿破仑视线敏锐的看见夜幕中的伊童,疑惑的低低唤了一声。
“嗯?”伊童酒意未散,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迷迷糊糊地挑眉应了一声。
拿破仑觉得她现在的模样分外可爱,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劲,立时收了笑容疾步走上前去,“你还好吗?”
伊童眯着眼仔细打量眼前的拿破仑。依然是那双锐利的眼和苍白俊美的面孔。但似乎多了些被生活所折磨带来的疲惫,即便被很好的被掩饰了起来,但也仍会在不经意间泄露出来。
伊童不禁皱起眉,颇为疑惑的问:“波拿巴?”
“是我。”拿破仑颔首,神色依旧严肃冷硬,不由又问了一遍,“你还好吗?”
伊童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语气软绵,“不好,我根本不会喝酒。”
拿破仑眉头蹙得更紧:“所以他们让你喝酒了吗?”说完,他就看到了伊童白皙脸颊上不自然的红晕。
拿破仑神色一肃,冷声道:“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我还不能回去,”伊童一把拉住拿破仑的袖子,仰头看着他:“我可不是单纯过来玩的。”
此时伊童坚定明亮的眼眸让拿破仑一时间竟无法分辨伊童此时究竟是否是醉了。
拿破仑沉默着低头看向伊童,在心中细细描摹她的面孔。伊童白皙脸颊上浅淡的粉色红晕,在他脑海里逐渐根深蒂固,最后挥之不去。
“你不能再喝了,”面对伊童的固执,还是拿破仑先让了步,“我和你一起回去,在你离开这里之前,我会监督着不让别人再给你喝酒的。”
伊童笑着点点头,神态娇俏,语调带了撒娇和讨好的味道:“那就麻烦你了,波拿巴将军。”
拿破仑莫名觉得耳根发烫,忙错开伊童的视线别开脸去,低低道:“没什么。”
短暂的休憩之后,在拿破仑的陪伴下再次回到宴会大厅的伊童显得神清气爽不少。
刚返回巴黎的卡佩家的伊童小姐在上流贵族中还不是很出名,因此一路上没有太多人注意到返回大厅时她身边多了一个人。
但是善于观察的巴拉斯立刻就注意到和伊童并肩而行的是拿破仑。老谋深算的他见此情景当即觉察出二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心念一动,当即有了盘算。
巴拉斯看向缓缓走来的伊童和拿破仑,牵动唇角露出一个与往常并无二别的和煦笑容,对拿破仑道:“波拿巴将军,请。”
巴拉斯亲昵的态度让拿破仑十分不自在,他矜持的颔首,沉声说:“谢谢您,督政官先生。”
而这一次,伊童没能看出巴拉斯究竟想要做什么。她不动声色地往拿破仑身边靠近了一些,一双碧绿的眼睛充满了猫儿似的警觉。
岂料宴会过后的第二天,原本只是小规模行动的保王党人突然发生暴动。两万多名保王党人走上街头,向市政厅走去,意图通过武力来恢复君主政体。
巴拉斯对此早有预料,面对之前的小规模躁乱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
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些人会在宴会第二天暴动,他一时间没办法很好的控制局面。保王党人发起的暴动因此一路畅通无阻,眼看着马上就要逼近市政厅。
先前采取的怀柔政策显然不管用了,面对反动情绪愈发高涨的保王党人,即便如巴拉斯也开始有些焦头烂额。
伴随一阵清脆的叩门声,巴拉斯从公文桌前抬起头,习惯性的整理一番衣角,这才沉稳的说:“请进。”
房门被自外推开,富歇缓步走进巴拉斯的办公室,在巴拉斯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想必你现在正为此次暴动而感到十分焦虑,”富歇姿态悠闲地靠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说,“我想为你推荐一个人,他肯定能处理好这件事。”
和富态和善的巴拉斯相比,富歇过于消瘦的阴沉。深陷的眼窝和暗沉的眼周让他看上去阴森可怖,倒比巴拉斯更像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执政官。
巴拉斯眯起眼睛,脸上没了那惯常用以伪装的热情和善的笑容,因此他此时的表情看上去格外精明且虚伪:“我想听听您的建议。”
“拿破仑·波拿巴,”富歇语气里带了点儿很淡的笑意,轻描淡写道,“事实上,这次来推荐他并非我的本意,但有人一直坚持。”
仅凭这几句话就让他放心的把指挥权交给拿破仑显然是不太可能的,于是巴拉斯又问道:
“他凭什么能让我将军队的指挥权放心的交给他呢?”
富歇难得的真正笑起来,但灰色的眸子却投射出冰冷的光芒:“如果你一定坚持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的话,我想市政厅可能撑不过明天。”
话音刚落,远处爆炸所产生的巨大声响通过窗子直直传进巴拉斯的耳朵里。巴拉斯下意识的眉头一皱,随后就放弃了继续深究的想法:“希望他不会让我失望。”
说完,巴拉斯当即推开门,冲外面大声说道:“朱诺,告诉拿破仑,他有新任务了。
朱诺低下头恭敬应下。三角军帽和谦卑的姿态恰到好处的遮盖住他脸上所有的表情,本就为暴动一事感到心烦意乱的巴拉斯更是直接错过了朱诺嘴角没有来得及掩饰的微末笑容。
对朱诺简单交代一番后,巴拉斯便转回身来,然后对上富歇一双无机质的冰冷的灰色的双眼。对视半晌,富歇微微一笑:“好决定,亲爱的巴拉斯。”
巴拉斯目不转睛地盯着富歇,冷笑一声道:“可这一切不都如你所愿么,约瑟夫·富歇。”
对于巴拉斯毫不掩饰的讥嘲,富歇并未像往常一般选择出声反驳。之前丹东的死和在罗伯斯庇尔处所受到的种种折辱已经让他学会了如何隐藏自己,而不会再轻易的动怒。
只见富歇缓缓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接着走到巴拉斯面前,微微仰首对上巴拉斯愤怒的双眼,用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道:“别急着否定我,我的老朋友,想必你早就已经有了启用拿破仑的心思。”
“只不过他之前为罗伯斯庇尔工作,而你又在罗伯斯庇尔手下过了几年不太惬意的生活,对此颇有怨言。所以,你既没有为他安排任何工作,但却保留了他的头衔和留在巴黎的权力。”
“即使我不没有向你引荐他,你不久后也势必任用拿破仑来应对此次危机的。此时采用温和的手段无法解任何问题,而刚好,你和拿破仑都深知大炮的威力。”
“巴拉斯,承认吧,”富歇虽然处于谈话中较低的位置,但他的眼神实在太过冰冷阴森,反倒生出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来,“你的心机城府并不比我浅,别因为你那点不伤大雅的小癖好就认为自己比市政厅这些人高尚。”
富歇顿了顿,笑笑又继续说:“曾经如您这样对待我的人,最后被送上了断头台。所以我诚挚的希望,您能永久的胜任督政官一职。”
巴拉斯双手交握放在桌上,已然懒得再伪装出和善的姿态,冷冷下逐客令:“富歇先生如果说完了,就请离开吧。我很忙,没时间处理您的私人问题。”
“那好吧,愿上帝保佑你。”富歇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虽然语气温和,但表情阴鸷,宛如地狱中走来的恶魔。
随着富歇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巴拉斯紧绷的神情顿时松懈下来。他沉默着翻开属于拿破仑的资料,目光定格在其中一行文字上——法国巴黎军官学校炮兵学学生。拉斐尔军团炮兵少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