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破仑采用大炮强有力的镇压了暴动的消息很快就传入了卡佩公爵耳里。
他将此次战斗的伤亡情况一并写入了寄给富歇的信件,并在信的结尾表明了他对富歇的夫人朱莉以及对卡佩公爵一家的问候。
但落款时清楚标注出的波拿巴准将,毫无疑问的代表了他的自信。
虽然这次战争给拿破仑落下了一个不太好听的名声,不过他为此获得了金钱,地位和权力。
而权力正是此时的拿破仑最迫切需要的事物,为此,他可以放弃自己本就不算好听的声誉。
那些市政厅的议员们同样畏惧他,可又不得不因为拿破仑卓越的军事天赋而只能受他驱使。
暴动发生的时候,卡佩公爵勒令自己家中的所有人,即便是负责采购生活必需品的佣人,也必须尽早回来,待在宅院里。不允许前往参与暴动,也不允许在那儿围观。
在整个城市都陷入慌乱和不安时,玛格达夫人带着女儿伊童在家连续作了两日的祷告,向上帝忏悔自己犯下的罪孽。
玛格达夫人深切的知道这场暴行的背后不乏丈夫的推波助澜,笃信天主教的她自然也为此担忧丈夫卡佩公爵死后的一切。
伊童一向都对上帝和祷告没什么兴趣,在几乎人人都虔诚着上帝和基督的家里,她仿佛异类般格格不入。
就此说来,她毫无疑问是个无神论者。也诚如罗伯斯庇尔曾和伊童说起过的,若上帝真的存在,能够聆听到他所创造出的子民的祷告,那为何世间还会有如此多的苦难。
而罪过若真的只凭简单的祷告就会被赦免,那为何又会有如此多的人劳苦一生,日日诚心祈求,也换不来上帝的宽悯怜惜。
罗伯斯庇尔将这总结为一种心理安慰,国王和贵族们长久以来的压迫无处反抗,便只能采取这样的方式给予自己安慰,然后继续麻木的生活。
因此,作为推翻波旁王朝的一员的罗伯斯庇尔也自诩为法兰西人民的救世主,活在人间的上帝。
尽管狂悖的罗伯斯庇尔被他的人民送上了断头台,这也使得他的豪言壮语变得格外可笑。
可伊童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
宗教确实是顺应于人的欲望而产生的。
无论哪个时期,人民始终处于悲惨与苦难之中,与他们为伴的只有心中和善慈爱的主。
伊童从前并不相信上帝,但此时此刻,她似乎也成了上帝众多虔诚信徒中的一员。希望以自己的祷告,来求得的些许怜惜。
眼前是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受刑的塑像,伊童定定看着塑像,耳边是母亲虔诚念诵圣经的嗓音。
即便卡佩公爵严厉申明不允许在家中提起任何有关□□的事宜。但仍有碎嘴的仆人在闲暇时没忍住说漏了嘴,让一直待在家里的伊童也有所耳闻。
母亲念诵着圣经中的文字的同时,门外那些侍女们便因枯燥与乏味而小声议论起来。
“我听说,波拿巴准将命令四十门大炮一起向平民们开火,市政厅前都被鲜血铺满了。”
“可不是么。好像巴拉斯阁下数次阻拦他动用大炮,但他一意孤行。”
外面的声音沉寂了一会儿,原本即将因惊恐而吐露出的尖叫被压回腹中,再开口带了点小心翼翼。
“真可怕,我听说国民公会附近的街道上血流成河,到处都是没人清理的尸体。按我说,像波拿巴准将这样残暴的人物,死后就应该下地狱。”
“你小声一些,伊童小姐和波拿巴准将的关系不错,别让她听见了。”
“我知道,我会小声点的——小姐不会听到。”
尽管房门外议论的声音已经足够小,但还是不可避免的落进伊童耳里。
伊童不可避免的再度开始出神。
上帝说,犯下杀孽的人在死后将不得进入天堂,而将进入地狱受终生的惩戒。
伊童本不相信神的存在,可听到仆人们的议论后,当她再度看向耶和华那面容和善的塑像时,强烈的不安几乎占据了她整个心脏。
伊童十分担心那仆人的诅咒应验在拿破仑身上。没由来的想要驳斥的语言在喉间梗的生疼,伊童回过神看向上帝的塑像,学着母亲的模样小声祷告。
“万能的主啊,请您祝福来自科西嘉岛的拿破仑·波拿巴将军吧。他是如此的智慧果敢,英勇善战。年轻英俊的波拿巴将军,望他能荣耀加冕,也请您能保佑他的灵魂,让拿破仑在死后能够进入天堂。一位为国家而战的勇士,他的亡灵决不能在地狱中受苦。”
伊童细微若蚊呐的祈祷声落在玛格达夫人耳中仅剩下一片含混的喃语。
完成祈祷的玛格达夫人转过身来看向伊童,眉眼柔和的询问:“你刚刚在向上帝祈祷什么?”
“祈祷动乱早日结束。”伊童回过神并站起身来,而后抬手去扶身边的母亲,神色依然有些凝重,“有时我忍不住想,如果我们没有回到巴黎,而是继续留在勃艮第会怎样。”
“一旦法兰西彻底陷入动乱,勃艮第也难逃劫乱。”玛格达夫人温柔的抚摸着伊童柔软的长发,秀丽的眉眼氤氲着温暖的日光,“不过人总得向前看,情况不可能一直糟糕下去。”
伊童垂下眼睫,合掌握拳抵上自己下颚,神情若有所思:“我愿意相信拿破仑。”
深谙女儿想法的玛格达夫人笑而不语。
令人心惊的动乱在经由军队的镇压之后得以平息,市政厅前的血腥也早已被冲刷的一干二净,仅剩下坊间流传着的小道消息,仍在对外诉说着当时恐怖的情状。
巴黎得以再度恢复往日的平静,喧闹嘈杂的人声再度响彻在街头。而上流人士的舞会也在短暂的中止后恢复如常,唯一的变化不过是在与会的常用名单中增添了拿破仑·波拿巴这样一个名姓。
伊童捏着塔利昂夫人递送来的邀请函再次踏入喧闹的客厅时,她由衷地为之感到乏味和疲累。
好在今日的宴会并不需要伊童拥有过多的交际。
她懒洋洋往柔软的沙发上一靠,宽大华丽的粉色裙摆便如同花瓣一般铺展开来,越发衬得伊童姿容瑰丽。
而拿破仑从伊童刚刚迈入客厅之时便注意到了她。
在平民之中谣传的犹如鬼魅的波拿巴将军,现下的全副心神却都被不安与忐忑所拿捏。
他用矜持的近乎于谨慎的步调缓缓走到伊童面前,瘦削却尤为笔直的身影有大半被隐没于黑暗之中,只隐隐绰绰被灯光勾勒出一个朦胧的轮廓。
“卡佩小姐。”
拿破仑最终还是将一番斟酌许久的措辞收回腹中,冗声缓缓:“你今日看上去很美。”
常年身处战场,罕少与女性有过接触的拿破仑自然没有如在场其他人那般熟稔自然的调/情技巧。自认为还算熨贴的俏皮话因为干巴巴的语气,听上去也分外别扭。
伊童弯唇露出一抹轻快的笑意,仰首看向拿破仑灰蓝色的眸子,轻声笑道:“谢谢您的夸赞。”
她仍旧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漂亮的红色长发披散在脑后,像是一团热烈燃烧的火焰,灼烫着拿破仑的内心。
“你应该听说了那件事——想来全巴黎,甚至全法兰西的都知道了。”拿破仑垂下双眼,抬手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我如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荣誉与权利,却失去了人民的敬仰与爱戴。”
伊童摇摇头,将手轻轻搭在了拿破仑的手背上,轻声道,“不,对于更多的民众来说,你是英雄。至少对于我来说,你是英雄。”
少女的温柔与亲昵无疑打消了拿破仑心中最后的一缕不安,他不动声色的将另一只手覆盖在伊童柔软的手腕上,言辞真挚而恳切:“为了你的祝福,我会尽力成为英雄的。”
平日里冷漠而又孤僻的统帅,此时展现的是罕有的温和。难得的调笑,也松缓了他身上一贯的孤冷。
拿破仑阴翳的灰蓝色双眼里无可抑制的流露出柔软与怜爱,其中也燃烧着令人惊叹的狂热。
他总是如此,对自己期待得到的一切都抱有强烈的热情。因为这份独有的自信强大,让拿破仑看起来无所不能。
眼下短暂的胜利并不能让拿破仑感到欣慰,为了不让自己的地位时候受到来自政/敌的动摇,他必须时刻保持自己在市政厅的权威。
而树立权威的最好方式,又莫过于建立军功,这是在眼下这个被混乱的国民政府统治下的时代最容易出人头地的方式。
不仅因为自己的野心,拿破仑其实更有一个难以启齿的隐秘愿望。
他希望自己能够迎娶伊童为妻。
——为了爱情。
拿破仑垂下头,小心郑重的在伊童的额角落下一个轻轻的吻。喘息急促,苍白的脸颊因为激动而染上了一层稀薄的红晕:“你愿意成为我的妻子吗?”
在自由浪漫的法兰西,大胆说出自己的感情十分常见。
伊童愣愣的对上拿破仑沉郁的灰蓝色双眼,红嫩的唇边还残留着他温热的气息。她茫然的睁大了眼,语气因为无措而变得有些凝滞,“我,我还没有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