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曲的节拍渐趋平缓,飞扬的裙摆拂落停顿。伊童敛起略显急促的呼吸,任由拿破仑牵起自己的手立于明亮灯光之下。
无论是容貌还是举止,她都实在太过出众,单是立在原地便能引来万千瞩目。尽管伊童此刻正站在拿破仑身边,但不觉得有任何的突兀。两种气质无端的融合在一起,显露出的便是极致的融洽,仿佛天生一对。
这份和谐引来了在场大多数人的感叹,不过同样也引来了少部分的嫉妒。
巴拉斯扯起唇瓣露出从容的和缓笑容,安抚住身旁隐有不安与躁动的约瑟芬,从容起声道:“最近局势稍定,我想波拿巴将军也该开始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了吧,不知道在场有没有你心仪的姑娘?”
拿破仑下意识微微收紧了握住伊童的手,随后又松下力气,冷着声音开口:“有劳督政官阁下关心,我暂无此意。”
实在是拿破仑对伊童的情意太过外露,只要稍加留意,众人都听得出这不过是拿破仑拒绝巴拉斯追问的一句推辞而已。
不过巴拉斯对拿破仑无礼的态度并未表现出任何的不满,他仍旧挂着温煦的笑容,随即换过话题徐徐道:“现在的年轻人总是有自己的想法。这样想也好,娶到的一定是心仪的妻子。”
“话说回来,近来意大利战场局势有些混乱,驻尼斯的司令总向我抱怨。既然如此,我便只能重新挑选另一位英勇的将领,替他行使指挥的责任。既然波拿巴将军暂时没有成家的想法,那就一定是准备在事业上有所成就了。”
他料定了拿破仑对军功的迫切渴望,以是口吻中带了不疾不徐的缓和意味,扫了一眼拿破仑面上的表情,才继续慢悠悠的补充:“远征意大利背后是莫大的荣耀,拥有这样一个荣耀的青年将领必定前途无量,日后在巴黎总归缺不了提点赏识。”
“多谢您的提醒,我知道了。”
拿破仑按捺下眼底翻滚的蓬勃野心,匆促颔首应下巴拉斯的话语。思绪紧接着开始千回百转,最终穿过纷繁冗杂,落定在记忆里那朵被放在掌心的金雀花。
战场局势动荡不安,进军途中更有阿尔卑斯雪山横档为险障,稍有不慎便可能是万劫不复。拿破仑之所以应下这几乎无人敢赴的军令,不仅是为了前途,也是为了伊童而才愿意放手搏命。
那朵金雀花,是拿破仑离开家乡科西嘉这许多年以来,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清楚拿破仑的志向和谋算的伊童压抑住心中劝阻的冲动,她松开拿破仑的手,抬首迎上巴拉斯隐含冷厉的面容。
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后,伊童很快又垂下眼,平静的说道:“督政官阁下说的没错,这对波拿巴将军来说确实是一个好机会。”
伊童的不露声色让巴拉斯有些失去了看好戏的兴趣。他转过头,再次看向拿破仑,肃容道:“那你便即日后启程。”
巴拉斯冷淡的态度让拿破仑反倒松了口气,重新挽住了伊童的手。平静的道:“好的,我先行一步,祝您宴会玩的愉快。”
督政官而后扯开一缘笑意颔首:“去吧,年轻人。”
目送拿破仑与伊童并肩离去,约瑟芬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愤懑,用力将手中的折扇扔进软缎的沙发里,瞪着眼睛看向巴拉斯,恨声开口:“您分明知道我心里想的是什么。”
“很显然,亲爱的。波拿巴将军对你没兴趣,”巴拉斯伸出手揽过约瑟芬纤细的腰,另一手缓缓抚摸着她皮肤细腻光滑的手臂,慢条斯理的安抚道,“就算他对你有兴趣,可如今卡佩余威犹在,不少持剑贵族仍旧甘愿附庸于卡佩家族,只要她想,你注定抢不过伊童的。”
听到巴拉斯耐心的解释,约瑟芬的脸色稍稍好转些许。但眼中依然有着被人当面戳穿在竞争中毫无优势的的忿怒不平:“那么您真打算让他取代尼斯的指挥官,让波拿巴在意大利战场上立功?”
“处事需公私分明,与个人仇怨不能沾染半点关系。何况意大利如果一天不平定,市政厅就一天得不到安定,我也一天不能安心。”
巴拉斯笑着捻起约瑟芬颊边的一缕长发把玩,滚烫的呼吸于是落在女人秀美纤细的脖颈上:“不过幸福的结果来之不易,也不知波拿巴是否有余生享受。”
虽然看来他似乎总对这个年轻人有所不满,但巴拉斯其实在心中十分赏识拿破仑军事方面的才能。
但他始终对富歇心有警备,对富歇所举荐的人才也时刻留有怀疑。而在围困市政厅的当日,经历过和拿破仑一番并不愉快的交谈后,巴拉斯就愈加没有表现出对拿破仑一丝一毫的过多重视。
于是他也并不就此反对约瑟芬在此一事上的小心思,相反还十分支持她的决定,支持约瑟芬以婚姻为自己找到一名可靠的盟友。尽管现在看来以婚姻笼络拿破仑的方式不通,不过早有准备的巴拉斯倒也不觉得失望。
空闲的另一手接过约瑟芬小意递来的酒杯,巴拉斯很快收起心中复杂的思绪,微笑着将唇贴上杯缘留下的淡粉唇印,深长的笑意随之填满了眼角的细纹。
善于及时行乐作为巴拉斯的特点之一,很快就让他将政务上的忧虑尽数抛之脑后。他慵懒的靠上沙发,圆润和善的脸颊上浮现开醺然的红晕。
而约瑟芬也当即读出了巴拉斯的弦外之意,柔软着腰肢伏卧在督政官的怀抱里,温声说:“您一定得好好补偿我。”
“自然。”巴拉斯随口应着约瑟芬的话。
离开了宴会厅,巴黎夜间微凉的风让伊童原本还有些浑噩的大脑立时恢复了清醒。她慢慢停下脚步,随之掀眼看向拿破仑,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
“所以,你真的决定要去意大利吗?”
拿破仑抬手扶正了自己的三角军帽帽檐,灰蓝的眼瞳在白亮的月光下格外冷冽刺透,其中则又涌动着复杂的情绪,以是多了几分深沉。
他拢住伊童被夜风吹拂得有些冰凉的手掌,低声道:“建功立业是我的愿望,也是我自科西嘉来到巴黎的原因。”
顿了顿,拿破仑还是没有隐藏自己的想法,坦然对伊童解释:“而且我希望卡佩公爵能够认可我,允许我对你的感情。”
在拿破仑下令炮击市政厅后,卡佩公爵对待这位年轻将领的态度就愈发模棱两可,无论是玛格达还是富歇都难以猜测他的心思。
伊童的两位兄长如今尚在北非军团服役,时刻都有性命之虞。巴黎局势依然不算明朗,卡佩家族至今依旧处于风雨飘零的危险位置,于是这一切都让伊童也愈加不敢轻易揣摩父亲的想法。
或许是伊童脸上的忧思神色太过于明显,拿破仑几乎是一眼就看穿了她内心的不安。
“我会活着回来,并带着凯旋的荣誉。”
局势瞬息万变,但拿破仑的语气笃定如旧。虽然略显狂妄,却有着令人信服的奇怪魔力。伊童闻言怔愣片刻,随后挽起一个浅淡的笑容。
“我会等你回来,我一定等着你回来。”
伊童反复说着这句话,似乎是给拿破仑信心,也似乎是为了给自己一份心安。她垂着眼帘,浓长的睫羽投下一片阴影,映着苍白的肌肤而显露出几分脆弱。
因为被冠以卡佩姓氏,伊童自出生起就和兄弟姐妹一样背负着维系家族荣誉的命运,她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家族。
而她的优秀则让人极容易忘记伊童其实十分年轻,如果没有背负这么多的责任,她应当和其他同龄的少女一般,毫无负担的接受来自父母的宠爱。
伊童接受的第一份关怀来自罗伯斯庇尔,可这位冷酷的执政官已经成为了历史车轮下的过往。而现在站在她身边的是新起之秀,未来注定有一番大成就的拿破仑·波拿巴。
拿破仑向来言出必行,所以他所寻求的,一定会得到。无论是至高的权力,抑或是浪漫的爱情,他都要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属于男性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而易举的将伊童的手全部握起,温热的肌肤相贴,却灼烧起了心口一团烈火。
拿破仑的嗓音平缓,却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我答应你。”
他答应伊童的等待,并给了自己绝不能倒在敌人面前的理由。而远征意大利一旦成功,拿破仑的地位会注定远胜从前。
或许等到那个时候,连巴拉斯和富歇也再难打压拿破仑,让他重新变得一无所有。而有了这样足够的资本之后,拿破仑也才能有十足的把握站到卡佩公爵面前,向他讨要和伊童的婚约。
伊童任由拿破仑紧握着自己的双手,两个人就这么安静的站在巴黎的夜空之下。她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年轻将领清隽俊美的五官,最后落在他明亮的双眼里。
她清楚看到那里装着的,是拿破仑最赤诚而热烈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