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童会如此说,自然是因为她早早便向父亲交代了自己的想法。事情大抵就发生在她赴完雷加米埃的晚宴后的一周时间,伊童请求为两位兄长接风洗尘后,化名成为拿破仑的副官之一,届时同他一道前往埃及。
伊童既然下定决心要主宰自己的命运,就不单是从自己未来的婚姻入手,同样是头一次强硬地要求履行自己的决定。
尽管卡佩公爵仍很欣赏新大陆的小亚当斯,不过面对女儿的决绝,他最后还是决定开明一次,把选择权交给伊童。
倒也并非所谓慈父心理,而是卡佩公爵已经预见到拿破仑今后所将做出的巨大成就。出于政治考量,卡佩公爵才肯点头应许这桩婚事。
以卡佩家族在欧洲大陆根深盘错的势力,为拿破仑提供一些必要的政治助力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虽然卡佩公爵更倾向于中立,不过他也不会畏惧踏入风暴。
这似乎就是卡佩家族一脉相承的执着与无畏,支撑着他们在无数次难关面前从无退缩,最终得以在风暴来临时能够保全自身。
“原因大概就是这样,”伊童省略了一些不算愉快的细节,柔声为拿破仑解释,“最好还是不要让父亲等得太久了。”
拿破仑弧唇而笑,郑重地在伊童的额心落下一吻:“那么未来你便将属于我了。”
伊童认真的摇摇头,严肃地反驳道,“我不会成为你的附庸,即便是嫁给你,我也要做伊童夫人,而不是波拿巴夫人。”
拿破仑没有否定伊童的想法,同样认真地认可了她:“好。”
拿破仑完全将伊童视为与自己平等的个体,有爱恋,有尊重。作为男性,他认为自己天生需要承担保护者的职责,不过他绝不会因此而剥夺了伊童施展自己才华的能力。
简单地又温存了一番,考虑到彼此的名声,伊童才依依不舍地告别了暌违许久的爱人,转身乘上了归家的马车。
弗尔达竭力对伊童脸上甜蜜的笑容做到视而不见,用一贯平稳的语调对前面的车夫吩咐道:“卡佩小姐是因为去歌剧院看歌剧才回来晚的,记住了吗?”
车夫一边大幅度地用力挥动起自己手中的马鞭,一边对弗尔达谄媚的笑道:“当然,巴黎歌剧院最近可是有玛格丽特小姐的巡演呢。”
绕过逼仄小巷,马车刚刚在公爵府门口停定,临时充当信使身份的朱诺也带着拿破仑的拜帖将将抵达。
朱诺其实长了一张秀气的脸,但在意大利战场上的两次重伤,让他的脸上增添了几道狰狞瘢痕。其中一道从太阳穴一直延展至下颌,淡粉的色泽和周围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似乎对伊童抱有不小意见,眸子在黑暗中看来更加阴冷。朱诺将信转交给门房,恍若无人般同伊童擦肩而过。
在擦肩而过时,朱诺对伊童说了一句话,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在风中,险些令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我有一个原则,就是决不会让女人和部队一起登船。”
朱诺对女性的不尊重,令伊童感到十分恼怒。可是身处这样的一个时代,受到来自男性的歧视似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在这个既不算开明,但也不算落后的时代,即便一个女性做出了再大的成就,也会被认为是男人的附庸。任由她们的一切成就被自己的丈夫或是兄弟取而代之,最后被冠上他人的姓名,她们本人却只能成为一个不起眼的角色,最后彻底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
不让女性登船,是认为她们会给船员带来灾难,这是一个不知从何时传下来的古□□俗,带有对女性的极大偏见。
自从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并开辟了欧洲与美洲之间的新航道之后,越来越多的女性随着自己的父亲或是丈夫踏上了前往新大陆的轮船,开始自己崭新的生活。
她们之中不乏权贵,平时穿金戴银,喝二十法郎一杯的咖啡,守着自己的孩子和丈夫,过着人人艳羡的生活。即便如此,一些守旧的船员依然会认为女性是厄运的象征,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恶意。
由此看来,这又确实是一个非常悲哀的时代。无能的男人们可以任意的腐败,昏庸,那些有才能的女性却只能留在狭窄的家里,每天的日常就是摆弄花草,相夫教子。生活中最大的乐趣无非是和女伴到歌剧院听一场最新的歌剧。
而这正是伊童内心叛逆的来源。
既然她从小就和兄长们一起在马上驰骋,长大后也能和父亲并肩在书房议论政事,那么她照样可以踏上远征埃及的舰船,用自己单薄的肩膀举起一片广阔的天空。
如果这个时代没有给伊童任何表现自己的机会,那么她就自己创造机会。
不过此时伊童无心追究朱诺对自己的无礼——即便他对拿破仑再忠心耿耿,但是没有一颗谦逊的,懂得尊重他人的心灵,终究也不会有太大的成就。
平复好自己的心情,伊童才推开了公爵府的大门。出乎意料的是,兰登和尚特尔已经提前回到了巴黎,此时兄弟俩正和父亲相对而坐,谈论着自己在北非军团的见闻。
“抱歉,我回来晚了。”伊童解开自己身上厚重的外衫,小跑着扑进了哥哥兰登的怀中,声音中充满了惊喜与怀念,“我真没有想到你们会提前这么早回来。”
兰登笑了一下,伸出手揉了揉伊童柔软的发顶:“现在从埃塞俄比亚返回巴黎的道路比我们当时离开的时候要通畅得多,而且也幸运的没有赶上暴雨天气,路上没有耽搁太多时间,所以提前回到了巴黎。”
“一路上只除了在布洛涅森林耽搁了些时间,因为兰登的马陷进了沼泽里。”尚特尔对兰登的话表示了赞同,接着顺势转过话题,对伊童沉稳地道,“我听父亲说,你准备和一个叫拿破仑·波拿巴的准将订婚。他远征意大利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既然他明天要来上门拜访,不如就由我和兰登接待他吧。”
倒也并非对伊童的决定有什么意见,只不过兰登和尚特尔终究没有和拿破仑打过照面,也不知道他的人品和心性如何。作为兄长,他们心里总归对伊童的婚事有些不放心,必须要亲自见上一面才算稳妥。
伊童也不会怀疑哥哥们对自己的关怀,愣了一瞬便笑着答应:“当然可以,不过还是得给我留点面子,可别又到处往外说我小时候的糗事。”
“这没什么的,那些事情他迟早会知道的。”兰登故意逗伊童,又腾出手戳了戳她的脸颊,“看看,这就是爱情的魔力,你看上去可比我们离开的时候胖了不少。”
伊童不想搭理他,只气鼓鼓地瞪着兰登。
“好了,”卡佩公爵轻咳一声,打断了兄妹间的打趣,重新将话题引回了正题,“伊童,我亲爱的女儿,我不得不再提醒你一遍。”
“你不像你的姐姐安妮和维多利亚,她们的丈夫是我和你的母亲慎重挑选过的,但你的婚事完全按照眼下的流行,由你自己决定。”
“我确凿相信我们卡佩家族的子孙的眼光,绝对不会挑选一个昏庸无能的人成为自己相伴一生的伴侣。但即便如此,你也要随时保持理智。毕竟人心易变,只有保证清醒的头脑才能保证你在变故到来的时候,能够完全脱身而出。”
伊童,凝视着父亲变得灰白的鬓角,眼眶忍不住开始有些酸涩:“我明白,父亲。”
接着她张开双臂,用力地拥抱了卡佩公爵。
稍待须臾,最冷静的尚特尔先开口打破了这长久的温馨氛围,仄声说道:“话说回来,你和他打算公开布告订婚的消息吗?”
“如无意外,我们会直接发布在巴黎圣母院结婚的布告。”伊童也不避讳说起自己的婚事,怀着幸福的笑容对尚特尔说道,“请祝福我们。”
尚特尔没想到自己离开家服役的这段时间里,伊童的性格会出现这样大的变化。她好像在这短短几年里迅速地成熟起来,有自己的谋划,对周遭的一切都能够做到游刃有余。
他同兰登对视一眼,没有提出什么反对意见,便继续往下说:“亚历山大港暂且还在英国人的统治之下,不会轻易让法军舰队抵达埃及,所以需要十分小心。”
“即使是征服埃及必要的亚历山大战役失败了,他也还有另外一条退路,就是及时返回巴黎。那时候他的名声反而会远比现在更高涨,想做什么也依然有充足的精力,只是一场对外战争的失败而已,民众不会责怪他的。”
“唯一的变故大概在于督政官们可能在波拿巴远征期间找到一位新的统帅,让这位新统帅代替他成为人民新的希望。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劝他继续留在东方,多少还能为这个国家做出一些贡献。”
出于作为兄长的某些奇怪心理,尚特尔不太乐意直接称呼拿破仑的名字。于是他在为伊童分析埃及战争的局势时,每句话的措辞都需要一番斟酌,由此显得颇为生硬。
兰登倒是从容地接受了家中最后的一个女孩也将出嫁的消息,脸上更多的是对伊童找到自己的归宿的喜悦和祝福。
“想攻占亚历山大港唯一要注意的就是当地人,那些冷兵器照样能杀人。”兰登含混的讲了句,随后扯过尚特尔就要往楼上的房间走,“今天就说到这儿吧,我赶了这么久的路,正想好好睡一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