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
第二天,苏余醒来时已天色大亮,屋内没有人,容遐不知去了何处,只听得屋檐下清脆鸟鸣,让人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苏余抱着毯子呆坐一会儿,愣愣地不知道昨夜自己本来没打算睡着的,怎么会睡得这么沉,而且莫名的嗓子有些疼,很不舒服。
但是想来想去也没有想明白,再多想也没有用,她揉揉眼睛打起精神,起身下榻,把毯子叠好,用清水洗了脸,换下喜服,犹豫着走到门口,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打开门。
一推开门,门外阳光立刻暖融融地倾泻一地,顺着门槛爬上她的脚腕,在身后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
苏余抬起头看到院子里有好几个人,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他们都动作一致的扭过头目光震惊地偷偷看着她。
苏余被这么多人的视线吓了一跳,她眼神飘忽,手背在身后局促地捏着袖子,脚尖不自在地缓缓地后移,像是要再躲回房间里去。
在苏府里,她的活动区域大多都局限于那个小院,见的人再多就是苏嫣和她身边的下人,苏余从小至今几乎没有见过什么生人,更何况他们目光灼灼,像是极为震惊和难以置信,简直要把她身上盯出几个洞来。
苏余有点想退回到房间里面,再也不出来了。
而院子里的人内心远比面上更加惊骇,全都涌起了惊涛骇浪,仿佛看到了日出西山、冬雷滚滚、夏日雨雪。
他们都是跟在容遐身边许多年的人了,容遐是个什么性子,他们不说一清二楚,也要比其他人知道的更加多一点。
偏执多疑,控制欲强,不容忤逆……
他们跟在容遐身边多年依然没能得到他全然的信任,容遐的房间从来不会允许他们轻易靠近,更何况在那里度过一夜,第二天还能全须全尾地出来!
这桩婚事不管是不是老皇帝特意挑选来侮辱人的,明面上苏余都是老皇帝身边的人了,依照容遐的性子,早在昨夜,她就该被死无全尸地扔出来,让他们去收拾。
可是昨夜他们睁着眼睛等了一整夜,也没有听到任何传出来的动静,忐忑辗转一夜,天不亮就带着黑眼圈守在院子里,一边做着手中的活,一边焦灼又不安地等着。
直到真的看到苏余全须全尾地从容遐的房间里走出来……
苏余努力抑制着想要退回去的欲望,她不安地环顾四周,突然余光一瞥,看到了柳白,她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依靠,立刻下意识地挪着脚步向柳白那里走去。
柳白也看到了她,他正在晒书的手怔住,一瞬间心中恍惚,眼前一切都化成幻影,只有那个走向他的身影清晰无比。
他喉头哽咽,失神无语,像是看到了自己的胞妹长大了这么大一样,眼中滚烫。
只是蓦然,身上传来的冷意让他清醒过来,一束冰冷的,带着打量的视线把他定在原地。
柳白整个人像是被毒蛇盯上了的猎物一般,浑身僵硬如堕冰窟。
苏余察觉到了他神色不对,迟疑着停下脚步,她顺着柳白的目光回头,便见到容遐坐着轮椅出现在廊下,他换下了昨日的黑衣,穿了一身墨蓝,却依然戴着金色面具,神色冷淡。
苏余看到容遐的时候眼睛一亮,她转身改变方向,一路小跑着到容遐身边,然后如释重负地长出了口气,她靠在轮椅边蹲下,躲掉众人的目光,仰着头小声问:“太子哥哥你去哪里了,我都找不到你。”
模样乖巧极了,语气亲昵自然,她躲在容遐身边,仿佛躲入了安心的巢穴。
苏余眼睛里仿佛有星星,气质温和安定,周身温暖像个火炉,不管站在哪里,都是暖呼呼的,带着日月星辰的光芒,不够璀璨,但很吸引人。
容遐却一改他昨日在苏余面前伪装出来的温柔宽容,仿佛褪去了伪善的外壳,变得尖锐冰冷,他没有分给苏余一个眼神,而是用一种审问犯人的冷漠,问:“你是谁的人?”
苏余被他忽冷忽热的态度弄的一愣,但很快回过神来,她怔愣片刻,站直了身体,捏着衣角局促不安地回道:“我是苏府的,名苏余,山有扶苏的苏,余是……”
她抿了下唇,垂着眼睛,轻声道:“余是多余的余。”
她的名字是大夫人给的,从她出生一直伴随至今,带着居高临下的恶意和嘲弄,时时刻刻地提醒着她的身份。
容遐闻言眼皮未抬,声音依毫无起伏:“你有什么谋求?”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良和仁慈,见利忘义才是人性,人是逐利的动物,只有永恒的利益才是吊在面前的胡萝卜,掌控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的胡萝卜永远的攥在自己手心。
“谋求?”苏余喃喃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眼神飘忽了一下,低下头沉默不语。
她的愿望就是娘和竹兰能够平安顺遂地生活着。离开苏府之前,大夫人答应了她会照顾她们,忠义将军府的老夫人也会派人去照看她们,就算大夫人没有信守承诺,老夫人也肯定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的,因此苏余并不如何担心。
她想了一下,开口道:“苏嫣仰慕三皇子,她想要做三皇子妃。”
苏余回忆着苏嫣的话,如实说:“她既害怕你刑克六亲,又觉得你不好看,还不受皇帝喜爱,往后没有未来可期。”
苏余看着容遐,回想着苏嫣说过的话,她诚实道:“她想当皇后,又觉得你这个太子徒有其名,她觉得三皇子更有希望,正等着嫁给三皇子呢,大夫人很疼她,就让我替她嫁了。”
“不是我要图谋什么,”苏余捏着手指,眼神飘向别处,小声说:“是大夫人拿我娘和竹兰做要挟,逼我来的。”
“是吗?”容遐不置可否,他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苏余,像是在思考着从哪里手感最好。
像个斯文又变态的疯子。
但也依然是危险又帅气的。
苏余面对比她柔弱的生物,总是带着莫名的怜惜,更何况还有老夫人的恩情和委托在。
而恰好容遐身世可怜,爹不疼娘不爱,长得十分好看。
哪怕他比她高,比她凶,可是他坐着轮椅啊,就算是疯子,那也是个疯了的小可怜儿。
况且苏余说出来的话的都是实话,她没有骗人,自然不怕会和骗了他的人一样下场。
苏余蹲在容遐身边,举起了手指,一脸诚恳的保证:“我没有骗你,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容遐却突然笑了起来,他笑得十分好看,但笑意来的万分莫名,反而让人更加胆战心惊。
苏余被他笑得心惊肉跳。
容遐两指捏着苏余的下巴,像是指尖捧着寒冷冬夜搓出的火苗,妥帖熨烫的温度一直从指尖燎到全身,他仔细端详着苏余的脸,漫不经心问:“你知道院子底下埋了什么吗?”
苏余瞪大了眼睛,余光瞥向种满了绿植的院子。
容遐温柔道:“对孤说谎的人,就是那个下场。”
“你想去陪他们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余儿: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