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遐偏激又不是一日两日,连老夫人都无可奈何,仅凭苏余三言两语又能怎样?
容遐看着她轻蔑一笑。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带着柳白离开,苏余看着他们背影消失在拐角,挠了挠头,原地踌躇了片刻,捂着咕咕叫的肚子环顾一周,最后犹犹豫豫地走到院子里。
院子里有三个人,一位头发花白但精神烁砾的婆婆,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还有一个抱着长刀面无表情的黑衣少年。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苏余观察片刻,最后决定对那位婆婆开口,她不好意思地小声问:“婆婆,有可以喝的水吗?”
虽然柳先生已经说过三餐过时不候,但应当不会连水都没有吧,不能吃东西垫肚子,喝些水解渴也是好的。
许是因为容遐的离开,婆婆,小姑娘,还有旁边练功的少年都胆子大了一些,开始光明正大地看着她。
孙婆婆愣了一下,她在身上擦了擦手,回身转了一圈,低着头拘谨道:“有,但只有些清水了,充不得饥,只能解渴。”说着,她从眼角偷偷打量着苏余,似乎仍然对她全须全尾的模样感到惊讶。
苏余笑了笑,乖巧说:“有水就可以了。”
苏府是大夫人的天下,罪己居是容遐的地盘,而容遐的控制欲和大夫人相比起来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日三餐,每个时节用什么食材,几时用饭几时吹灯就寝几时起床……
全部要按照他的规矩来。
连水都永远只有清水,没有糖,没有蜂蜜,没有青茶干花,永远都是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清澈。
孙婆婆倒了一碗热水,递到苏余手边,絮絮叨叨提醒道:“当心烫啊,慢慢喝,别急,不着急。”
苏余双手接过捧着,小声道:“谢谢婆婆。”
递完热水,孙婆婆也没走,她在原地转着,心不在焉地忙东忙西的,余光却始终注意着苏余。那个小女孩和少年也都看着苏余,动作却大方许多,直白得近乎莽撞,只是那个少年看了一会,就没什么兴趣地耷拉下眼皮,开始专心地擦他的刀。
苏余对这样的注视很不习惯,她没怎么见过陌生人,没一会儿就感觉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好在孙婆婆很快就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扭头对那个小女孩道:“小呜,拎上篮子,你去摘些菜来,做午饭用。”
小呜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又好奇地看了苏余一眼,很听话地挎上篮子出门摘菜去了。
看着她走远了,擦刀的少年也离得很远,余光看到四下无人,孙婆婆才回过身来,手指不安地搓着衣裳,挤出一个笑容对苏余道:“她叫小呜,那个抱着刀的少年叫石木,柳白你已经见过了,我姓孙,你称呼我孙婆婆就行。”
苏余眨了眨眼睛,从善如流乖巧道:“孙婆婆。”
孙婆婆面对着她,余光却已经飘远了,她干涩地咽了口口水,喉结颤抖,飞快地小声问:“老夫人交代你的话,你都还记得吧?”
苏余看着她,目光有一瞬间的疑惑,她偏了下头,回想起她的姓氏,突然就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地挺直后背,抿着唇,紧张道:“记得,我没有忘记!”
“那就好,那就好。”孙婆婆叠声道,她把衣服搓得起了一层褶子,然后像是生怕别人听到了似的,只说了这一句话就飞快地换了话题,改声道:“既然你来了这里,就要听从殿下的吩咐,往后谨言慎行,安分守己,好好照顾殿下日常起居。”
“殿下生平最厌身边人欺骗,你……你好自为之,万万不可得意忘形。”孙婆婆半是提醒半是警告道。
孙婆婆是老夫人安排在容遐身边的人,得了老夫人的吩咐接应照看她,苏余猝不及防这样和孙婆婆碰上面,又见她周身和老夫人略有些相似的气质,不由得像是上课突然被夫子挑起来回答问题的学生似的,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她又听到孙婆婆那句敲打的话,心虚道:“我记下了!”
老夫人说了,要她到容遐身边去,磨一磨他扭曲偏执的性子,等到后面需要的时候,老夫人会再具体告诉她要做什么。
她答应了老夫人的就会竭尽全力去做,只是从一开始面对容遐就是欺瞒,就算有老夫人的安排,容遐不会查出来什么对她不利的信息,苏余还是忍不住心虚紧张。
她还从来没有说过谎话呢。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苏余抿了下嘴唇,点头坚定道:“我会好好照顾殿下的!”
***
书房。
容遐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柳白站在书桌前,把飞鸽送来的消息一一整理禀告。
容遐漫不经心地听着,突然他缓缓开口,状似随意道:“柳先生的妹妹,当年若是活了下来,是不是就也是这个年纪了?”
柳白眼睛一红,又生生克制住,俯身应道:“是。”
岂止是妹妹,他一家上下老小全都……
“所以,”容遐说:“你看到她便觉得喜欢,心生怜惜,处处体贴爱护,对胞妹无处安放的补偿,全都想弥补在她身上,是吗?”
柳白慌乱叩首,立刻划分界限道:“不……属下对苏小……对太子妃殿下绝无他想!”
容遐一瞬间收起脸上的伪善,语气阴冷道:“你最好记得这句话。”
他收进掌心的东西,别人睁眼看一眼就是僭越,该挖眼剖心以儆效尤!
“当然,”容遐自己操控轮椅走到柳白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变了神色,温声道:“你这些年做的很好,孤不曾忘记你的付出,你的仇,孤会为你报的,也只有孤能替你报。”
“你乖乖的,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也不要生出不必要的妄想,知道了吗?”
柳白连头也不敢抬,叩谢道:“谢太子殿下。”
“好了,”容遐不耐烦地擦了擦自己的手心,整理一下膝上的毯子,漫不经心地问:“她们在院子里说了什么?”
见他换个话题,柳白略微松了一口气,飞快地在脑子里回想了一遍,精简地回:“只是几句闲话,苏小姐……太子妃殿下向孙婆婆讨水喝,孙婆婆借机敲打一番,提醒她在殿下身边时要谨言慎行。”
容遐闻言意味不明地勾唇笑了一下。
柳白见状便知他对这番回答不甚满意,立刻把孙婆婆说过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道:“既然你来了这里,就要听从殿下的吩咐,往后谨言慎行,安分守己,好好照顾殿下日常起居。”
“这是孙婆婆的原话。”
容遐不置可否,问:“前面还说了什么?”
柳白迟疑:“再前面……便是孙婆婆提醒小心水烫,这两句话中间不过停了一息时间,不曾探得只言片语。”
他又想到孙婆婆的出身来历,和容遐对她的猜忌,不由地缓了口气,顶着让人呼吸不畅的压力,艰难地问道:“殿下可是怀疑……”
苏余成长环境极为简单,十五年都困在小院那一方狭小的天地,连高高的院墙都没有跨出去过,更遑论遇到煞名在外的老夫人。
从柳白本心来讲,他愿意为苏余担保她并非处心积虑到容遐身边来害他的,只是架不住容遐疑心深重,他们这些在他身边十几年的人也得不到他全然地信任,更何况初来乍到的苏余。
柳白有心想要为苏余说两句好话,他在心中斟酌着言辞,期望能打消容瑕一星半点的猜忌,却余光突然见到容遐闭上眼睛,指尖缓缓揉捏着搭在膝上的毯子,他平缓地呼吸了一口气,周身气质安定沉静。
柳白被眼前这一幕怔住了,他从未在容遐身边见过除了紧绷尖锐之外任何的状态,一时觉得陌生又恍然。
“你闻到了吗?”容遐慢慢开口道。
“什么?”柳白看了一眼他腿上有些熟悉的毯子,回过神来认真地感受了一下,迟疑道:“属下并未感受到什么气息有异。”
容遐轻笑一声,他睁开眼睛,手心摩梭着毯子,喟叹道:“好干净的气息,可惜了。”
他捏着毯子一角,随意地把它扔到桌角,周身的气质也随之一变,漠然疏离高高在上,成为柳白最熟悉的模样。
柳白尚不清楚他身上的转变都来自哪里,可是见他这样,立刻就知道是要开始谈正事了,方才为苏余求情的话错了时机便不好再开口,可容遐的态度模糊不清,让柳白也拿捏不清分寸,他赶在容遐开口前,试探道:“可要再整理一间房,请太子妃殿下移居?”
容遐的寝房等闲不会让人靠近,就算苏余宿在里面一夜,依照容遐过往的习惯,他应当是一夜无眠。
若他准苏余移居别处,那便说明,就算苏余在他面前和别人不同,这点子不同也是有限,若是……
柳白在心中斟酌,应当不会,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机会都比容遐让人留寝的大,更何况苏余和容遐离得太近未必是好事,伴君如伴虎,容遐这阴晴不定的性子,说不定什么时候苏余就会受欺负。
他在心中盘算着要怎么整理出一间舒适的房间,就听容遐淡淡开口道:“不必。”
柳白震惊地抬眼。
容遐看着他,似笑非笑道:“她跟孤一起住。”
作者有话要说:柳白:惊!我那个冷血无情毫无人性的上司是被人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