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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花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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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照样是宋扶雪坐在床边,给卿太容念读古籍伴她入睡。

待少女气息平稳后,他却一时没有离开。

宋扶雪掖好手边被角,怔怔地看着卿太容目上的锦布。

他并不怀疑卿太容口中的全力于修行,既然她开了口,必然是会好好做的。

但她毕竟年幼体弱,又兼视物有碍……教他如何能够放心?

翌日天朗气清,日光暖融。

卿太容扶着胖仙鹤,甫一走到山前,就猛地被山脚下已经等候多时的师姐一把抱住,轻易地举起搂在怀里。

是真的举起搂起。

双脚离地,呼吸相及。

“啊啊啊,小卿卿终于下山了!”

易青裳看到宋长老没跟来,重重地松了口气后激动不已。

她肖想小师妹好久了!

而少女今日未再覆眼,露出的双虽没焦距却形状婉丽漂亮的眉目,空茫地眨了眨。

……瞧着更显惹人喜爱了!

易青裳这是看自家人看对了眼,这么瞧少女怎么喜欢。

至于卿太容,蓦然被搂住,等回过神来做的第一件事是动了动放于袖间的指尖,安抚性地摩挲了几下掌心。

将腕间险些嘶出蛇信子的小银蛇安抚住了后,卿太容眉眼目生出几分笑意唤道:“师姐。”

又侧了侧脸,她继续道:“师兄。”

同行的大师兄闻言也满眼笑意,不忘阻了阻老三收敛点,别吓到小师妹了。

他们昨夜刚接到宋长老的纸鹤,说小师妹要下山修行时,还不敢置信,没想到这竟是真的。

背负长剑的女修激动过后,不忘正事,牵着少女的手继续往教习院走。边走边和大师兄闲聊,告诉卿太容一些仙门的规矩和杂事。

就这样很快临到了教习院所在的山头外。

按照院内的规矩,他们包括指路仙鹤,都没法再陪着卿太容进去了。

易青裳皱眉,抓紧时间快速交代没交代完的琐事,又拿出卿太容的传讯石留下他们一众医脉弟子的联系,这才不满地嘟囔道,“宋长老也是,怎么就能……”

卿太容的回应,是站在石阶与日光之下,自始至终的温娴从容。

这样的气韵,无需多言,已经彰显了宋扶雪平日教导的用心与惜护。

易青裳哑然。

“不用担心我。”卿太容踮起脚回抱了下女修,一触即离,然后道,“师父也很好,极好。”

后面句话一半是真的,一半是特意说给袖间腕上安静盘旋着装作银镯的小蛇听的。

易青裳却不知道,只闻言揉了揉少女的头顶,有些无奈:“嗯嗯,知道了。”

待医脉的大师兄和三师姐带着胖仙鹤一步三回首地离开后,人迹本就稀少的山外骤然安静了下来。

卿太容还未觉得如何,袖间藏匿的小蛇已经先动了。缀着红绳的细长身子小心勾起,蜿蜒着爬行到了少女的手背上,然后用尾巴无声写下了个“为”——

“我还在。”

其中的停顿,卿太容不用思索也能想到,该是宋扶雪起初下意识差点写成的“为师”。

谁能想到鸿蒙宗曾经的过气秀儿,扶余宗如今的冷清仙人,本体竟然是只半妖呢。

怀揣这样敏感的身份……偏偏还心软得不成样子。

想到这,卿太容失笑。

她假装不知地用指尖轻点了点蛇头,以作为回应。然后在小银蛇的指路下,继续缓慢上山。

教习院位于半山腰。

顶着天灵根的名头,教习院内又多是与卿太容年龄相仿的少年少女,其中也不乏禀赋优越者,自然是有不服气的。

宋扶雪也是担忧此,才宁愿化作本体的银蛇,也要跟在小徒弟的身边。

却不想直到一日教习结束离开,都没有出现他预想中的小徒弟被为难到的场面。

少女像是很熟悉这样的情景,表现得既不过分热络,又从不冷脸。好脾气地应对着来往同伴的质疑,同许诺的那样专注于修行。

她悟性佳,心志明定,常常能举一反三,完全弥补了视物不良的缺陷。

连原本或怀好奇和惋惜的教习先生,都没能挑出点错来。

唯一让人意外的是,看起来婉静病弱不已的少女,却弃了众人以为她会选的术法和符箓两门,选择了更为攻伐暴烈的剑道。

傍晚过后下过雪。

山路难走不说,少女还畏寒。

宋扶雪纵然知道教习院其实留有弟子远远跟在他们身后,不会真让小徒弟受伤。

却仍没忍住控制着灵力烫热蛇身。

然后他用温暖的蛇身,仔仔细细包裹住少女露出的执伞的腕,仔仔细细地提醒她每一处的转折、积雪和山石枯枝。

“左转。”

“前面两步有块积雪,小心,跨过去。”

“低头避开树枝。”

“……”

一声声,一步步。

宋扶雪不便直接出声,只能用温热的银尾在少女的手背上勾画,触觉有点痒,卿太容照做半数,突然低声道:“折玉。”

折玉,是卿太容白日里给小银蛇取的字。

宋扶雪顿住,蛇头疑惑地侧了侧。

又紧接着想到卿太容看不见,他改成用蛇尾勾了勾少女指尖,示意她继续说。

不妨卿太容问的是:“这山间有好看的花么?”

好看的花?

宋扶雪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少女耳间缺了只的石榴耳坠,蛇尾微微蜷缩。

是了。

眼前的还是个过往养得精细的小姑娘,该爱花爱首饰爱这世间所有明丽的事物。

宋扶雪气息顿时变得更加柔软。

他没多言责备,只更好地遮挡住风雪,带着少女慢慢找起了花。

如此折腾一番,等两人回到山顶住处,天色业已完全黯淡,启明星高高的孤悬在天幕。

宋扶雪晨早出门,借口的银蛇只是他的剑灵所化,这会儿落地后整理好白日里被摩挲乱的衣袖,便恢复了外貌的清冷素雅,提灯早一步候在了门口。

挑好的冬末梅枝还在卿太容指间。

她似是爱不释手,一路低头摆弄,连他悄悄离开,站在了门前都没注意到。

实际上,少女如今手里的枝丫尚算不上花团锦簇,仅仅是带了花苞的一段新枝而已。宋扶雪沉吟,如果小徒弟真的喜欢……去哪里能找来汝南新流行的花种?

不过不及他想出个结果,就被蓦然撞入腰间的少女打断了。

卿太容也撞懵了瞬,帷帽落下,长发散了一身。

她大多时间都不算是个有耐性的人,反而对于某些折花雕玉的无用琐事更有兴致。入了山顶后,脚边有胖仙鹤偎着带路,她便全心用在了手里的花枝上,没注意前路。

不妨胖仙鹤身胖心怂,竟然眼睁睁看着她对着宋扶雪撞了上去。

好在手里的花簪刚好完成了。

宋扶雪先回神,手掌虚虚放在少女肩边,以防她激动摔倒,腕间的铜铃随动作发出清脆的响。

卿太容站稳,后退一步,停住手里动作仰首,朝着眼前人伸出掌心,弯了弯眉眼:“师父。”

“送你。”

宋扶雪怔住。

少女既往柔嫩白皙的指骨沾了碎屑,冻得发红,掌心平放的花簪却摩挲得细腻精致。

含苞的骨朵,在撞上的时候已经被她下意识蜷起手指护住,还好好地留在枝头,节段间的小刺皆已磨掉。

入手,带着她捂了一路的体温。

宋扶雪握住花簪,低垂的眼睫颤动,喉咙口艰涩,竟是连道谢都忘了。

卿太容没得到回复,只能用猜的:“师父不会挽?”

宋扶雪没听清:“嗯?”

下一刻,卿太容已经拉住青年修士的衣袖进屋坐下,站在了他的身后。

屋内的长明灯渐次点燃,曛暖的火光祛掉外面的寒意。

卿太容长发散在肩头,神色清婉宁静,细长的指尖穿梭过宋扶雪的乌发,挽起,然后接过花簪斜插入。

她无法视物。

犹豫着伸出手,借助触觉,指尖从青年发尾,移动到他清俊的轮廓,最后停留在宋扶雪冷清如画的眉目。

宋扶雪从卿太容蒙了翳的瞳孔里,清楚地看到了自己。

像是顾忌着冒犯,她用力太小心,宋扶雪只觉得面上像是浮过了片轻雪。

轻雪很快落下。

卿太容收回了手。

原著里写过这么个巧合,宋扶雪的皮囊与鸿蒙剑尊季隋有几分相似。

这也为女配后面对师尊季隋求而不得,转而将满腔的怨恨,丧心病狂地报复在了宋扶雪身上埋下了伏笔。

而这还是卿太容第一次,这么直观地“看到”眼前人的模样。

起手,的确和季隋很像。

但仔细触,又不一样了。

季隋年少成名,天纵奇才,即便在重伤濒死时,眉目间积石如玉的矜贵风骨也含在骨子里。而宋扶雪命途坎坷,看似冷清疏离,实则眉尾侬长柔丽……

落泪时该是脆弱又美丽的。

正好符合卿太容这次选择的加分剧情关键词:白月光替身和强取豪夺。

她按照自己为宋扶雪划定的宿命往前走。

少女半张脸在明灭的烛火里,突然问宋扶雪道:“师父信命么?”

信命?

对于卿太容跳跃的思维,宋扶雪多少有些适应了,只思考了几息便有了答案。

但开口却多有踟蹰,唯恐给小徒弟的修习造成困扰。

最后宋扶雪轻轻道:“为师信。”

卿太容闻言,脸上笑意加深:“我不信。但师父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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