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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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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宋扶雪照常日日化作本体小蛇陪伴在卿太容的身边,直到见小徒弟彻底适应,他才改作每日提了风灯,候在山脚下等弟子归来。

而卿太容极少让他久等,更别说是费心。

如此一晃春分花柳,夏虫长鸣,日子过得飞快。

宋扶雪依旧深居简出,除了每月按时下山为宗内弟子们采药和换药外,极少擅自行事。

却不想再次被人找上门来,原因竟是——

徒弟修习太过专注。

来的是几位教习院的长老,原本见卿太容禀赋好又心无旁骛,极为欣赏。但看多了后发现,她每日在修习院除了修习什么都不碰,就有点担心了。

汝南修行虽讲刻苦,也极在意心境。

刚过易折的道理不用多说,更别提卿太容本就体弱了。

两位修士在来之前,只以为是她的师父宋长老对她要求过于严苛的缘故。

不曾想,宋长老竟对此毫不知情。

而这时候的卿太容,还正在教习院里提前温习后几日的功课呢。因为有系统的提醒,她知道自己被打了小报告,却依旧最早完成了当日任务后提前下山。

到达山脚的时候天边晚霞都未散去。

少女扶住摇摆奔来接她的胖仙鹤,揉了揉头颈,随后便走向了不远处安静候着的清冷仙人:“师父。”

宋扶雪被这一声唤回神。

他还在回想白日里来过的两位教习修士的话,但眼前的弟子白锦覆眼,笑意晏晏,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勉强和疲惫。

又无处可挑剔了。

宋扶雪和卿太容慢慢往回走,一路上安静得过分。

卿太容想,宋扶雪的自知之明还真没错,的确是个不大会带弟子的师父。这会儿要是换了其他的弟子来,面对宋扶雪这样孤静的性子,八成要多想。

但她本就不是真的天真敏弱,看得出来宋扶雪是在思索今天关于她的小报告的事情,还有兴致揣着玩笑的心思,等着看他要怎么做。

却不想这一等直接等到了入夜。

卿太容食过洗漱后便在默书。

宋扶雪思索了很久,才将自己幼时见过的那些少年人们的喜好和玩乐梳理清楚,选了些物事后敲门进入。

随着腕间的铜铃声,他怀里抱着的东西统统放到了桌案上。

卿太容放远手里的书卷,疏懒支颐瞧着。

只她随即就想起来自己的人设。

卿太容收回了支颐的手,然后摆出少女该有的天真姿态,摸着桌案上的各色物事,每摸索一样便猜出一样。

油彩。

绳子。

竹笺。

纸张。

卿太容心里有了数,问道:“师父这是要做纸鸢?”

而宋扶雪在放下收集来的制作纸鸢的材料后,本在继续回忆着制作的步骤。不妨看到卿太容只能靠手指摸索的动作,猛然顿住。

他在想些什么……

明知道弟子看不见,还拿这些过来刺她。

这样想着,宋扶雪俯身,墨缎般的乌发伏低在桌案,就要去收回那些纸绳油彩。

却被卿太容眼疾手快地压住手。

宋扶雪的心思实在是太好猜了。

卿太容忍不住逗他,故意歪曲宋扶雪的意思,嗓音有点无奈:“才想起不会做也没有关系,我可以教师父。”

语气简直像是在哄幼童。

宋扶雪敛低的眉睫颤动不已,被自己的形容拘住,又不知道该如何接下了。

好在随即卿太容就侧首看来,问他:“师父想要什么样的纸鸢呢?”

“凰鸟?花?还是白鹤?”

说到白鹤的时候,卿宋两人还没多说什么呢,歇脚在他们脚边的胖仙鹤先坐不住了,伸长颈子就讨好地去蹭少女的手掌。

见少女稳坐不动容,胖仙鹤不得已,又壮着胆子去碰宋扶雪的衣袖。

宋扶雪只能应下:“白鹤。”

说是教便是教。

折纸射鸢、策舟听雨这样的风雅事,卿太容再熟稔不过,哪怕不用眼睛看也是没有难度的。

细长的竹条三两下在她手中成形。

但她还记得这是宋扶雪琢磨了半天,想出来的要陪她消遣的玩意儿;记得宋扶雪如今是她的师父,一个性子看起来冷清,实际心软得不成样子的师父。

所以卿太容在做好纸鸢骨架后,便将手边的画笔沾了彩墨,递给宋扶雪:“师父做弟子的眼睛吧。”

“师父挑了白鹤,我便挑它梳颈。”

嗓音软懒,语气却堪称理直气壮。

宋扶雪没拒绝:“好。”

卿太容只觉得下一刻手背上骤暖。

而宋扶雪已经起身,重新落座。

冷清素雅的修士虚揽住少女单薄的背脊,掌覆住她指骨,带动卿太容重新握紧了画笔,边动作边描述,一字一字,清缓耐心。

“尖而长的喙。”

“赤红的突起的顶。”

“弯折曲下的颈……”

要怎么做,才能完全成为一个人的眼睛,让弟子能如这世间每个寻常子弟那样,顺遂喜乐地活下去?

宋扶雪如今能做的,只是为她见自己所见。

纸鸢制好自然该放了,可惜长夏的暴雨总来得急,还在两人收尾时就已经淅淅沥沥地敲打在了瓦檐上,过会儿直接倾盆而至。

胖仙鹤不死心,坚持试图出门探路。

结果不到盏茶的时间,它就落汤鸡似的垂头丧气归来。

卿太容早有预料,拾了布巾给仙鹤擦羽毛上的水,又用了白日里刚学的术法,从院角胖仙鹤的私库池子里捉了几条小鱼仔,架烤在炉上。

打发时间的玩意多了,哪里需要逮着一种薅。

她没特意辟谷,小厨房里各色调料齐全,撒上后,片刻香味就出来了。

胖仙鹤巴巴在旁候着。

偏偏卿太容全程慢条斯理的,好不容易等烤鱼熟了,又取来小刀剥肉。

第一条放到宋扶雪碗里。

第二条放到宋扶雪碗里。

第三条放到宋扶雪碗里。

最后的第四天还是要放到——

“叽!”仙鹤委屈又心焦极了,想拦却不敢,眼珠子都要贴到卿太容手上了。

宋扶雪失笑。

笑意浅淡犹如昙花一现,他指尖曲起,帮卿太容抵开了仙鹤捣乱的头。

屋外风声雨声不歇。

像是得了意趣,之后不用宋扶雪再刻意挑寻,卿太容便总能生出各种消遣的心思。

琴,棋,书,画,诗,酒,花。

似乎处处都能变得别致有意。

有时候是同宋扶雪掐弄术法,硬生生将师长白日的教习,涂改得花里胡哨还不变威力;有时候是听宋扶雪抚琴,她在旁左手与右手对弈;有时候就仅仅安静读书,在一起煮季末储的嫩茶……

原本寒寂的院落外,慢慢花影树荫婆娑。

后来随着修为渐涨,卿太容通过了下山试炼后,两人能去的地方更多。

卿太容不时会接了宗门任务,去山下济世除魔。宋扶雪起初不放心,便借口闭关,化作小银蛇盘在她腕间同去。

但卿太容每次任务都完成得极好,从不失手,也不怎么沾杀戮。

宋扶雪遂彻底放手。

然而没过多久,他就又被人找上了门来。

这次来的是掌门周末履和几位掌事长老,其中当初接卿太容入宗的掌事郑明州也在其中。

几位皆是一身常素道袍,脸上神色为难却不见多冷肃。

宋扶雪丢了条小鱼仔给院角歇息的指路仙鹤,然后为几人斟上茶:“不知掌门和掌事长老们此番前来找扶雪,所为何事?”

几人对视一眼。

其中一位先开口,先是隐晦地老生常谈,说卿太容禀赋太过但慧极易伤什么的,扬扬抑抑了一通。

随后见宋扶雪没领悟到他们的意思,长老只能挑明了,叹息地指出他的徒弟做任务从不与弟子同行,也不多与他人交涉,神色永远看起来温婉含笑,实则疏离不已。

简直就是个宋扶雪翻版。

他们扶余又不修无情道!

至于为什么现在才找上门?

因为卿太容刚开始下山做任务时虽也不喜与人同行,但总归还多些人气,也说也笑,闲暇时还会逛逛庙会游街。

而那段在长老看起来多些人气的日子……正巧都是宋扶雪同去的日子。

宋扶雪眼神复杂。

郑明州关心的则是另一点:“卿太容虽然对外传言的是天灵根,但你身为师父也是知道的,她其实是世所罕见的空灵根。”

她已经是他的弟子。

宋扶雪没否认,看向几人,等着后文。

郑明州没兜圈子,直接继续道:“上月的宗门大比上,她得了榜首。”

掌门在旁侧颔首,表示确有其事。

宗门大比只是每年扶余宗弟子们间的一场寻常比试,放平时根本引不起多少关注。

但偏偏今年有卿太容这个特殊的苗子在。

要知道上一个被世人所知的空灵根,还是鸿蒙宗那个惊才绝艳的逆徒。宗内的老家伙们抑制不住好奇,多关注了下这场比试。

结果这可不得了。

卿太容入道才多久?

七年?

八年?

一个入道十年不到的弟子,还自小带着娘胎里携出来的病弱,却轻松夺得了榜首!

那场比试时掌门正好有事外出,没有亲眼看到,只是光听着负责那场比试的掌事郑明州转述,都觉得心惊。

只怕再有一个合适的契机,卿太容就能顺利结丹!

十七岁的金丹期,想想都让人疯狂。

而宋扶雪听完,不疾不徐地重新为几人续上茶水,氤氲的水雾里鸦羽一如既往的冷清低垂着,看不清里面的神色,嗓音淡淡:“此事扶雪已经知晓。”

这件事徒弟随口提过,只是两人都不觉得有甚特别的,便略过了。

但掌门直觉眼前人此刻情绪并不高。

于是瞬间联想到了平日里宗内对宋扶雪护犊子的传言。

咳,说是护犊子也不算,毕竟卿太容确是他执掌宗门以来,见过的最让师长省心的弟子了。

只能说小姑娘每日带去教习院从不重样的漂亮衣饰和糕点零嘴,多多少少还是让其他弟子艳羡不已。

养自家女儿都不带这么精细的。

宋扶雪对自家徒弟的重视不言而喻。

而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却是……

周末履思及目的,斟酌了下用词道:“明年又是三十年一度的摘星宴,届时长明宗也会前去。我们想要她代扶余宗,前往启云州参加这次的摘星宴。”

摘星宴是汝南仙门境一等一的大事。

实际上不止是医道之首的长明宗,四大宗门八大世家四十三云州,乃至仙门境但凡有拿得出手弟子的,都会参加。

能在宴上崭露头角的年轻弟子,不仅一朝成名天下知,更会成为各大宗门势力争抢的香饽饽。

周末履早在当初同意卿太容入门的时候,就想得很清楚。

空灵根,不是他们扶余能留得住的。

现在便该是他们要放手的时候了。

但与徒弟朝夕相处、耗费了无数心血的宋扶雪呢,他是否会愿意就这样放手?

周末履眼神深了深,交代完目的,没再多话,便带着掌事郑明州一同离开了。

留着宋扶雪,对着失去热气的茶盏空坐了许久。

……少年凌云志,手可摘星辰。

不知怎的,宋扶雪突然就想到了这句汝南仙境修士们耳熟能详的话,和一些自己久未忆及的过去。

这边卿太容在又完成一项宗门扶弱的任务后,就收到了系统关于下一剧情点的通知。

她带着率先去报信的胖仙鹤走出雨幕,回到宗门,率先感知到的,就是站在山脚下绵延的山雨中怔忪的青年修士。

“师父,”年轻女子很自然地将手中纸伞移在了两人头上,然后若无其事地问道,“掌门和掌事们为难你了么?”

宋扶雪看着眼前的弟子。

清拔婉丽,锋芒内敛。

很奇怪,明明宗内上下都传言他对弟子过于娇惯,明明他才是那个该护住弟子不受欺负的师父。

但这么些年来,宋扶雪却觉得,好似总是弟子在陪着他,护着他。

就如现在,宋扶雪毫不怀疑他若是答是,她便会立即为他讨回公道。

哪怕其实他并不占理。

其实长老和掌门的担心都是多余,宋扶雪从未想过要阻拦她去更广阔的天地。

这样想着,宋扶雪笑了笑,素雅如画的容色,不知从何时起,面对卿太容便少了许多的冷清,答弟子道:“没有。”

“他们只是过来和为师商议,想明年由你代扶余参加摘星宴。”

卿太容本就要去走剧情的。

但是代表扶余宗去,还是作为其他的什么人去,对她而言并无区别。

她只是在意宋扶雪的想法而已。

卿太容和宋扶雪一同走在雨中。

夏日他们种的花树已然成荫,山风山雨皆浸凉舒爽,卿太容眉眼透着适宜的恬淡:“师父也想要弟子参加?”

宋扶雪沉思了片刻:“去摘星宴对你的修行多有裨益。”

那就是不阻拦她去了。

卿太容又随口问道:“那师父会陪着弟子前往么?”

话里听不出期许或忐忑的情绪,像是去与不去端看宋扶雪自己的意愿,无需有任何的顾忌。

宋扶雪没有犹豫:“会。”

如果这就是他能陪弟子走的最后一程——

无论前路如何,他都一定会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彻底写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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