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清予原本背对她的身影僵了僵,闻声转过头,对她的出现有些惊讶。
他站在拉绳的铁皮高台,底下依旧有浅浪冲上来,稍作一顿,裹紧手上的黑色护腕手套,单手撑着一面卷起的木板,挺身从上跳了下来,那瞬间被风卷起下衣摆,露出一截清清浅浅的腹肌,踩着浪一步步朝佟穗走来。
佟穗在这几步间看清他的脸。
他头发生得厚重,深黑发散,压近眉间,堪堪遮住半边眉毛,然而望着你的时候深情而清亮,完全不带恶意的纯粹,有着一双让你放下戒备的眼睛。
长得正,行得端,是人明着扫他一眼就能得出来的第一直觉;嘴角是唯一让他看起来不好接近的感官;他不爱笑是佟穗从小批判到大的缺点,不得不说,他这个人,除此之外,实在完美。
离海太近,浪肆无忌惮的冲上来,凉意入骨,佟穗却觉得小腿以下的冲击和压力,不及等待他开口的紧张要多。
虔清予似乎长得比离开时更高些,眸子里干干净净的,比身旁的海水还要清澈。
然而他出乎意料的以一种汇报似的乖巧,老老实实回答她的问题:“来这出任务,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轮到佟穗茫然的点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这人突然装什么乖,竟也出于公平似的和他解释:“我和霜霜来这边玩。”
两人几乎同时答:“好巧。”
另外三个男生识相的冲他喊:“队长,我们先回去了。”
他朝那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挪回佟穗身上。
两人都在想以什么话题开口,嘴唇微微阖动,又收住了话锋。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暖和,初冬的强光和干燥不减,风刮得脸颊生疼。
沙滩上有稀稀拉拉的塑料袋被风刮着跑,一块白色的胶纸猝不及防得帖在他靴子上。
佟穗的注意力被吸引,下意识往他那一指,她记得他从小就爱干净。
虔清予垂眸瞟了眼,不在意似的,继而又看向她的手,皱了皱眉问道:“手上怎么搞的?”
佟穗紧张得把手往后藏,口头上很诚实:“实习的时候不小心刮到的。”
他顺着她的话追问,“你去实习了?在天文台?”
她想说,是,但是又不是。
一时间想起颜节对她工作的不认可,面对虔清予的问题竟然有点不好意思回答的自卑。
他没再追问,又像看出了什么,只关心道:“手上疼吗?”
她手上那块刮痕其实不严重,是当时下山时没站稳,抓旁边的枝干时被锋利的叶尖划了一小块,最初只是红肿,后来消下来就变成了一条红痕。
佟穗皮肤生得白,这条痕迹就显得更明显。
没等她回答,他又问道:“你住哪?”一手放下肩上的包开始翻找。
“游轮。”实在是不习惯这种许久不见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她急匆匆的丢下一句,“霜霜还在等我,下次见。”
他闻声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她的背影一步步走向游轮,没追上去。
手中好不容易找到创可贴和药膏被攥紧,又无可奈何的一松,顺势掉在包中的一个角落。
大概是昨夜劲舞笙歌,游轮在日上竿头后仍处于一片难以估摸的死寂中,海鸥感受到天气回暖往岸上飞,在空中盘旋讴歌几声冲散宁静。
她手机滴滴响个不停,自从休假后,祁怀那边一直在打探大家什么时候归队,贺顷往群里抛了张天气图,最高温飙升至32度。
是个外出执勤的好日子。
程因霜决定去岛上直播,问她要不要一起。游轮返航最早那趟目测下午五点,她没带随身的记云手册,在回去之前,只能用手机速记。
海边天气难测,随时可能变天。
她得赶在此之前,做完今天的记录任务赶回去汇报。
佟穗婉拒了她的邀请,绕路去岛上最高的那块岩石后,打开和捕云队的探测屏幕共享,支好支架在一边等候。
远处突然卷起一阵阵浓云,越集越大,以迅猛之势蜷作一团,空气中的冷分子受到感染向周围传递,云层越移越近,像是要直压地面,人与天空的连接感在这一刻近乎厘米。
手机那头传来贺顷惊喜的声音:“佟穗,你那边是弧状云吧!”
这种罕见而在海上才可能观测到的云出现时就像移动的滚动机,伴随着风浪一个劲的往前旋转,移动数英里,像一头来势汹汹的猎豹,压迫着人的感知,它出现正证明着周围将会有凶猛的多单体风暴。
对想要返航的人来说,这不是个好预兆。
尤其是此刻,弧状云的形状绞成海啸的模样,天海连成一线,让人恍惚间坠入一个离奇怪异的海域间,不敢大口呼吸。
颜节突然给她拨了个视频通话,打断了她的录制。
“在哪?游轮要返航了。”
他直入主题,声音里带着点美好夜晚过后的食不餍足,“来我房间。”
佟穗有时候真想问问颜节脑子里在想什么,私人游轮说动用就动用,贸然出海又随意停泊靠岸,现在启动又完全不顾天气好坏和航行规则,十足的疯子。
捕捉到这个奇异景象让她成就感上升,但她男朋友的行事作风,恰是压制着她的快乐,时刻警惕着她,别妄想出风头和侥幸。
她冷声道:“现在的天气不合适。”
颜节依旧和她不在一个频道,“怎么?来我房间还要选个好天气?”
她话里的气压又下降几分,“我说现在返航,天气不合适。”
他那边传来窸窣声响,嗓音尖细的女声随之传出,听不太真切,而他的否决震耳欲聋,“佟穗,少拿你对你天空那点研究来颐指气使。”
“给了你台阶下,就老老实实下来。在我这,一向是我说了算。”
她一直没明白到底是哪出了错,想发泄却找不到发泄口,好像自己一开口就会被制止和判错。
“我再说最后一遍,给你五分钟,来我房间。”
电话嘟嘟挂断,留下空泛的余音。
下船的各个游客都收到紧急通知,迅速往游轮上赶。
程因霜急匆匆追上佟穗,气得直跺脚,“颜节这又是发什么疯,害我直播到一半,被迫下线。”
佟穗沉声道:“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我和颜节,没那么容易断。”
她跟着引导员上了三层的温泉室,里边白雾缭绕,与室外骤降的寒气形成鲜明的对比,佟穗感觉自己的眼前也跟着蒙了层雾。
直至看见颜节裸着上身靠坐在浴池边,而对面是裹了件抹胸浴衣的秦怡人,她心中那点莫名升至顶点,蓄势待发。
佟穗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发抖,“你喊我来,就是看你们俩孤男寡女在这泡温泉?”
“先别生气,看看这个。”他灌了口酒,把手机递给她。
多余的红酒顺着他的脖颈划下,糜烂之意夹着酒气在空气中散发,形成一个个看不见的泡泡,听不着的爆破响,炸着佟穗的心脏。
屏幕上显示佟父给他发的一条长信息,大意是他俩很久没回去,让他们这周抽空过去。
他捏住佟穗的一只脚踝,不轻不重的按着,转头示意服务员拿了个垫子过来,让她顺势坐在他旁边的浴池台上,帮她脱掉脚上的两只软底鞋,把两脚泡在温泉中。
颜节抬眼看她,轻声道:“把秦小姐哄开心了,我这周才能陪你回去。”
温泉室里有个投屏,新闻电视剧随机切换,秦怡人在他说话的间隙调到了一个选秀频,里面的女孩们都穿着特色修身的打歌服,跟着音乐又唱又跳。
位于c位那个,是新出道女团GLP的队长,庆智伊。
佟穗往屏幕上一瞥,给秦怡人递了个话,“她这团名的全称是什么意思?”
不等她回话,她又补充道:“girls love peace,女生爱和平,我说得应该没错吧?”
她这话里带了点讽刺,秦怡人的脸色果然不好看,往颜节那掬一捧水,故意道:“小颜总,她过段时间会回国发展,也请你多多照顾。”
颜节又倒了杯酒,和她碰了个空杯,毫不犹豫的回答:“当然。”
佟穗的心一凉,听着屏幕中振奋摇滚的音乐和年轻女孩们活力的舞姿,竟像一滩死水,忽地没了生气,讽刺而可笑。
越是恶劣的人,好像就过得越好。
她们肆无忌惮的把坏事做尽,转头加入宣扬积极正面思想的团队里,以“我好事做尽”来掩盖自己曾给他人带来的伤害。
这些,颜节不是不知道,而如今,他却能容许这些人以压她一头的高姿态出现在她面前。
他对她的掌控欲还不止于此,生怕她会愤愤离场,坏了他的好事,手紧紧扣着她的一只脚踝不让她脱离。
秦怡人目的达到了,扯了件外衫披在肩上,示意颜节她要退场。
佟穗没再忍,一脚蹬在他胸膛,“你够了没?”
颜节被这一脚受了点力,肩后的疤刮在温泉边缘凸起的尖线上,蹭上一条白痕。
他随意拍了拍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我早就告诉过你,忍一时风平浪静,而且她们当初欺负的是程因霜,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在这为了这点小事跟我闹脾气?”
“我单是公布代言人是秦怡人这个消息,颜家公司的股份就涨了3个点,如果让她正式代言,青云直上都不是问题。你觉得我会摈弃她的商业价值吗?”
佟穗的肩膀被他扣住,“你最好也奉劝你那个朋友老实一点,如果她让秦怡人出现想和公司解约的想法,我会出手治她。”
她反手给了颜节一巴掌,眼睛涨得通红,但她不想哭。
从她选择独立开始,就告诫自己不要被别人的情绪左右。
颜节不受防,挨了她这巴掌,嘴角一抿,挥下的手停在半空,咬牙道:“穗穗,我们是要结婚的,你别逼我。”
作者有话要说:青鱼快来!
弧状云相关参考了百度和书《云彩收集者手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