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甄没接虔清予的话,拿起手边的白酒,冲颜节那一扬,“小节啊,不要让叔叔阿姨失望。”
颜节像是拿回主场,扬起得意的笑,双手低着给佟甄回敬一杯,“叔叔阿姨放心,我肯定会言出必行,不会让你们失望。”
“满口空话。”虔清予不咸不淡的接了句。
他没在意虔清予,继续自顾自的灌下去一杯酒,讨好似说道:“等我爸把公司交给我,我一定会先和佟家合作,把佟家放在主位。”
“纸上谈兵。”虔清予又接话。
“等我和穗穗结婚,我也势必会全心全意的对她好。”颜节咬牙,拿这事激他。
“画饼充饥。”
虔清予耐着性子盘算下一句接什么时,佟甄看不下去。
教育他道:“清予!颜节是客人,以后就算你妹夫,对他放尊重点。”
“佟叔叔你说得是。”
虔清予嘴上乖乖认错,眼里还是轻狂的瞟颜节一眼,“听到没弟弟,以后除了话说得好听,还要放尊重点,佟叔叔最喜欢尊重人的男人。”
曾茵赶紧圆场,“小节啊,清予他从小说话就是这样,嘴上不饶人的,你们以后是一家人,体谅体谅。”
颜节被这句“一家人”迷的找不到北,完全没意识到对方话里下意识的排外,堆着笑谄媚道:“怎么会,以后还得跟着穗穗喊一声哥。”
三个男人一台戏。
佟穗自顾自喝完手中那杯果汁,没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在选择和谁结婚还有自主权的时候,她不会轻易就判定自己的结局。
饭后已经是晚上九点,几个男人都喝了酒,但颜节不能在这过夜,佟穗决定开车送他回去,虔清予也跟着装傻往车上挤。
“虔清予,真喝醉了你就在家先待着。”
佟穗去拉他,发现完全拉不动,他已经老老实实的坐在后座。
颜节家离这不远,半路遇上颜侃的回程车,顺手给拖到他车上。
他喝得烂醉,发了劲似的要以酒敬岳父,靠这个把对方死死拿捏。
而虔清予,佟穗敢肯定他是装的,小时候就喜欢跟着大人瞎喝,后来的酒量也不错。
今晚只是虚抿了几口,怎么就一副满脸通红的醉汉模样。
“虔清予,我送你回桂港?”
佟穗没收到回音,下车把后座门打开,凑近去拉他。
主城区的夜晚还很热闹,路边川流不息,流动的车灯、大厦流动的大屏彩光、昏黄的路灯、路边摊的星星灯交错闪,照进昏暗逼仄的车内,忽明忽暗的落在两人的脸上。
他抿着唇,下巴微微扬着,下颌线清晰利落如急转折断的峰,让这张脸看起来更惊为天人,喉结滚动,呼吸均匀带动胸膛起伏,她发现虔清予的五官长得比三年前更立体了些。
走得那么突然,都没给她一个正式的理由,以前做什么事都陪在身边的人,好像也故意离开逼着她长大。
她像以前那样,故意拍拍他的脸,一字一顿的念道:“拍一拍,傻三年,拍三拍,矮一截!”
一只手不够,她两只手一起轻轻在他脸上拍。
冬天干冷的风从半开的车门灌进来,她俯着身子,腰上泛酸,拍了两遍都没反应,刚想松手,手忽的被扣住,他宽大的手掌固着她两手腕,倏然睁开眼。
大拇指还有意无意的在她掌心摩挲,酥酥麻麻的触感让她浑身一激灵,腿软得往前栽,然而他又有分寸的撑着让她无法压下。
只是把手在他的脸上贴得更紧,感受着他涨红的脸上温热的温度,传递到她冰冷的手心。
等她反应过来,才发现虔清予那双眸子湿漉漉的盯着她,眼中浮现些酒后的不太清醒,喝醉后的他看起来少了些平日的聪明劲。
莫名其妙的说了句不着边的话,“佟穗,这么丢三落四的,下次可别把我丢了。”又极其认真的补充道:“我一直在你身后,跟着你,你别甩掉我。”
他说话的这副样子,让她想起十年前在乡下菜园木门前,和他一起捡到咚咚的时候,虔清予跟她说:“你看它的表情是不是在说,带我回家吧。”
她就这样,和虔清予领着咚咚回了家,一直养到如今。
因为是在下雪的冬天遇见,寒冬的木门结了冰渣,锁松松垮垮的落着,小狗扶在门前,敲起来咚咚响,于是给他取名为“咚咚”。
它像两人的幸运铃,咚咚敲响冬天的门。
给他们枯燥的乡下生活,增添了点活气。
佟穗突然也好想带他回家,想问问他在国外过得好不好,为什么三年都不回国。
朋友圈的更新光鲜亮丽,看起来过得那么潇洒,完全不在意她的样子,到底有没有把她当好朋友。
佟穗的手逐渐热起来,他脸上的温度降下去,整个人看起来舒畅活络不少。手渐渐松开她手腕,垂下去,眸子也阖上,流露出清浅的呼吸声。
她把车门合上,自言自语道:“反正你一个人住也没个照应,我带你回家吧。”
反正,我们以前不也是住一起的吗?
显眼的梅子粉保时捷在热闹的夜城疾驰,一辆车内的两颗心脏撑起冰冷车身的活力,呼吸无形交织,牵动着某人心里那点在边缘疯狂试探的心思。
他没醉。
后座的那双清眸悄然睁开眼,在暗处望着她的背影,混乱而刺眼的灯光闪着他的眼睛,而通向未来的,是他眼中灯光后移流散后,一直不变的那个身影。
他在心底默念一句,“好。”
–
此刻的颜家大宅,气压低迷,顶端的水晶盏只开了暖光,天窗半开,打着寒露,滚着一阵阵寒气,摇摇欲坠。
颜节神情恍惚,目光涣散的跪坐在羊毛毯上,头低低的垂着,暗色一重压一重。
颜侃撑着拐杖守在一边,安静的等待坐在主位的父亲对弟弟的审判。
“阿侃,把他扶起来。”
颜节久跪膝盖发麻,酒早已醒了大半,闻声撑着地面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挥打开颜侃伸来的那只手。
“清醒了?”颜父声音浑厚,夹着不清晰的痰液滚动声,“清醒了就好好反思反思你最近干的什么事?”
“卫局长半夜给我打了个急电,说收到举报,有人未报备就私自使用私人豪艇进入公海区域。你是真能耐了,翅膀还没长硬,就学会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那一套了?!”他抢过颜侃手中的拐杖,往他背脊上一挥,一声清脆闷响,颜节皱了皱眉不吭声。
“我从小怎么教育你的?想要拉拢人心,靠得是诚信和实力!你怎么……”颜父火急攻心,剧烈的咳嗽起来,又往他背脊上挥了一棍子。
“你个不孝子!歪梁柱!气……气死我了。”
颜侃从他手中接过拐杖,急急忙忙去扶他,“爸!”
颜节依旧低垂着头,神色昏暗不明,眸间寒意愈发浓厚,身侧的拳手紧握发出咔咔脆响。
不服输的劲曲解成发疯的戾气,缠绕在周身,像头随时准备吞人的野兽,流露在外的恨意。
“阿节,和爸认个错!”
“认错?我何错之有?”
再也不愿伪装的面具直接撕破,“你又算什么?一个是话都说不清楚的老东西,一个是病恹恹的瘸子,凭什么指挥我?”
一阵狂风钻入门的缝隙,吹得咯吱作响。
他故意脱下外衫,露出被抽红了的背脊,纵横交错的红痕,攀在那道陈年老疤上,显得格外可怖。
“你看好了,是谁逼疯了谁?”
他这条疤,是读高三时,为颜侃挨的。
当时颜家事业正处于上升期,各路眼红不断,都蛰伏在暗处想着怎么把它撕扯下台,一同陪葬。
颜侃刚进入公司一年,渐渐接手颜父一个个松手的烙饼,烫手的山芋稳当当落在他手里,受反噬最大的当然也是他。
自认完美的故意“放水”,自以为是的大招,结果被人反咬一口,被人拽进了黑车。
颜节在颜父的临时要求下,从学校赶回颜家大宅,接颜母一块去公司楼下等颜侃,为庆祝颜侃拿下一个反身的大项目。
没人想到颜侃已经经受打击报复被抓。
他眼疾手快,冲上那辆车,攀在未关紧的车门边,去拉扯车内的人。
车刚刚启动,车速还未提上去,被他钻了个空子,靠车门的人挨了他一脚。
大块头恼羞成怒,干脆把他拽进来,车在弯道急转,颜母急得跟在车后追,抄近道绕至车前,司机还没反应过来,就这么直直的撞了上去。
两兄弟目送着自己的母亲被撞飞。
车被逼停,撞在公司门前的花园上熄火。
短短数秒内,几个字就可以描画出当时两人的刻骨铭心。
颜节俨然杀红了眼,摸到对方身上的刀,想去刺前座司机,试图做出这辈子都无法洗干净的事情,颜侃和大块头及时抢下。
大块口压着颜侃的肩,不让他有可反抗的余地,水果刀就那么不慎一转,刀头刺向了颜侃,逼仄车间限制着肢体发挥,却拔高人性的邪恶,失去理智、肆无忌惮、蔑视规则、枉视人命纵长。
朝他刺下来的那一刻,颜节趴了上去,死死护住了颜侃。
那一刀从他肩头划下,带着开肠破肚之势,一直到腰部。
警察及时赶到,颜母被判定当场死亡,颜节重伤。
从这天起,颜氏算是在陵城立足,再没有人敢打他们的主意,从血路里杀出来的疯子,没有人敢轻易挑战。
颜父却把公司所有股份都转交给了颜侃。
嫉妒的种子在颜节心里深种,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把他挨的刀,受的苦通通拿回来。
一步错,步步错。
一个人被压抑了太久,爆发时势必是不顾所有的来势汹汹。
为了得到,他谁都可以骗。
佟穗不过是他邪念里的一个牺牲品之一。
可她偏偏又是热烈而不计后果的付出型,他太过于享受每一次佟穗在爸妈的要求下,对他主动的样子,以至于让他无比坚信,佟穗不可能离得开他。
想到这,他依旧是一副“我没错”的畅快模样,颜父被他突如其来的逆反气得突发高血压晕倒,颜侃打120陪着去了医院,大宅里又只余下空荡荡的一人,身上酒气缠绕,欲念生长。
手机随手一滑,摁下佟穗的电话,长久的铃响后,无人接听。
挂断重新拨了个号码再打,是个熟悉的女声,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小颜总?”
他仰头喉间滚动,按了按紧促的眉心,往那边报了个地址,声音嘶哑,“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青鱼:会用成语怼人的小哥哥一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