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清予进门的时候,佟穗房间里的灯已经熄灭。
整座房子陷入漫漫长夜来临前的死寂,温度渐降,风打着卷儿似的往里灌,他没舍得开灯,一人矗立在黑暗里,迫使自己从一场激烈的对峙中抽离。
他划开微博界面,怔怔的盯着那个看了很多遍的主页,又退出去,上了二楼的客房。
这间客房,一直是默认他的专属,靠近佟穗的房间,两两相并。
小时候,两人关系好,甚至会住在一间。
那会佟穗刚分单独的房间睡,胆小又怕黑,于是总是要虔清予打个地铺陪着她睡一间房。
久而久之,考虑到两人的性别,佟甄把虔清予的床换成了双层可拉伸的折叠床,虔清予睡下边,佟穗就喜欢垂着手,让他拉着她。
他嘴上说:“天气热的时候就别拉手了,汗涔涔的。”
半夜佟穗习惯性的把手耷拉下来,他还是会不自觉的握住,即使手上真的黏糊糊的很不舒服,但他知道不拉着她,她就会在梦里哼哼唧唧说好怕。
等到了冬天,是真的冷得不肯漏一点肌肤在外,虔清予以为她会老实,结果总总梦过一半,天降巨石砸在他身上,把他砸醒。
他会生闷气,一个人坐起来气完了,又认命似的把她抱回床上,给她掖好被子。
想到这,他竟然也不自觉的笑出声,空荡房间里突然传出来那一声轻笑,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站在门外,隔墙感受室内入眠后的静谧,终究是低下了头,闷着进卧室把被子往头上一罩,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气声说了句。
“傻子。”
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第二天大早,床上的两人同时被电话吵醒。
虔清予这边听起来要和谐得多。
他闷着声“嗯,好,可以”应着那边的问话,直到对方没了耐心,想要挂断时,他突然制止般出声莫名问了句,“今天能到么?”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弯着唇挂断了电话。
相比之下,佟穗这边就像个不断输入炮仗的接收筒,贴在耳朵边的手机都被叽叽喳喳的叫喊震得发烫。
“穗穗,你在哪啊?我怎么去了你家没找到你人?”
她瓮声瓮气的答:“在佟家呢。”
“你不是要争做独立女人吗?怎么愿意回去了,你爸妈逼迫你的?”
佟穗:“……我办事。”
程因霜不信,“我想找你们聚聚,虔清予也说他办事,你们俩商量好的一起啊?”
她脑子还没清醒过来,脱口而出,“对啊,他睡我家,我们睡一起——”
话落,她就猛然清醒过来,直直的坐起身。
然而那边已经传来程因霜爆炸式惊叹,“我靠! !劲爆! !”
“不是,他确实睡我家,但是我们睡两个房间。”她大脑宕机,慢悠悠的吐出几个字。
程因霜抢答,“四舍五入就是睡一起!我懂!你不必解释!”她话里带着点畅快,“渣男已是过去式,把握当下才是正经事。”
“……”
解释不清,干脆就不解释了。
程因霜:“我过段时间要去参加逢冬之夜,庆智伊也在,证据收集的差不多了,是时候开撕了。”
佟穗表示认可,“我得陪我爸去医院复查,现在庆华还没找到,我估计他卷款跑去国外了,最近的踪迹是H国。”
“姓庆的怎么都这么多事,我的事你不用担心,窝囊了这么久,我总得硬气一回。”
“明白。”
两人达成共识,佟穗起身拉开窗帘,才发现曾茵在搬花园里的盆栽,她总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温柔恬静又不失朝气。
当年她对佟甄和曾茵的婚姻有多抗拒,现在就有多佩服这个后妈。
甚至于,如果没有她,佟甄的事业会连带着他那个人结束在上一段婚姻。
佟穗对“亲生母亲”的模样越来越模糊了,家中甚至连一张她们完整的合照都没有,她只知道那个女人叫岑漾。
她出生的时候,瞳孔颜色被查出来比平常人要浅许多,阳光下仔细看隐隐约约泛着蓝,佟甄早年带她各处求医,但医生都说除了有些畏光,并无大碍。恰巧她又是一双精灵耳,精致的五官一丢在人群里,格外出挑。
猢村阿婆说她是超脱凡世的小精灵。
可她很讨厌那双耳朵,她的耳朵就是遗传的岑漾,印象里那个女人很少出现,只有在节假日,她才会来看看佟穗。
佟穗记得她的五官很立体,高鼻梁,高颌骨,瞳孔也是发散的深蓝。一头深黑的波浪卷,看起来明艳又狡黠。
她从没参加过佟穗的家长会,准确来说,所有她应该作为母亲这个角色该参与的,她都没出现过。
高一的时候,她从邻居的聊天中听到个词,“一夜情”。
恍惚想到那个令她作呕的下午,才慢慢意识到,那个男人说的话可能是真的。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词,佟甄和岑漾就不会结合在一起,被迫捆绑着,束缚着两人的自由。
她下楼,曾茵早已在餐桌上摆好了全家人的早餐。
见她下来,笑意盈盈的问:“乖乖,睡的好不好啊?妈妈今天晚点给你换套新被子。”
佟甄身体好很多了,慢悠悠下楼,身后还跟着恣意散漫的虔清予。
他身上只套了件单薄的圆领卫衣,领口敞开,脖子上看起来凉嗖嗖,两只手随意的插在裤子口袋。看起来昨晚休息的不错。
“看傻了?发什么楞。”虔清予走至面前,浅笑着盯着她。
佟穗:“我是看你穿的好傻!”
他揪起她睡衣后面的那只兔耳朵帽子,调侃道:“谁傻啊?十九岁的小朋友。”
“看不起谁呢你!二十二岁的run away。”她盯着他卫衣上的英文,自发的念出来。
后知后觉发现,这件卫衣,貌似是她买大了的那件。
“爸!你怎么又拿我衣服给他穿!”
佟甄看她一眼,扯开座位淡然落座,“你那么多衣服,都是新的,反正也穿不上。清予回来,就多照顾他点。”
“说正事,你和颜节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我看他上次挺有诚意的。你也快到年龄了,爸爸妈妈想看到你有个好归宿啊。”
话题突转,佟穗沉寂的心又起伏跌宕,努力压下心底的酸意,沉默几秒,才缓缓开口,“爸,婚姻对你来说,是什么?”
佟甄回答的很快,“当然是人一生当中必不可少的过程。”
她冷声道:“可是你还是和她离婚了。”
“所以爸爸才要和你曾阿姨结婚,为了给你一个完整不缺爱|的家庭,我不想亏待你。”
她吸了吸鼻子,“那如果我这段婚姻不幸福怎么办?”
“那就离。”
“既然这样,人为什么还要结婚呢?”
他情绪有些激动,显然不满佟穗的看法,“穗穗!不要老是纠结着做论述题,人生不过是靠机遇,你遇到了,那就坦然接受机遇,去享受机遇——”
原本静默旁听的虔清予突然开口,“叔叔,你怎么能确定,颜节就是她的机遇。”
“那难不成,还有别人?你要知道,遇到一个和穗穗无论是从外在条件还是家境都相当的门当户对有多难,遇到了就要珍惜。”他轻叹一声,“而且爸爸不能保护你一辈子,我只想尽我所能,把你交付给一个我认为值得信任的人。”
四人间的氛围突然因为这句话而凝止,有人满心期待,有人诚惶诚恐,有人蓄势待发。
不知沉默了多久,虔清予目光凛冽,撕开宁静的裂缝,诚恳的说:“叔叔,这个人,如果让我来呢?”
佟穗无措的转头看向他,眼神示意,嘴唇无声的一张一合,“你怎么又说这种话?”
他也学着她做口型,“等我。”
门铃适时的响起,他底气十足的站起身去开门。
门开,他往后退,佟穗和佟父佟母迎着他的目光往外看。
下一刻,听见他笑着喊了句,“爸,妈。”
! !
佟穗心里突然有种不安的预感,虔清予这人,做事向来反骨,长大了些之后虽然有所收敛,但总是猝不及防的做些她可以猜到但又希望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紧接着,两位慈眉善目的知识分子迈进门,佟甄和曾茵都惊讶得站起身,转而兴奋的朝门口涌去,四人抱作一团。
“好久不见啊!欢迎回来!”
佟穗怔怔的瞧着两位几年不见的叔叔阿姨,鼻头泛酸,也冲上去抱住他们,撒了个娇,“叔叔阿姨,穗穗好想你们。”
虔母捧着她的脸,也不由得涌上热泪,“我们穗穗,瘦了好多。”
除了猢村阿婆,对她影响最大的,就是虔父虔母,他们不同于佟甄和曾茵一味的溺爱,教会她心胸更宽广的和这个世界相处。
一番寒暄,还是绕回了正题。
六人正儿八经的围坐在一起,
虔清予坐在佟穗身侧,目光炯炯的看向她,诚恳道:“其实我早就喜欢穗穗了,但是碍于她一直把我当成哥哥,我的爱意无法表达,只能默默陪在她身边。”说着,他突然神情委屈起来,“当初她说她喜欢颜节,我便更加不敢把自己的感情宣之于口,既然她不愿意嫁给颜节,而你们又希望她有个好归宿。”
佟穗被他这正儿八经的深情模样惊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实在不相信是他能说得出口的话来,心里默默赞叹他的演技。
本想示意他适可而止,却发现虔清予的手覆上来,和她十指相扣。
他不再兜圈子,直白道:“所以我今天把我爸妈叫过来,就是想向你们提亲的。”
作者有话要说:穗穗:好端端的你演什么?
青鱼:我没演我认真的啊!!提亲这种大事当然要双方父母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