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雇你,来扮演我两个月。”
面对周亦婵的惊人之语,宋知不可置信到以为是自己听错会错意,只惊愕地反问:“什么?”
周亦婵却愈笃定:“就是你理解的意思。”
顿了顿,她人好似也镇定下来,不再紧张,言辞平静地说:“这个暑假我雇你来当周亦婵,而我,就像你建议的那样,暂时逃去千里之外。”
这次轮到宋知张口无言。
她觉得自己在高考毕业当夜孤身远行就已经够出格的了,却不料,竟从“另一个自己”的口中听到更疯狂的提议。
宋知目怔口呆,心中全是震骇,这刻根本抽不出思绪去认真考虑此事。
她久久不语,周亦婵以为她是不愿,又补充:“如果你愿意,薪酬随便你开,我会给你一张卡,期间旅行购物或是别的享乐都随便刷。你只需要扮演一个百分百听话的好女儿好朋友,大学开学前我们就换回来!怎么样,宋知,你愿意吗?”
女孩话越说越急,看得出来她非常迫切。宋知甚至怀疑,为了说服自己,她愿意倾其所有。
不过,她的如此渴切反而平息了宋知心中惊愕,令其只剩好奇与疑惑。
“可是,为什么?”宋知问,“为什么你不直接逃跑,还要雇一个人代替你?”
少女的目光直视过来,周亦婵心虚垂头,忽而不敢看她。
沉默须臾,她还是老实交代:“因为我有软肋被人拿捏住了,一旦我消失,我羞于启齿的事就会被曝光。还有我爸爸,我也不敢想象离开后,他不停联系我要我解释的场面。”
周亦婵这时抬头看向她,眼里闪着水雾:“我没办法像你一样潇洒地说走就走。”
闻言,宋知也陷入沉吟。
片刻后,她却极为理智地说:“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即便是我代替你也有露馅的风险。万一我没演好你,导致你的秘密被曝光,引得你的爸爸步步紧逼,那时你又该怎么办?”
宋知本性严谨,其实只是在客观为她分析交换的可行性与风险,然而她不知道,她这副求实溯理的样子像极了周亦婵父亲“审问”她的模样。
几乎是女孩话落音的同时,周亦婵便PTSD,含在眼里的泪水瞬间无声倾落。
她又习惯性低下头,像做错事的小孩般畏怯道:“对不起,我其实没想那么多。只是现在的生活太屈辱太压抑了,我挣不脱又逃不掉,就想找个人先替我受着点,好让我暂时喘息一下。”
话虽如此,但其实周亦婵内心深处清楚:只要宋知也像自己一样对江舒月有求必应,只要能满足江舒月的贪念,她就不会舍得曝光一切的。即便江舒月真不幸发现了换人,她应该也不会公开日记,只是会更变本加厉而已。
毕竟,把柄唯有未公开时,才能当做无尽索求的利器。
因此只消交换,周亦婵便可暂逃喘息。
这些残忍的真相她都明白,只是,当着宋知的面,周亦婵没法将这卑劣之理宣之于口。
面对少女的质疑与反问,她本能地躲闪,她亏心地低头道歉。
可莫名的,周亦婵这压抑困顿的模样,却激得宋知心中也阵阵难受。
她一时喉中微涩,沉默了许久,才最后建议:“不破不立,周亦婵。或许你可以像我们现在这样,和你爸爸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还有你的软肋,能不能直接公开戳破呢?”
若能轻易戳破,她何以落得如今这样狼狈?
宋知的“咄咄逼人”真像极了父亲周衍,周亦婵闻言直接应激起身:“那你能和你妈妈开诚布公地聊吗?不是所有父母都能沟通!”
她轻吼完直接从脸红到脖颈,而愤怒之后又只剩耻怯。
“算了,对不起。宋知,你是勇敢的,是我不该自己受苦还妄图拉你下水,是我太自私太恶劣了。”周亦婵仓惶转身,要走,“今晚的事你忘了吧,真的对不起!”
“周亦婵!”宋知开口留住她。
周亦婵回首,脸上全是怯懦被勘破的羞耻:“还有什么指教?”
然而全程思辨理智的少女却在这刻说:“我答应你了,我接受你的雇佣。”
周亦婵霎时愣然,连泪都忘记抹,怔怔立住反问:“可是,为什么?”
宋知摇头:“不知道,可能是想真切的体会看看‘另一个我’到底遭受了些什么委屈吧。”
她这样坦然,周亦婵反而萌生退却:“宋知……可是,真的会很苦会很屈辱。”
“所以,趁我改变主意前,快点过来跟我提供有关周亦婵的情报。”宋知朝她一笑,“否则露馅了,我可不负责。”
周亦婵泫然泪下,突然返身回去抱住宋知,又哭又笑,仿佛多年委屈终于找到可诉之人的大悲大喜。
宋知好像也懂她的情绪,不再多言,由得周亦婵发泄。
热血上头的两个少女说做就做,当晚便雷厉风行地行动起来。
毕竟是“做坏事”,她们先订了间酒店安顿躲藏,然后周亦婵迫不及待拿来纸笔,为宋知介绍有关周家与她自己的一切。
也是这时,宋知得知周亦婵也是单亲家庭。
那股奇异的情绪复又汹涌,她不由打断对方,眼里暗含渴切:“周亦婵,我也是单亲家庭!”
周亦婵猛地抬头看她,急急说:“我父母离异,我跟爸爸一直在海市,爸爸说我妈回西北了,所以我最想去的地方是西北!”
“啊。”宋知似有些遗憾,“其实我妈说我爸早就死了……而且,我和妈妈从没去过西北。”
两个女孩儿望着彼此,不约而同地低低一笑。
宋知说:“我们还是停止幻想,继续交换情报吧。”
周亦婵便又口若悬河地讲述起来,讲她和爸爸的相处模式,画她家别墅的结构图,又说起她家的保姆阿姨……事无巨细。
生活情报交换完毕,宋知才提醒她更显而易见的破绽——她们的外貌细节。
天底下没有一模一样的两片叶子,即便她们乍看之下如同照镜子,可毕竟也是不同的两个人。她们有着天差地别的家境与性格,而这自然也会影响她们的面貌。
两人便并肩赤足立于全身镜前,一处处仔细对比,仿佛在玩什么找不同的小游戏。
宋知素颜朝天,周亦婵却描了心机裸妆;几乎一样的头发长度,但周亦婵却是卷发;复刻般的一双凤眼,但周亦婵眼底有点淡棕色的泪痣;更小女生的周亦婵打了耳洞戴了耳环,她还做了冰透蓝的夏日美甲,更是比宋知要高两三厘米。
于是凌晨两点,疯狂的两位少女找了个不打烊的综合商圈,为宋知进行了一场大改造。
先接长头发再烫卷,买上跟更高的新鞋,又来到美甲店化妆做指甲进行臭美初体验。最麻烦的是耳洞,因为新打的耳洞太突兀破绽太明显,她们凑在一起半天才想出个对策——多打两个,周亦婵原本只有一个耳洞,今晚她陪宋知多补两个,以新伤盖破绽。
宋知从没有哪刻如今夜疯狂,当穿耳枪贯穿耳骨之时,她痛得和周亦婵一起大叫。
然而当她们对视之时,眼里却盈满了晶莹的痛快。
女孩彻夜畅言狂欢,到黎明乍破之际,宋知已换上属于周亦婵的行头,只身前往了周家。
虽然从周亦婵的言行就能猜到她家境不错,但当宋知于闹市小巷中拐到一栋三层小洋房前时,仍不免有些许失神。
仿若宋语默小说里剧情的具象化,她居然连夜变装改造和一个只见了两面的陌生人互换,而这个人竟住在寸土寸金的洋楼里。
她昨天都还是个连星巴克都没喝过的小城少女,今天竟然就敢来扮演住别墅的千金大小姐。
繁华落幕,现实的考验摆在眼前,宋知内心那些兴奋劲全然消失。
她感到一切都太不真实,也突然萌生出点退意。
其实昨晚在咖啡厅,宋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周亦婵转身时就脱口答应了。
可能是她那刻透出的绝望,很像那个黄昏里自己决绝离家时的心情。
宋知转念又想,反正自己现在漂泊无依没有着落,换了也不会比现在更糟。更何况,即便露出破绽,最后要承担一切的也是周亦婵。
只要她尽力多演几天,给予周亦婵多点喘息时间,就算没辜负她了吧?
而且自己都已疯狂地“改头换面”,来都来了,好歹也要先去试一试,去这奇遇里体会一遭吧?
思及此,宋知彻底压下踟蹰,硬着头皮走进了铁门。她经过小喷泉,跨过几横浅草,推开厚重防盗门时像灰姑娘踏进城堡。
当然,里面等待她的不是王子,而是周亦婵隐怒将发的爸爸,周衍。
“周亦婵,过来。”
女孩刚到玄关,里头就传来一道低沉愠怒的男声。
宋知微顿,余光看见地上粉色小鹿拖鞋下意识要去换,但转念想起周亦婵的交代——我很怕我爸爸,他一发话我就会习惯性服从。
她便干脆穿着鞋就过去了,装出一副仓惶的样子。
于是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男人的西装裤脚。深灰色的亚麻料子,微微起皱,像是奔波许久还没来得及换下的痕迹。
宋知垂头静静盯着裤脚上的皱褶,一言不发,这是周亦婵教她的——我彻夜不归还不接电话,我爸肯定要一通盘问批评,你就低头不说话,等他先教训完。
意外的,周衍却没先训诫,而是冷静而严厉地对她说:“别低着头。”
宋知只好听话,按捺住心中的紧张,勇敢抬头。
然后她看见一个在初夏里也西装革领的男人,清瘦且高,剑眉凤眼,即便坐了一夜头发也依旧一丝不苟。
初来乍到又是“替身”,宋知本很是忐忑,却在撞见男人眼睛的一刻怔怔松懈。
周衍的眼睛和周亦婵太像了,内双外挑的标准丹凤,当然,也就和宋知自己的眼睛也生得一模一样。
就好像,她想象中的父亲的模样。
刹那,宋知心中涌出股很奇异的情绪,与昨天早晨刚遇见周亦婵时如出一辙,连那股“假冒顶替”的紧张感都登时被冲散。
这幅模样落在周衍眼中,却是女儿欲言又止。
女儿两个晚上夜不归宿,第一天电话里情绪不稳,第二天干脆电话也不接了,周衍差点就要报警。
但此刻再见女儿,他却压抑下所有脾气,只严厉反问:“周亦婵,这两晚你究竟做什么去了?你讲实话,我不骂你。”
宋知仍望着男人的眼睛,她看见了克制、肃冷与担忧。
如果是她,她会解释,但周亦婵不会。
宋知怕再看下去会露馅,只好学周亦婵,心虚垂下眼看地板。
这反应仿佛在周衍预料之中,他皱眉轻叹:“行,既然你不想说,那我问你答。”
他语调更犀利:“前天毕业为什么一个人坐火车去南城?昨天既然参加了考试又请同学吃自助餐,晚上为什么又一个人消失?你去哪了?”
周衍竟对女儿的行踪了如指掌,一个个犀利的质问砸下来。
若是周亦婵本人在此,恐怕又会泫然控诉,控诉父亲不尊重自己的隐私。
宋知却完全不会。
对着疾言厉色的周衍,她甚至体会到梦寐以求的些许关切。
宋知想起昨晚,自己半夜在酒店给妈妈打电话,告诉她自己已经来海市打暑假工了,不去徒步。
那时宋语默是怎样的反应呢?她只沉默一瞬,然后冷声说:“你翅膀硬了想飞,随便你。”
漠不关心的讽刺之后是冰冷的电话忙音。
反观眼前的周衍,女儿油盐不进,他严厉却仍保有耐心。
“小婵,你讲话。”男人循循善诱,“你不能夜不归宿后,却不给家长一个合理的解释。你遇到什么困难了,讲出来,我才能给你建议。”
宋知闻言,心绪翻涌,复杂的情绪交织。
奇妙与探究,羡慕与心酸,恍然与迷惘……所有感触齐齐涌现,却唯独没有委屈。
因为她发现,周亦婵口中咄咄逼人的爸爸,恰是她求而不得的父亲形象——
有一份世俗的工作,或许不温柔会有点清冷,但他其实心系家人。
即便训诫,也暗藏冷硬关切。
这刻,宋知甚至忘记自己在扮演周亦婵,不禁抬头,定定看向周衍。
其实周亦婵也不总低头,有时候被压到极点,也敢直视父亲的眼睛。
但那时她会红着眼又红着脸,蕴着愤懑逆反与无尽的委屈,不像宋知此刻这般奇怪——陌生的凝视,眼睛里透出股莫名炙热。
周衍微顿,似有察觉。
他忽而以锐利目光盯向宋知说:“小婵,你很反常。”
作者有话要说:宋知:……哦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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