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森南静静地看她，清黑冷冽的眼底光泽流动，不过神色并没表现出任何慌张和异常。
他大概也猜到自己刚才的电话内容可能有被她听见，但还是淡定的模样，对视数秒后，稀疏平常地问了她一句：“来了？”
苏姳莞觉得自己有点不争气。
分明是对方做了亏心事，怎么被发现后，她倒还生出了几分被撞破后的心虚？
服务员送来两杯拿铁，苏姳莞趁着喝咖啡的过渡阶段，尽快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
她将杯子稳稳放到桌上，然后缓缓抬眸，对上男人沉静如墨的眼睛。
叶森南闲散地坐在沙发里，白色衬衫纽扣一丝不苟的扣到顶端，打着墨色的领带。
他也正在淡淡打量她，目光很静，见她看过来，也没有躲开眼神。
两人无声对视了半会儿，谁都没有立刻开口说话。
咖啡厅里人来人往，他们这边却显得有点格外安静了。
苏姳莞看着眼前身穿机长制服，比当年越发清俊绝美的男人，发现近距离的观察他，那种说不出来的威严和禁欲气质，竟然还莫名让她生出了一丝小紧张。
所以最后，还是心态更好的叶森南先开了口，平静问她：“还需要点些别的吗？”
“不用了。”她脸上立刻展开一个优雅的微笑，客气地回问了一句：“那个.........今天没有耽误你吧？”
叶森南单手搭在桌上，手指轻敲在咖啡杯上：“没有。”
苏姳莞脸上笑容不减，突然想起来今天来这里的正事，赶紧把礼品袋推了过去，解释说：“这是我大哥让我带来给你的，还交代我一定要当面跟你说声谢谢。”
叶森南垂眸看了眼礼品盒，第一时间没被礼袋上奢侈的品牌引起注意，反而被女孩儿指甲上的红色小碎钻给闪到了。
苏姳莞天生肤色白，手指又细又长，像时尚杂志上的手模。
样式清新大方，色彩温柔，和她今天整个人的气质穿着很搭配。
今天出门之前，其实她有为这次见面特意认真打扮一番。
当然了，她可不是为了给他留下好印象才故意这么做。
纯粹是因为上次落水一身狼狈，今天想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
她觉得，矜持温婉中又带点高冷质感的气质，才是她最真实的样子。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她觉得有必要证明一下，自己如今的审美已经跟学生时代大不相同。
当年有些人对她故意爱答不理，还当众拒绝她的表白。
她一度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长得没那个女学霸漂亮，所以他才没看上自己？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答案对她来说已经不再那么重要。
可时隔多年再见，他这人居然没像其他男同学一样长残，反而还越长越好看了。
小半辈子都好强的她，也坚决不能甘于落后，觉得起码在形象上不能输给了他，否则滋长了他的骄傲，到时候还觉得她配不上他。
所以在出门之前，她专门拍了个视频让云艺这个穿搭小达人给点建议。
她选了套温柔风的两件套装，是韩国知名时尚设计师上个月刚发布的当季新品，今天第一次穿。
为了搭配这件衣服，头发也做了个韩系的大卷，编了个半高马尾。
云艺最后给她打了个满分的高评价，说她今天的造型，很有知名女韩星范儿。她一个女生看了都觉得美，更别说男人了。
而事实也的确是如此。
虽然两人自刚才见面一直到现在，这几分钟内，叶森南表现的很自然。
或许是多年飞行事业的锻炼，让他整个人变得更加沉稳和克制，所以苏姳莞并没发现某些小端倪。
但他这个向来沉稳，不会把目光在异性身上逗留太久的人，目光能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挪不开眼，肯定也是因为对方的确有明艳动人的地方吸引了他。
他淡淡瞟了两眼那双漂亮的手指，复又看向苏姳莞，同样客气地回了句：“举手之劳而已，其实没必要这么客气。”
“有必要的。”苏姳莞一脸认真地说：“上次要不是多亏了叶先——”
她微微一顿，突然想到了什么，话锋陡然一转，笑呵呵地打趣问：“我是称呼叶先生呢，还是学长合适呢？”
上次在游艇码头，他跟别人的谈话她都听见了，很显然，他们早就认出了彼此，所以故意装作不认识完全没那个必要。
叶森南深深看她一眼，似斟酌着什么，一时间没有立刻回应她。
苏姳莞只当他是背后说人坏话被当事人发现了在心虚，于是故意装作一副很大度的模样，继续笑眯眯道：“那我还是叫你学长吧，这样听着亲切一些，或许还能更快速的培养感情。”
她说完，一脸真诚地看着他，又特意加问一句：“你说是吧学长？”
叶森南盯着她的笑脸，神情懒散而淡漠，看不透在想着些什么。
不过沉吟了一瞬，他却蓦地缓缓弯了下嘴角，无所谓地答道：“你自便。”
苏姳莞得趣地翘着嘴角，忽然觉得心情有点好。
主要是明知道他不乐意讨论这个话题，只怕心里正烦躁着该怎么尽快结束这可笑又无聊的见面，连多说一个字都觉得难受，想赶紧敷衍完好让她离开。
但此时此刻却不得不表现出好的态度，努力装模做样陪她客套。
这么想着，苏姳莞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了，简直虚伪的笑得像朵花儿似的，还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往他心上添堵：“真是没想到呢，我和学长还有这等缘分。学长听说家里有意撮合我们认识的时候，一定也很意外吧？”
叶森南姿态闲散地坐在那儿，只是眸色深深地看着她。
“不过。”苏姳莞故意装出一副开玩笑的样子，继续笑眯眯地说：“我感觉学长似乎很不情愿的样子，我能问问原因吗？”
叶森南微微垂眸，慢条斯理地喝了口咖啡，不答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杯子重新放回桌子上，他再次抬眸看她，想了想，补充道：“我觉得你可能是误会了。”
误会？
苏姳莞胳膊支在桌子上，捧着下巴笑着跟他对视，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着，直言道：“其实没关系的，反正我也听见了。”
叶森南没料到她这么直接，反而无言了一会儿。
刚才回头撞见她时，他就猜到她肯定是听见了他的通话内容，再加上上次出海，也是凑巧，每次她听到的都是一些不该听见，甚至不实的话。
他琢磨着应该要怎么组织一下语言跟她解释，结果还没等他开口，苏姳莞又接话了。
“我这个人真的很大度的，就算你现在直接拒绝我，我也不会生气计较，学长你就放心好了。”她用手指轻轻撩了下垂在肩头的头发，又意味深长地笑着对他说了句：“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拒绝，我心态很好的。”
叶森南目光很沉静。
她这最后一句话里的深意，听着好像很稀疏平常，但是两人却心照不宣，都知道指的是什么。
这件事于叶森南来说，虽然过去了很久，但也同样记忆深刻。
毕竟在高中，追他追到在全校都出了名的女生，他也是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听见别人的调侃。
当年就连年级主任都找他谈过话，问他和那个高一的小女生怎么回事。
他记忆力这么强的人，怎么可能忘记呢？
也许曾经在学校的时候，他也曾反复的斟酌过，要不要找那个小女生好好聊聊，解释一下自己当时的复杂情况和艰难境地，或许能让她想开点，也能减少他心里的一些负担和愧疚。
可是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沉默。
她没再去找过他，甚至后来在学校里还有过两次不经意间偶遇，她也已经把他当成了陌生不能再陌生的同学一样视而不见。
他觉得，可能这样也很好。
高考以后，他终于如愿以偿去了自己理想的大学。
自此以后，他全身心的沉浸在自己的飞行梦想当中，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时间在他拼命工作的每个日夜中，转眼一晃就到了现在。
前段时间在舅舅去家里跟父母提起要跟他介绍个女朋友之前这些年，他的确压根没想过，当年的事情居然到了现在还会有后续。
虽然现在再解释有些晚了，而且他早已一眼看穿苏姳莞刻意表现出来的大方态度，所以觉得此刻好像也不太合时宜旧事重提。
他沉吟了半刻，坦荡地笑了下，有心试探一下她的想法：“所以说，我说这真的只是误会，你也不会信？”
苏姳莞轻笑出了声，好像是真被他这敷衍的解释给笑到了，温温柔柔的说：“不是我信不信的问题，而是事实我已经很清楚了。其实今天在来之前，学长你的情况我也有所了解。你现在愿意和我面对面坐在这里走个过场，也是很迫不得已。与其互相敷衍的这么难受，我们何必不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说是吧？”
叶森南顿了顿，好像来了兴致，稍微坐直身体往后靠了靠，不疾不徐道：“愿闻其详。”
她弯着红唇，笑容挑衅地问了句：“我猜，学长应该很想退婚吧？”
她问完，脸上笑容未减，目光也是笔直地看着他，似在很认真很期待的等着他的回答。
叶森南不避不闪地回视着她，但没有马上吭声，只是他暂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
可既然她都把话说得如此清晰干脆，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还故意装模作样的故意遮掩。
对视了两秒，他只好坦白地解释道：“我的确是很反感家里的这种安排。不过——”
他再次顿住，迅速在脑子里组织语言该怎么恰如其分的表达。
他想说，虽然他一直都很反感这种方式，但万事总有例外。
可是没等他来得及说出口，不知道他内心活动的苏姳莞，见他突然神色凝重了几分，一副很为难，很难以启齿的表情，觉得他的内心想法肯定是，他虽然很反感家里的安排，不过也是和她一样，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不得不委曲求全。
不然，以他这条件，连大名鼎鼎的程家大小姐都看不上，怎么可能看得上你这个被我拒绝过几次的人？
她当真不忍心他如此为难，索性主动开口化解了这个难题：“学长不必为难，其实我也一样。”
叶森南正想说的话被堵在了嗓子里，微微拧着眉心抬眸看她。
苏姳莞坐直了身体，闲闲地抱起手臂靠进沙发里，忽地一笑：“不妨跟学长坦白，其实我跟学长一样，如果不是没办法拒绝家里长辈的安排，我也不会来这里自取其辱。”
自取其辱？
叶森南觉得这个词听着有点刺耳，于是没忍住反问了句：“如果苏小姐觉得长辈的安排让你这么排斥，为什么还非得这么勉强自己？”
苏姳莞唇角的笑意淡了下来，心想，我愿意为难自己关你什么事？
难不成，你那天听了朋友在耳边的煽风点火，不会还真以为我对你余情未了，被你救了一次再次倾心相许，和当年一样想缠上你吧？
思及此，她嘲弄地笑了一声，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太好了，真想飙脏话让他别这么狂傲自大。
没错，你叶森南现在的确是各方面比以前更加优秀了，长得越来越好看了不说，就连追你的女人档次也越来越高。
可是我苏姳莞，也不是那么没骨气的人。
要不是为了和爷爷谈妥的条件，你以为我真的愿意坐在这里跟你喝咖啡？
但是为了大局，即便是心里在冒火，她也不能当场发作。
她在心里不断的默念，千万不要生气。
大丈夫要能屈能伸，忍常人之不能忍，不能被这么点小情绪牵绊，坏了自己的计划。
于是她强逼自己冷静了下来，继续强扯出一个笑容：“听学长这话，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口是心非？”
过往，叶森南最讨厌的就是爱跟他抬杠的人。
一般情况下，遇到这种人，他基本上就是懒得搭理。
他之所以会有所一问，是他心里清楚，因为有当年那么一桩事情在，按常理来说，她肯定是很抗拒这门婚事的。
后来又因他阴差阳错在海滩救了她一次，苏泽烨借此由头，当晚请他吃饭有意撮合他们见个面，而最后苏姳莞却在这种不该缺席的场合上缺了席。
有脑子的人都能猜出来，她是有多么不想跟他见面，才会故意没去参加那天的晚餐。
可是这才过去没多久，她突然又改变了注意，苏泽烨跟他说苏姳莞今天会来找他，他奇怪一下不是很正常吗？
他也是没想到，她非要这么曲解他的意思。
他有些头痛地抬手摁了摁眉心，隐隐觉得这事儿好像越描越黑，感觉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楚了。
但他作为男人，理应大度一些。
特别是对美女的宽容度。
所以即便是她跟他抬杠，他也难得没有不耐烦，还继续解释了句：“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姳莞淡淡挑了下眉梢，似乎根本不想听他这些敷衍的借口。
“因为苏小姐说没办法拒绝长辈的安排，所以我很奇怪是什么原因。”叶森南觉得自己除了在对工作上这么有耐心，今天真是破天荒这么不厌其烦：“我是认为，如果苏小姐真的很不情愿，其实可以直接跟长辈表达清楚，不要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你跟我的情况不同，我相信你爷爷也不会非得为难你。”
苏姳莞在心里默默分析他这句话的意思，最后总结出一个他想表达的结论——
他叶森南是因为形势所迫，没办法抗拒我爷爷的要求，所以不得不来跟你见面。
但是你不同，你只要不愿意，没人可以逼你，甚至也没人会威胁你。所以你何必把自己说得这么被动，是被逼着才来和他见面的呢？
这么一梳理，苏姳莞突然惊奇的发现，他好像说得也没错。
对啊，她真的不是被逼着来跟他见面的，她就是被爷爷开的条件所诱惑，突然想通了，抱着结婚的目的来了。
所以，你害怕了是不是？
苏姳莞盯着他看了几秒，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身体微微前倾，带着几分恍然大悟的意味，试探着问：“所以，学长是不是很希望我主动跟长辈们提出退婚啊？”
这样一来，是不是正好就可以解决了你眼下的难题？
被家人逼着和她联姻的难题！
叶森南也算佩服了她如此丰富的想象力，他只不过是听她说在来之前对他已经有所了解了，以为她真打听过他的情况，所以才敞开心扉跟她随便聊聊，也是想了解下她突然改变主意来见他的真实情况。
可聊天聊到现在，他意识到，好像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所以他一时间没敢再吭声，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
但苏姳莞见他此刻明显有些憋闷的样子，让她想起当初自己被他当众拒绝时落败的情景，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变态的兴奋，是一种终于扬眉吐气了的快感。
她再次笑眯眯地弯起嘴角，连眼角眉梢都透露出了几分得意，但又不想把气氛破坏真惹急了他，所以故意用了一种戏谑的口吻说：“可是怎么办呢，在来之前，我就已经决定非得学长不嫁了~~~”
“................”
事情的发展方向太出人意料。
叶森南盯着她笑意盈盈的大眼睛，微微抿了下薄唇。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UK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