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老幺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什么邪乎的东西。
他揉了揉眼睛,再往前看,那个叫江琅的女生,表情分明纯良无害,甚至还有一些茫然的惊慌,躲在最后面的大树底下,水光潋滟的雨花石,漾着清辉。
蒋老幺发着呆,心里正奇怪。
忽然,天边一道闪电,像是玻璃贴着头皮炸开,蒋老幺吓得乱叫几声,正要来扶他的下属,见蒋老幺就像撞了邪的挺尸,一下子弹起来,四人一连串地白着脸坐到地上去,人麻了。
刚才动作太大,蒋老幺牵动了红肿的腮帮子,疼得龇牙咧嘴。意识到自己滑稽的模样后,硬着头皮干笑了几声,“没事,我就先走了,不用送了哈哈。”
然后就歪歪扭扭地走远了。
人的本能告诉他,这地方待久了要出事。
韩薇和韩呦望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全程目瞪口呆。
但蒋老幺总算是走了,最主要的危机解除,惊魂未定,来不及思考其他。
进了屋子,江琅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这个人做过些什么吗,你们好像很怕他。”
韩薇:“倒也没真做什么,就是每次来都气势汹汹的。蒋老幺是别人推荐给我哥的,我哥借钱的时候没看清人品,后来才知道蒋老幺不是什么正经人。”
韩爸爸是个二货,做事情向来不靠谱。
韩呦叹气:“幸好利息一直还算公正,不是什么高利贷。咬咬牙坚持几年,还是能还上的。”
江琅思考了一下,拿出手机,手指在上面戳了戳。
韩薇正在洗手台搓脏抹布,裤兜里的手机“叮”了一声,韩薇拿出来一瞧,嗓子里蹦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怎么了?”
韩呦跟着凑过去看。
然后韩呦也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
她们转头望向江琅。
江琅从手机屏幕侧过脸,迎上她们的目光,谨慎求证,“我这是刷脸转账成功了吗?”
韩薇拉着韩呦凑过去,“江琅,你真的要帮我们还钱?”
江琅将手机放在桌上,视线跟着落下,一汪温光,“我的一切都是呦呦的,我希望以后我们也不要分得太清楚。”
韩薇热泪盈眶,一把将韩呦和江琅抱在怀里,“对,我们是家人嘛!姑姑爱你,浪浪!”
韩呦被迫和江琅脸贴着脸,“姑姑……我透不过气来了……”
江琅的刷脸支付每天设有限额,韩薇迫不及待地坐车下了山,也不知道去做什么。
江琅坐在房间里,手掌心悬浮着一根黑色翎羽,是他先前派去追踪阶梯底下那黑影的“羽使”。
刚得到结果,门毫无征兆地开了一条缝,韩呦在门后面歪着脑袋对江琅眨了眨眼。
“现在有空么,浪浪?”
江琅反应了一会儿,才确定这声“浪浪”,说的是自己。
他眸光陡然闪动几下,“有空的。”
韩呦神秘兮兮冲他勾了勾手指,“跟我来。”
夏秋之际,半青不黄的橘子挂在树梢,随处可见的野花大朵大朵地缠在绿叶中。寂静无人的小道弯弯绕绕,韩呦在前面带路,熟练地跳过水洼,推开木门。
起先小路很窄,月光只能照进来一半,偶尔有被惊动的青蛙弹跳到草尖上,呱呱叫嚷。后来走着走着,墙面上攀援的花藤多了起来,等断墙倾颓倒,一座花园出现在眼前。
韩呦抬起手,手背拂过一串花藤,“这花园里有好几十种花,我从六岁起,开始一点点地栽,过了十几年,才能变得像现在这么好看。”
粉色,紫色,黄色……各种花朵,在夜里散发着旖旎幽光。
见江琅不说话,韩呦回头:”怎么样?“
江琅有些失神的目光,迟缓地移到韩呦的脸上,回答:“很好看。”
韩呦乐滋滋地问:“你喜欢哪里?”
江琅望着韩呦,眸子里装着她看不见的景象,那景象美得动人心魄,只可惜无法说给她听:“我看到的风景,和你看到的,不一样。”
韩呦对江琅说的话总是感觉一知半解,“你散光还是色盲啊,看到的还能不一样了?”
江琅听出了韩呦的揶揄,看着她活泼生动的眉眼,嘴角勾出恬静的笑意,“这里比你想象得还要好看,我也想让你看见的……”
韩呦眼睛注视着江琅,以为他还有后半句,结果没了。
她也不好奇,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转身拉着他往前面加快了脚步。
花园出去,来到了田间。
菜地被泥土堆成不规则的图形,每一块都种着不同的蔬菜,中间一条长长的小道,两边插着木杆,上面挂着电灯泡。
橘黄色的光照在小土路上,月亮吊得老高,天空黑漆漆的,偶尔有几片星光,远处狗吠声声,泥鳅在水里卷动。
乡野入夜就早早地休息了,不过七点,已是一片祥和宁静,一个人影子也见不着。
“在这里你会忘了时间,忘了时代的更迭,忘了自己长大了。”韩呦把一个篮子不由分说地塞到江琅的身上,然后自己跳到菜园子里,挑挑拣拣。
江琅回头扫了眼这景色,心里认同韩呦的话。
是的,朴素的乡村,灯光简陋,甚至有些寂寞,世界仿佛就这么大点,里面只有他们两人。
韩呦已经忙活完了,她爬上来,将几摞小白菜,一个大卷心菜,白萝卜水葱土豆,一股脑地堆进了篮子。
“你从前住在那么好看的大房子里,吃的穿的都有别人为你准备好,是不是从来没体验过这种想吃什么,就去地里抓几把的生活?”
江琅点了头。
他看着韩呦,从未接触过的老式灯泡的光,厚重地打在韩呦白皙的脸上,侧面带着一层青影,将人的轮廓勾得浓烈。
她起先的神情中有点探究的好奇,印证了答案,随即兴致盎然,牵起江琅的手,“那今天你就是来对了!”
江琅原本厌烦着脚下粘稠的泥土,走得很慢。
韩呦拉起他手的那一刻,他忽然就什么都忘了,一脚陷进泥巴里,再提起脚来,干净的鞋面已是不堪入目,他只是往下看了一眼,就再也没关心过。
韩呦和江琅一路奔跑,撒开了腿,速度很快,风的手指勾起发丝,林间的景物在眼前倒退。他们溺在灌木花香中,像无拘无束的小松鼠,抱着一篮子的粮食,跳过拦路的树桩,淌过潺潺的小溪流,最后找到一个隐蔽的小木屋。
“这里原本是猎户的家,后来猎户伯伯走了,但孩子们还是会常常来这里玩。”
韩呦推开木屋里面的门,城市的全貌赫然出现在眼前。
一栋栋高端写字楼,好像镶嵌着碎钻的立体黑晶,繁忙的道路在身前身后缤纷缠绕,输送着一辆辆飞驰的汽车。夜市热闹的一角探出头来,花花绿绿的雨棚被烟火气照亮。
“看夜景最好的视角,非这里莫属!”
韩呦说着,打开一个折叠小桌,上面放了个电磁炉,再找出个小铁锅。
江琅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指着一块红红的正方体,“这是什么?”
韩呦鄙了江琅一眼,“这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太过分了啊,别告诉我你没吃过火锅哈!”
江琅不说话了。
他认真地坐在小板凳上,看韩呦操作。
火锅底料油里煎香了,辣椒噼里啪啦地在锅底跳跃。
江琅听着呲呲的声音,想知道到底是哪里发出的声响,便将身体凑近。
韩呦大惊失色,“小心溅到你……”
话音刚落,一颗油星就蹦到了江琅的脸上,烫得他“嘶”了一声。
韩呦连忙拉出湿纸巾给江琅擦,毫不留情地笑话他,“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有时候真的很傻。”
江琅背后,蓄势待发的黑羽软了下去,刚才它险些要与攻击江琅的火锅大战一场。
他颇有些笨拙地接过韩呦的纸巾,自己捂住烫到的部位,同时圆而亮的眸子抬起来,瞧着韩呦,茫然地揣摩她脸上每一处细微的表情。
直到确定韩呦的这句“傻”,并不是一种讨厌,江琅才缓缓地舒展了眉宇。
韩呦一无所觉地烹饪着料理。
往油里加入骨头汤,再倒入香醇的牛奶,放下切好的土豆片,肥牛卷,卤蹄筋,海带苗,嫩白菜,油条和芝士虾滑,等火锅咕噜咕噜地冒起泡泡来,再往耗油芝麻酱搅成的油碟里滚上一圈,放进嘴里,芝麻的鲜香配上辣爽的牛肉,韩呦感觉人生实在是太美好了。
江琅看着韩呦,她惬意地眯起眼,灵魂都要升华了一般。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突兀地问了一句,“呦呦,你现在……幸福吗?”
韩呦拿纸巾擦擦嘴边的油,“还用说么,幸福得简直没话说呀!能看着夜景,吃着火锅,上面风大,牛肉还不烫嘴,这是神仙才能过的日子叭!”
韩呦沉浸在小小的满足中,没有发觉江琅守着她笑容的眼眸里,那一抹深沉的情绪。他极力压制下去,泛起的酸热却又带起眼角细微的抽动。
“你呢?”
江琅愕然一下,才意识到韩呦的问题。
他看向远处万家灯火,眼里情绪几经流转,好像隔着光年,对着遥远的时空,回答,“我也是。”他的声音有几不可查的沙哑,“现在……感觉很幸福。”
韩呦和江琅在小木屋里吃着火锅,昭盛,南木,青山,鸿都四所大学的学生们,还在A操场吹着冷风。
“表白呢?不是说好今晚表白么?”
“人呢?”
……
此时的男主角,飞哥,才刚刚在树林子里醒过来。
他一瘸一拐地,被赶到的同伴扶上了车。
脚倒是没有断,就是脚踝受了伤。
飞哥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人要打断他的腿骨头,还要挑断他的脚筋,让他以后再也骚不动。但是后来不知道发生什么了,那个人急匆匆地瞬移走了。
然后飞哥就醒了。
他仰面吐了口浊气。
“我他妈做了这辈子最真实恐怖的一场噩梦。”
鸽了四所大学的飞哥,如此说道。
小木屋下面的茉莉花丛中,韩呦惬意地躺着,拨弄着身边的小花。
她想起江琅之前在花园里说过的话,心中莫名被牵扯出儿时天马行空的荒唐念头,“浪浪,我一直有个很奇怪的想法。你说,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存在一些小精灵呀?我看不见它们,它们却能看见人类。”
“这个世界,会不会远比我们看到的,还要丰富?”
江琅坐在韩呦的身旁,闻言侧目。
“你想要看见真正的世界么?”
花朵歪在韩呦的手掌心,韩呦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夜空下,江琅的眼睛深不见底,说这话时,不像开玩笑。
脑子里空空的,韩呦鬼使神差点了头,“我想。”
摒弃了正不正常的包袱,她豁出去了一般,想一窥这真正的世界。
江琅倾过身来,抬起手,捧住韩呦的侧脸,于是一层影子落到了她的脸上。
她在这影中,双目微微睁大,一座银河仿佛盘桓在她的眸里,流光溢彩,一层水光朦胧地蔓延。
“你、你离这么近,不会要亲我吧?”
韩呦半开着玩笑,怔怔地注视着江琅。
江琅挡住了天上银白的月光,碎纸般的蝴蝶淋上他头顶,束起的长发随着弯腰的动作垂下,落在韩呦的耳边。
韩呦听着江琅的声音好像变得沉了一些。
他说,“与真正世界沟通的方法,是我。”
浓密的睫羽遮下,似描绘着她的唇廓,窥见世界秘密的魔法符文,印在了他的嘴角。
此刻,若这一吻落下,韩呦将会彻底被江琅拉进他的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操场上的学生:栓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