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书瑾以前在姨母家的时候,一年到头省吃俭用,也存不了五两银子。逃出来之后更是能省则省,银子都是掰得细碎,一点一点地花,连吃顿好的都舍不得。
却不曾想萧矜一出手,就轻易拿出了一千两摆在桌子上。
毫不夸张地说,她活到现在还没见过这样多的银子。
这些银钱随便给哪个寻常人家里,都能造成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拿出来,却只为在销金窟里挥霍取乐。
陆书瑾看着他满不在乎的神色,头一回真切感受到,这个跟她在同一个学府,同一张桌子上念书的萧矜与她的差距,分明不过是咫尺的距离,却又恍若云泥之别。
老鸨高兴得仿佛癫狂,那扇子也不知是太兴奋还是手抖,摇得飞快,“公子此话可当真?”
“银票都摆出来了,你还问真假,会不会做生意?”蒋宿在一旁嫌弃道:“难怪你这楼馆破成这样。”
这种时候,就算是指着鼻子骂老鸨,她也会龇着牙乐,应和道:“是是是,奴家的脑子愚笨。”
萧矜道:“也是有要求的。其一,酒里不可兑水。其二,凡接客的姑娘皆可来,但不可用外头的姑娘顶替。这两条若是要我发现有违,我便差人砸了你这楼馆。”
老鸨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满口答应,“自然自然,有此等天大的好事,奴家怎敢糊弄贵客?”
“那就喝吧。”萧矜也笑,墨笔勾勒的眉眼若春风掠过,俊美非凡。
老鸨转了个身,摆着手小声道:“都给我往死里喝,谁喝得多我重重有赏!”
姑娘们哪见过这种事,当即兴奋地排起队来,走到桌前挨个倒酒喝。在一桌俊朗少年的注视下,便是人尽可夫的风尘女子也不免红了脸,举杯一杯接一杯地饮酒。
老鸨则忙不迭去喊人,将玉花馆上下能够叫来的女子全都喊上,甚至顾不得招呼别的客人,驱赶了不少人。
只不过座间并不宽敞,姑娘们只能一批一批地来,这一批喝不下了再撤去,换上下一批。如此一来,这一桌闹出的动静便不小,那些姑娘喝晕了后面容红扑扑的,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更有一番别的味道,没见过这等花样的人纷纷围在旁边,一同取乐。
围观的人逐渐增多,桌上的几个少年也玩得开心,都在高一嗓子低一嗓子地起哄,甚至下注猜哪个姑娘能喝得最多。季朔廷拿了纸笔负责记录姑娘喝了多少杯,而萧矜则不吃也不喝,听着其他几人的闲聊偶尔插话两句,大部分时间倒真像是看姑娘喝酒寻乐。
陆书瑾是桌上的唯一例外,她完全不参与其中,只一直在东张西望,寻找沛儿。
虽说萧矜行事荒唐,但却给了她极大的便利,有这一出那老鸨必定会将所有女子带来喝酒,但陆书瑾猜不准沛儿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且时间本就不宽裕,若是等这些姑娘一个个喝成醉鬼,今晚恐怕要错过学府的宵禁。
陆书瑾不想等了,她悄悄侧目,瞥向一旁的萧矜,见他方才换了个姿势坐,后脑勺正好对着她,正是她偷偷溜走的绝佳时机。
趁着周围嬉闹与叫喊声正是热闹混乱的时候,陆书瑾悄悄离席,弓着腰溜出了人群。
整个玉花馆的人几乎都在这里凑热闹,其他地方倒显得空旷起来,老鸨也忙着招呼人将喝醉的姑娘一个个扛走,又是推搡姑娘上去喝酒,又是喊着伙计抬酒送来,前前后后忙得脚不沾地。陆书瑾便先在一楼大堂转了一圈,而后穿过走道往后院走去。
“哎,这位大哥,不知茅厕在何处?”陆书瑾随手拦住了一个抬酒的伙计询问。
伙计忙得满头大汗,着急忙慌地给她指了路,便匆匆离去。
陆书瑾见他离开后,却往茅厕相反的方向而去。
她先前就发现玉花馆并不大,一楼大堂供客听曲儿取乐,二楼则是一间间挨着的留宿客房,拥挤而简陋,若是玉花馆将那些失踪的女子藏在这里,必定会是在后院,且不可能在茅厕附近。
后院此时没人,皆听说了前堂来的阔少再散财取乐,所有人就抱着能在少爷面前混一混打赏的心态纷纷跑去凑热闹。
陆书瑾绕过后厨,果然发现后方还有一大片空旷之地,几间屋舍并着,像是柴房库房之类的。此时已经入夜,那些房屋前方只燃着一盏灯,灯旁摆着桌椅,桌面还放置着酒碗与一些瓜子壳。
应当是这里没错了。陆书瑾心中明了,这一看就是有人专门在此处把守,但是把守的人这会儿应该是的去了前堂。
她左右看看,确认周围没人,便快步上前去,压低声音唤道:“沛儿姐,沛儿姐!”
方喊了几声,其中一个房屋就传来了一声闷响,像是谁在里面敲了一下门。
她赶忙过去,朝里面确认,“是沛儿姐吗?”
“是我。”里面果然传来了声音,虽说有些沙哑,但的确是沛儿的声音没错。
在这一刻,陆书瑾总算重重松了一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痛心,虽然隔着一道门她看不到沛儿的情况,但是还活着终归不算是坏事,但又不知她在这吃人的青楼里是否遭遇了痛苦的事情,让她不知道如何开口问。
“书瑾,我就知道你那么聪慧,定然能找来!”沛儿显然也非常激动,几乎像是将脸贴在了门上,声音从门缝里传出来。
“沛儿姐你别怕,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陆书瑾试着拽了拽门上的锁链,说道:“我找个东西把这锁砸了。”
“不,先别急。”沛儿的声音很镇定,“我们都被迫签了卖身契,即便是你砸了锁,走不走得出去还难说。且这馆里的东家与长青区的捕头勾结,官娼相护,断不可如此莽撞。”
陆书瑾心中一凛,暗道难怪之前去捕房询问情况,捕头都是爱答不理的,还说这事她打听不了,原来这玉花馆的人竟然与那些捕快相互勾结,诱拐外地来的女子,逼良为娼。
她也当即明白沛儿能说出这样的话,显然是心里有了主意,便直接问道:“需要我如何做?”
时间紧迫,沛儿一句废话也没有,快速说道:“我屋子里头面朝北的柜子后面有个木箱,里面是我所有的存蓄,你拿去找长青巷西头名叫容婆的,她有个女婿结交的好友在城南捕房当差,你且用那些银钱试试能不能活泛一下,将我捞出去。”
“若是不够……”沛儿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恳切,哽咽道:“书瑾,我知道你手里的银钱不多,但是眼下我唯有这一条活命的机会了,若真能化险为夷,出去之后我必定涌泉相报,欠你的银子加倍奉还,还请你帮帮我这一回。”
陆书瑾听得揪心,立马道:“沛儿姐放心,我必定尽全力救你。”
“我杨沛儿在此先三叩谢过。”沛儿带着哭腔在里面磕了三个头,又道:“你切记,千万要寻到容婆女婿那个当差的好友帮忙,这玉花馆有官职相护,寻常人来根本没用,若都是捕头,或许相互之间会给些面子。昨日我月事刚来,还能拖个几日,我这条命皆靠你了!”
陆书瑾心酸不已,又害怕逗留太久会被别人发现,应了话之后便匆匆离去。
杨沛儿虽说出了主意,但要找的人非亲非故,银子给少了必不可能帮这个忙,且就算是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答应了,能救出的可能也只有杨沛儿一人,这半年来陆续都有外地女子的失踪,八成都是进了青楼,那些个女子该如何?
陆书瑾又气恼自己这些没用的菩萨心肠,一个杨沛儿能不能救出都未知,还操心起其他人来了。
虽如此想着,心中还是一阵一阵的难受,走路时脚步匆匆又心神不宁,在转角之处竟猝不及防撞上了一人。
她速度较快,这一下没防备,整个人几乎都扑在来人的身上,脸更是直接拍在那人的怀里,撞得鼻子一阵酸痛,恍然间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低廉的香气混杂着浓郁酒气,其中还带着一丝乌梅的清香。
陆书瑾吓一跳,赶忙往后退了几个大步,揉着鼻子抬头,眼角都有些发红。
就只见面前这人站在灯下,红色的灯笼洒下温和的光覆在他的玉冠和青丝上,余下细影洒在精致的眉眼间,在奢贵的锦衣披上一层暧昧不清的朦胧。
他双手抱臂,似守株待兔有一会儿了,一开口便十分不客气,“书呆子,跟哪个姑娘私会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无责任小小剧场】:
季朔廷:干什么去?
萧矜:书呆子人没了,我去找找。
季朔廷:你干什么玩意儿,别人来青楼本就是为了找姑娘,你倒还盯着他不放了?
萧矜:他败坏海舟学府的名声,我不允许!
季朔廷:你自己的名声比狗屎都臭,还管起别人来了。
萧矜:学府的名声只有爷能败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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