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书瑾一见是萧矜,方才吓得噗噗跳的心脏慢慢缓和,揉着发痛的鼻子心中埋怨萧矜的胸膛像垫了铁板,嘴上却道:“没有啊,我上茅房去了。”
萧矜也不知道怎么从那一大群人之中脱身的,站在这阴暗窄小的走道之中,他的脑袋几乎要顶到墙边挂着的灯笼,遮住了一部分的光。他看陆书瑾的时候,要微微低头垂着眼睛,这样的姿态让他看起来没有平时那般倨傲。
他毫不留情地揭穿陆书瑾的鬼话,指了指另一个方向说:“茅房在那边。”
陆书瑾并未因此慌乱,回道:“前堂吵闹,我便想在后院清静,所以去那边转了转。”
“你为何要来玉花馆?”这话虽然在门口的时候就问过一遍,但当时没有得到答案,萧矜就固执地又问一遍。
萧矜当然不觉得这个书呆子是来此处当嫖客的,但他觉得像陆书瑾这种脑子只用来念书的人,很有可能是被这楼馆里哪个姑娘给骗了心。
这是她们惯用的手段,骗嫖客为自己赎身或是多赏些银钱,手段高明的姑娘甚至能骗得男人往青楼里砸钱砸得倾家荡产。
陆书瑾满脸呆像,一看就是涉世未深的样子。萧矜心想,若是他诚心悔过,他也不是不能帮这书呆子一把,毕竟陆书瑾也是乔老目前十分看重的学生,平日里也算乖巧,说什么便应什么,他自不会旁观陆书瑾让青楼里的姑娘骗得团团转。
当然,前提是陆书瑾肯实话实说,坦诚相待。
正想着,陆书瑾就开口了。
“自然是跟萧少爷一样,”她弯起那双黑如墨染的漂亮眼睛,笑盈盈道:“来找乐子的。”
萧矜的俊脸登时一沉,语气已经不大好,“找乐子?你浑身上下摸不出十两银子,还敢说是来找乐子的?”
陆书瑾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收了笑意抿了抿唇道:“若非是手头拮据,也用不着来玉花馆。”
“瞧不出来,你天天抱着个干饼啃,就是为了这些事。”萧矜讥诮地笑了一下。
陆书瑾听出他话中的嘲讽,并不在意,与他对视着,忽而心中一动。
杨沛儿现在的希望全在那八竿子打不着的捕快身上,但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很难的。
她不知道杨沛儿到底存了多少银钱,更不知道多少银子会那个捕快给脸,来这里捞人。
但若是能请得动萧矜帮忙,此事必定有十成把握,哪还需得这么麻烦?
她乌黑的眼眸轻转,没接他上一句话,而是状似随意道:“萧少爷可知这段时间,云城一直有外来女子接二连三失踪?”
萧矜道:“知道,又如何?”
“那若是失踪的女子正被锁在这楼馆之中,萧少爷可会出手相救?”她问。
萧矜眉毛一挑,像是一点没有考虑似的,“真当爷是菩萨心肠?这云城受苦受难的人那么多,我是不是每个都要出手相救?”
陆书瑾恍然愣住。她原本以为萧矜不知道这些事,但从他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是知道的,甚至有可能是知晓玉花馆之中的姑娘有强行拐来的良家女子,所以才来此处找乐子。
如此也说得通他这富贵少爷怎会来如此低档的楼馆,他只觉得有趣。
她垂下了眼睫,也不知道为何,心中隐秘之处竟冒出了一丝不大明显,难以捕捉的情绪。
萧矜见她这模样,啧了一声,“怎么着,你还生气了?”
陆书瑾微微一笑,仍是恭恭敬敬的,“不敢,萧少爷继续寻乐吧,我还要回学府,便不奉陪了。”
她说完,便动身要走。
萧矜觉得话还没问完,不大想让她走,便站着没动想以此拦住她的路。却不曾想她身形如此瘦小,竟从他与墙壁的缝隙之中轻而易举地侧身而过,甚至还撞歪了他的肩膀。
他暗想这小子狗胆包天了,于是也赶忙转了个脚步,跟在她后头。
陆书瑾想在学府宵禁之前去沛儿的住处将那笔银钱先取出来,脚步不免匆忙了些,走到前堂人多处时,忽而被一个人蹭到肩膀。那人摇摇晃晃像是随时要倒下,陆书瑾还未仔细看手却先伸出去,将那女子上半身抱住,以免来人栽倒在地。
那女子生了一张团脸,模样清算得上秀,此时双颊透红眼神迷离,浑身的酒气冲天,显然是喝醉了。
陆书瑾想到这玉花馆的肮脏手段,心中是有些怜惜这些女子的,便将她体贴扶起,温声道:“你小心,别摔着了。”
那女子醉得迷糊,昏昏沉沉站直身体,冲陆书瑾抿嘴一笑,“奴家多谢公子。”
陆书瑾道一声“不必谢”,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你喝些兑蜂蜜的水,可快些醒酒。”
说完便抬步离去,绕过乱成一团的大堂,目不斜视地出了玉花馆。
萧矜将这些看在眼里,于后门位置站了一会儿,老鸨就马上寻来,摇着扇把身上的脂粉味儿往空中散,笑着道:“少爷可是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奴家就是。”
萧矜微微仰头,用眼神一指,“那女子唤何名?”
老鸨循着方向望去,说道:“这是杏儿,在馆里算是年轻的姑娘了,有个傻大个还一直想给她赎身呢。”说着她招手,“杏儿快过来,让少爷过过眼。”
名唤杏儿的姑娘正是方才撞了陆书瑾的女子,正醉得朦胧,却也乖巧地走到萧矜面前,含羞地抬眼看他一下,而后又福了福身轻声细语道:“公子安好,奴家名唤杏儿。”
萧矜稍稍偏头,看向老鸨没有说话。
老鸨是人精,立即懂了他的意思,往前一步用暧昧的眼神挑他,伸手比了个数,低低道:“杏儿是在玉花馆里长大的,自小便被培养着琴棋书画,年纪虽小但很会服侍人,身子也软。一次一百文,一宿三百文。”
萧矜听了这个数,当即没忍住一声嗤笑,心道这里的女子廉价到还没有陆书瑾的一篇文章值钱。
“你账上多记十两,包她四日不准接客。”萧矜道。
一宿三百文,十两包杏儿一个月都绰绰有余,阔少爷才包四日。老鸨顿时笑开了花,用扇子拍杏儿的嫩肩,“还不快向少爷谢恩。”
杏儿面上的红蔓延到了脖颈,软声道:“奴家拜谢公子。”
萧矜垂下眼,眸光落在杏儿的脸上,似在细细打量。
心里想的却是,那书呆子好这口?扭扭捏捏,看起来颇为小家子气,眼睛还稍微有点小了。
老鸨笑问,“少爷今晚可要留宿?”
萧矜收回目光,摆摆手,“你这破床板,我睡不惯。”
说完便抬步就走,走到堂中时停下脚步,刚想出声喊季朔廷离开,忽而肩膀被人一撞。
他身子一侧,转眼看去,就见是个身量高大的男人,二十三四的岁数,身体强壮皮肤黝黑,隔了两步的距离,正直直地盯着萧矜看。
萧矜如今才十七岁,个子窜高之后便很少仰视别人,但对上这男子的时候,目光还是稍抬,心里顿时不爽起来。
那男子没有致歉,像是挑衅一般就这么盯着萧矜。
上一个这样盯着他的,还是捧着包子站在海舟学府门口的陆书瑾。上一个撞他肩膀的,也是陆书瑾。
但陆书瑾身材瘦小,皮肤白嫩,一双大眼睛长得也漂亮,萧矜下不了手怕打坏了人。
而面前这个男子,显然不会让萧矜有那样的顾虑。
他目光一落,瞥见男子左唇角的那道疤痕上,有一刻的停顿。
随后他抬腿就是一脚猛然踹在男子的腹部上,将人踹得当即往后退了几个大步,膝盖一软半跪在地上,接着就是他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怎么着,狗眼瞎了?敢往小爷身上撞?”
萧矜虽看起来年岁不大,身上还带着股少年稚气,但这一腿踢出去的分量确实实打实的,让青乌没有防备之下硬是生生疼了一脑门的冷汗出来。
他这边一动手,那边几个玩闹的少年也立马就收了笑脸纷纷起身。
都是经常跟在萧矜身边的人,对找茬相当拿手,当下也顾不得取乐喝得七荤八素的姑娘们,前前后后就围到了萧矜身边。
青乌是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少年踹得半跪,但也不敢这时候站起来。方才是见杏儿低头含笑站在这纨绔子弟的面前,才一时间被妒恨冲昏了头。现在脑门子清醒了,知道对上这帮穿得富贵的少爷们该有的恭敬还是得有。他只捂着腹部低头认错,“对不住对不住,小的无意冲撞萧少爷。”
萧矜对他认识自己并不意外,也只有这玉花馆的老鸨伙计都是操着一口外地口音,才认不出他来。城北这一带住的人大多贫苦,萧矜很少来这里,但青乌是个闲汉,平日里城北城南地跑,当然见过萧矜。
他将头压得很低,季朔廷等人来的时候,根本看不见青乌的脸,是以蒋宿也没认出来这个人就是陆书瑾给他那副画上的人。
“什么事?”季朔廷站在他边上问。
“无事。”萧矜瞥青乌一眼,一脚踢过后并不打算再追究,只道:“她们喝了多少银子?账算得清楚吗?”
季朔廷道:“到目前有二十一个女子饮酒,喝了七十九杯,共计七十九两。”
“给一百两。”萧矜撂下一句,抬步就往外走,老鸨领着一众姑娘开口挽留,一直黏到门口也没能留住着散财少爷的脚步,眼看着萧矜带着人离去,老鸨懊恼得眼睛都发红。
楼中统共四十余个姑娘,全拉来喝酒的话,少说也能赚个二百来两银子,却没想到来了个倒霉催的扰了阔少的心情,硬生生少赚一百两。
她狠狠剜了青乌一眼,骂得难听:“你是死了老娘还是死了爹,来这里败坏我的财运,真是晦气!”
青乌被骂,并未生气,只微微低头道:“花妈妈,我来找杏儿。”
“你倒不如去地府找你老舅娘!”老鸨骂了一句,气冲冲地往回走。
青乌也赶忙跟上,低声下气道:“花妈妈,我帮你弄了人来,去城西躲了六七日,你就让我见一见杏儿吧。”
“什么叫帮我,你那是为了你自己。”老鸨压低声音,又尖又细道:“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杏儿被方才那个阔少包了,这几日都不准接客,谁也不见。”
青乌急眼,“你不是说只要我给你弄五个人,你就将杏儿许给我吗?!”
“那你倒是弄啊,才三个就想问我要人?”老鸨恶狠狠道:“其中一个还咽土自尽,算不得数,你若是不动作快些,那阔少花钱为杏儿赎身的话,我可不会给你留着!赶紧滚!”
青乌被骂了一顿,眼看着老鸨拿着银票数着进了楼馆里,死死握紧了拳头,眼中的怨恨难以掩饰,直直站了半晌才不甘心地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萧矜的双标日记】:
陆书瑾撞肩膀:白嫩瘦小,下不了手。
路人撞肩膀:狗眼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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