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你确定没事么?”闻漱目不转睛地盯着贺凌云极不自然的腿部,眉头几乎拧成了麻花。
她这个小师妹,似乎也太让人省心了些,有时候懂事得令人心疼。
“有点麻。”贺凌云忍着剧痛挤出笑容。
“时候不早了。”薛青城看着东方冉冉升起的太阳,掐算着时间,“鸿蒙钟即将敲响,我们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说罢,极快地扫了眼腿脚不便的小师妹,接着毫不犹豫地躬下身,在贺凌云身前蹲下。
贺凌云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师兄你做什么?”
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薛青城便双手后拢,便将贺凌云背在身后,接着便一言不发地向前赶路。
“这……师兄等等我。”看呆了的闻漱反应过来,捡起散落在地面的包裹,快速跟了上去。
“诶你放开我!”贺凌云惊呼道。
感受到背上的人在激烈挣扎,薛青城眉头一皱,冷声恐吓道:“师妹是想爬进学堂不成?”
闻言,贺凌云瞬间噤了声,安静得如一只鹌鹑。薛青城说的有道理,以她现在的身体,走路恐怕够呛。
转念一想,自己如今这副模样完全拜他所赐!
好气。
贺凌云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鸿蒙学堂位于灵沐峰之巅,钟灵毓秀,风景如画。学堂巍峨壮观,承天地浩然正气,叫人看去,心中不免生出敬意。
递了名牌,登记造册,三人便顺利地进入了学堂。
与此同时,悠远的钟声响起,鸿蒙学堂的四周忽然升起一道严密的金色屏障。
“这是结界。”薛青城解释道:“鸿蒙钟声响,结界升起,外人不得进,学子不得外出。”
“这里还是封闭式管理啊?”肩膀上的贺凌云看着结界,嘴里不住地嘀嘀咕咕。
“那是自然。”闻漱接话道:“玄明宗的修炼功法从不外传,设有结界也在情理之中。”
几人交谈之间,来往学子无不侧目。
贺凌云迎着炙热而八卦的目光,低头看着身下少年的后脖颈,心中异样。
似乎是感受到了后背上小师妹的僵硬,薛青城不解道:“怎么了?”
真的好丢脸,贺凌云想把自己的脸罩起来。
于是她真的这么做了。
看着默默掏出手帕,将自己的脸罩起来的小师妹,一旁的闻漱嘴角抽搐,面色复杂。
玄明宗创立伊始,鸿蒙学堂便应时而建,是宗门内最早开始传道授业解惑之所。
以贺凌云的眼光看去,鸿蒙学堂依旧保留了最原始、古朴的建筑风格。
飞檐凌空、红墙绿瓦,抽了芽的柳枝懒懒地垂搭在墙面上,随风轻摆,远远望去俨然如一副春日图。
身着统一白色学服的学子结伴而行,匆匆穿过座座拱门,往对应的教室去了。
“我就送到这了,往后去,你们便在‘黄’字班进学。”薛青城将贺凌云放了下来,面色如常地扯了扯皱巴的衣服,嘱咐道。
“师兄,那你呢?”闻漱说道。
这一路过来虽十分坎坷,但多亏了大师兄的帮助,他们才得以不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这众多山峰之间乱撞。
“我在天字班。”薛青城答道,想了想,又补充道:“下学后在山门前等我。切记不要在外逗留,惹是生非。”
闻言,贺凌云与闻漱二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是。”
闻漱正欲再说些什么,薛青城已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步履匆忙。
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看着师兄毫不留恋的背影,闻漱轻轻地叹了口气,用着颇为同情的目光看着贺凌云说道:“其实师兄他的心肠挺好的,方才那般横冲直撞应当不是故意的。”
闻言,贺凌云反应慢半拍地点点头,“对,他应当就是死心眼。”
闻漱:“……?”
忽视对方不解的目光,贺凌云拖着不大灵活的双腿,一瘸一拐地进了学堂。
这是一间宽敞且通透的房间,教室的南北两侧摆了四十余张矮桌,桌下放着供人靠坐的明黄色蒲团。教室中间留出一条宽敞的过道,可供三人并排行走。
因二人来得迟,房间内已经坐满了大半的人,此刻无数道试探的目光齐齐扫了过来。
有的目光毫不掩饰,有的则隐蔽而难以探寻,想来都是对新来的二人好奇极了。
老师还没来,本该热热闹闹的教室此刻却因二人的到来陷入突然的安静之中。
想来也是,贺凌云苦笑,心中腹诽:自己这一瘸一拐的狼狈样,到哪都是人群中的焦点。
而自己的闻漱师兄,本就生得龙章凤姿,虽托了薛青城御剑飞行之福,头发散乱了些,却也凭白多了丝风流气息,魅力更显,引得那座下年轻女郎频频侧目,颊边飞霞。
对比之下,高低尽显。
罢了罢了,来这里又不是奔着交友来的,努力修得一身本领,将薛青城踩在脚底才是正经。
如此想来,贺凌云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唇边两只小梨涡越发明显起来。
她本就生得俏丽可爱,这么一笑便晃了许多人的神,就连回过头来看她的闻漱都愣了片刻。
窗户边的竹帘被高高拉起,春日里明媚的阳光挟着桃花的清香,充盈了满室。
少女神态娇憨,目光纯净,似乎这世间没有令她烦恼的事情。
沉默片刻后,闻漱收回目光,柔声道:“小师妹,这里有一处空位,坐这吧。”
循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处空余座位就在这间教室的最末端,离讲台有些距离。
贺凌云点了点头,拖着受伤的腿缓缓走了过去。
二人坐下后不久,老师便姗姗来迟。
看着进来的白发老翁,贺凌云险些咬了舌根。来人竟然是几次三番拉拢自己的师元洲!
拒绝了师元洲的盛情邀请,转身进了赤霄峰,此时又因相沧师尊入定而进了鸿蒙学堂,兜兜转转,还是成了师元洲的徒弟。
这个世界……还真是小啊。
“上课时间到了,都安静些。”师元洲对着本就安静的教室例行公事地说了一声,抬头扫了眼人满为患的教室。
刚收回视线,却又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似的,复又抬眼望了过来。
视线穿过重重人群,落在教室尾端的贺凌云身上,老翁原本疲乏的双眼瞬间亮了几分,竟是十分惊喜。
“凌云小友。”老者声如洪钟,吓得贺凌云缓缓掩住脸,不敢与其对视。
教室里忽然响起三三两两的讨论声,几道目光在台上老翁与台下少女间来回逡巡。
师元洲自觉行为惹眼,于是收回了目光,轻咳了几声,“安静。”
对方才的异样举动不作解释,师元洲捋起袖口,手指微捻,光华流转之间,一条细如柳枝的教棍便出现在手中。
见状,底下躁动的年轻学子纷纷噤了声。
“很好,我们今日便讲解最基础的术法。”师元洲满意地点点头,也不再去看后排的贺凌云了,兀自转过身去,在随身携带的包裹中掏着什么。
贺凌云松了口气,半掩着眉眼的手掌松了开来,眼神不自觉地飘到同桌师兄身上。
只见她那腰背挺得笔直的二师兄目不斜视地盯着台上的师元洲,手下压着几张白纸,而右手则拿着一只小巧精致的毛笔。
一副三好学生的做派。
贺凌云哑然,随后自愧不如。
察觉到小师妹探究的目光,闻漱轻咳一声,随后悄悄递来一张空白宣纸。
贺凌云:“……”
“今日,我便授你们传音入密的术法。”师元洲转过身,手上已多了块黑漆漆的石头。
两只手飞快地结了道印,指间便多了点点荧光,那块石头得到感应,忽地离开他的手心,飞到了半空中。
石头旋转了一圈,随后稳稳当当地悬浮在空气之中,随后在众人的惊呼中向上投射出一片白光。
看见这一幕场景,贺凌云眉心飞快地跳动,忍不住小声吐槽道:“这不是投影仪嘛……”
想不到她穿越到了这修真世界,竟然能再次看见投影仪这种高科技的东西。只是眼前这块黑色石头属实违背了牛顿力学,这应当用科学解释不了啊。
“什么?”闻漱侧目不解道。
他自昨日学会了引气入体后,便觉耳聪目明许多,师妹嗫嚅的话语落入耳中也分外清晰。
只是小师妹从落座后便开始神神叨叨,口中说着他听不懂的话,兴许是方才摔得不轻,伤到了脑子。
这么想着,闻漱的眼神愈发复杂起来,看向贺凌云的目光更多了分同情。
黑色石块投射出的白光闪烁,很快这白光之中便显现出人影来,仔细看去,竟是没有面容、头大身小的火柴人。
形容潦草的火柴人面朝众人乖巧地鞠了一躬,随后向身体两侧展开纤细的胳膊,双手缓慢下沉,宛如在打太极。
“气沉于渊,力凝于丹田,出于识海,以灵力送之。”师元洲手持教棍,绕着火柴人缓缓踱步,“传音入密,需以用意,不可用力,初学者可佐以口诀,随着往后修行的提高,便可声随意动,传给指定的人。”
随着画外音的讲解,画面中的火柴人开始有所动作,双手合十,并于腹部前,与此同时,一股耀眼的红色焰火自腹部升起,缓缓地移动到火柴人的头部。
“都听明白了吧?”师元洲神色一凝,语调也不由得拔高。
众人:“听明白了。”
贺凌云:“……”不,她一个字也听不懂。
师元洲点点头,继续说道:“下面我来示范一下。”
目光在教室中转了一圈,最终落在了后方,“凌云小友,你站起来。”
被点了名的贺凌云感到莫名的紧张,迟疑片刻后,咬着牙站起身。
从薛青城剑上摔下来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使得自己的动作显得有些别扭。
迎接着四面八方的视线,后背不由得生出了一层薄汗,贺凌云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冲师元洲恭敬道:“见过师长老。”
师元洲点了点头,兀自说道:“你且凝神,认真听好。”
贺凌云:“是。”
“凌云小友,你的脸上怎么沾着泥巴?”
贺凌云:“啊?”
诧异之下,手忙脚乱地在脸上胡乱擦了一通,见袖口并无痕迹,贺凌云心中的不解逐渐放大。
师长老在逗弄她?她的脸上若是沾着泥巴,那闻漱师兄怎会不指出来,任由她在众人面前丢脸呢?
忽然瞥见周围异样的目光,贺凌云忽然反应过来,她停下手中的动作,重新看向师元洲,只见对方笑意盈盈,嘴唇紧闭,并未说话。
而脑海中却回荡着对方爽朗快意的笑声。
——“凌云小友,这便是传音入密。”
“其余人听不见我说的话,只有你可以听见,凌云小友,你不如也试上一试?”
贺凌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很想婉拒对方,无奈场面有些尴尬,她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要是师长老装作不认识自己便好了。
这么想着,贺凌云低头抠了抠桌面上的凹陷处,低声说道:“徒儿不开窍,并未领悟传音入密的诀窍。”
众人见状也明白过来,方才这师长老定时给这女娃子开了小灶,单独补了习。
教室中响起零星的讨论声,无一不好奇这传音入密的庐山真面目。
“凌云小友自谦了。”师元洲收了灵力,开口说道:“方才你分明在识海中回应了我,果真是天纵奇才,一点就通。”
话音刚落,满室哗然。
作为人群的焦点,贺凌云木然地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何时回应了?”
【宿主,你刚才在识海里吐槽了好长一串话,要不是师元洲也在,我不能暴露自己的存在,不然我就提醒你了。】
贺凌云:“?!”
等等,所以系统的意思是……她从前与系统在识海中的交谈,便就是传音入密?
完了完了完了,贺凌云面如死灰。
快速地回忆了一遍刚才的心理活动,确定没有暴露关于身世的秘密,贺凌云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只是一句吐槽而已,听去了便听去了吧,想来师元洲为人大度,应当不会与她一个姑娘家计较。
贺凌云冲师长老拱了拱手,乖巧道:“徒儿愚昧,还请老师指点一二。”
师元洲颔首道:“寻常人第一次施展传音入密也如你一般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往后习惯了便好。”
又叮嘱了几句,师元洲示意对方坐下,转过身继续讲解传音入密的方法。
垂下头,贺凌云松了一口气,捡起桌面上的毛笔,下意识地转动一圈,竹制的毛笔翻出了虚影,随后“啪嗒”一声,飞落到了邻桌。
眉头不安地皱起,顺着抛物线的轨迹看去,只见一旁的好好学生·闻漱姿态僵硬地攥着笔,茫然地看着面前写满文字的宣纸,以及纸上忽然多出的星星点点的墨汁。
“师妹,你……”闻漱声音微微颤抖,捡起桌面的笔转头看向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心虚地扯起嘴角,露出笑容,“师兄,抱歉啊。”
温润如玉的二师兄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随后将笔递了回来,轻声道:“认真听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