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的府邸就在皇城边上,隔着一条街。
坐着马车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回了家。
她刚走进门,还没有回到自个儿的屋子里,就瞧见了祖父院子里的人说是祖父在等着她。
郑家侯爷的院子在前侧,等着郑茗辰走到时,大冷的天,额角都泛着微微的热汗。
她自出生起就在江南,随着父亲母亲一起,但大多数的时间都是乳母和父亲,娘亲因她是女子,生她时又伤了身子,恐怕日后难以再有孕,于是大多时候不愿见她。
直到她五岁时父亲出了意外,这才随着母亲回到了郑家。
如今已然过去了十年。
祖父当时只见了她们母女一面,仓促的安排了一番,便离开了,说是宫中贵人召唤。
自那时起,她便是开始了无人关爱、无人照料的日子。
直到这两年,因着祖父希望她做皇后,是以日子好过了许多。
“祖父。”郑茗辰立在屋子里,对着上位上一言不发的男人行礼。
郑邵戊看着屋子里的孙女,长得倒是越发的出落动人,巴掌大的小脸上柳眉如远山,眼眸清澄,身姿纤细袅娜,一娉一动自带风流韵味,即便是这贵女满地都是的长安城里,竟是无一人能与之相比。
又对他如此的痴心,这样的女子那位竟是如此的瞧不上?
郑邵戊心不由得沉了沉,开口说道:“你昨日去了皇宫,陛下可是说了什么?怎的如此早就回来了?”
不待郑茗辰回答,老爷子不无责备的说道:“陛下如今掌握天下的权势,自是不比当初,你性子像你父亲,倔强又自傲,但你也该看清现状,你若是想要做皇后,那该柔和的时候就要软性子,学一学那些女子。”
郑茗辰立在地上,瞧着即便是儿孙满堂,依旧是身姿健壮,面容俊朗的祖父,脚底不由的侵入了寒气,双膝格外的疼痛了起来。
软性子讨好?
她还要如何的讨好?
瞧着满脸失望和责备的祖父,她原本就冰凉的心就犹如浸入了冰水。
自从江南回到长安,她就认识了王景和,自春心萌动时,就满心满意的都是他,天冷了怕他忙于政务冻着,送去自个儿绣制的大氅,天热了,又去小厨房学凉乳酪,只想着他喝了能清爽些。
因着他那表妹身子只有娇弱,得他看重。
一开始她也是很喜欢这位表妹的,但不知怎的,这位看似娇弱的表妹却是满腹的心机,事事针对她,而她总是事事忍让。
总想着她要大度,总归是他看重的妹子。
直到如今,她算是知道了,一切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在加上祖父他...
郑茗辰想到了昨夜他说的祖父想要谋逆,不由得抬首对上了祖父那双锐利的双眸。
心下一惊,又收了回来。
“怎么?没听到本侯问你的话?!”
郑茗辰压下心中的紧张和害怕,抿了抿嘴,低声说道:“昨日夜里陛下瞧见了孙女只是吩咐太医给孙女看腿,接着便说了些保护好伤口的话,就离开了。”
说着,她看了一眼上位的祖父,只见他神色淡然,显然是在等她继续说。
“今晨,孙女刚起床,陛下就带着太医来了,但不知为何表姑娘知道孙女来了,非要给孙女道歉,结果身子不好,还没说几句就晕了过去,陛下担忧,于是抱着表姑娘带着太医就离开了。”
“孙女瞧着也没有我什么事情了,于是干脆就回来了。”
“你瞧瞧你,你瞧瞧你,就不能学学那位表姑娘,娇弱柔软一些吗?!”郑邵戊声音简直有些怒其不争。
郑茗辰说完话,也不答话了,就那么立在地上,神色淡然,丝毫没有往日见着皇帝的欢喜和羞赧。
郑邵戊皱了皱眉,瞧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不由得恼怒,说道:“你可知,我郑家并非只有你一个嫡出的女儿!”
“孙女知晓。”
郑茗辰回答完话,就被郑邵戊赶了出来。
不同于等在门外听到侯爷怒吼的翠竹那样的害怕,郑茗辰倒是一脸的淡然。
“走吧,回家了。”
再回去的路上,远远地就瞧见姜氏带着她的女儿在花园里的亭下坐着。
郑茗徽年岁比她小了两岁,如今十三岁了,但依旧是一派的天真烂漫,在亭子里踢着毽子。
姜氏坐在榻上,眼底带着笑意,瞧着院中的女儿。
“可别累着了,若是渴了,母亲给你热着茶呢。”
“嗯,母亲我不累。”
翠竹本带着姑娘走着,瞧见姑娘目光怔怔的瞧着远处二房的母女慈爱,心里跟着疼紧。
却不知道该如何的安慰。
两人刚到家门口,就瞧见了一脸焦躁宋氏。
“你怎的,又把你祖父惹生气了?”宋氏声音担忧道。
郑茗辰立在门口,心中无奈的叹了口气,她就想好好地休息一下,为什么就这般的难呢。
原本早就对母爱失去了期待,但方才园子里瞧见的那一眼实在是令她心中难受。
她也有母亲,为什么就如此的不同呢?
“母亲,为何您不问问我到底受了多少的委屈呢?”
宋氏被问得一愣,脸色顿时就拉了下来。
“你什么意思?你能受什么委屈?如今你我孤儿寡母的,没个男人撑着门户,呆在这偌大的侯府里,你不受点委屈,我们母女如何活的下去?!”
宋氏家族本就小门小户的,当初是被郑家嫡长子郑嘉书被人设下计谋,误入了宋氏闺房。
郑嘉书本就是君子,于是娶了宋氏女。
幸得她长了一副貌美的容貌,但性子却是在家仪仗父亲,出嫁仪仗丈夫,日后也想着仪仗儿子的女人。
因生女儿伤了身子,不再能有生育,而且自女儿出生后,丈夫就一直亲手带着,结果刚到五年,丈夫就去世了。
是以她心中早就怨恨上女儿了,这怕是个克星,不光克死了她的儿子,还克死了她的丈夫。
如今还埋怨上了,她就该受苦,才能弥补她的罪孽。
如今还有脸问她受了多少的委屈?
她就该受委屈!
“行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快去给你祖父道歉,求得你祖父的原谅!”宋氏说道。
“不。”郑茗辰说完话,直接绕开宋氏,扶着翠竹的手就回了自个儿的屋子。
门一关,烧着炭火,吩咐翠竹在小厨房做了汤锅,就关着门不出去了。
宋氏冷着脸看着女儿紧闭的门,随后阴沉着脸也回了屋子。
虽然自从嫁给夫君,日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自夫君去世后,在这侯府里她始终是抬不起头的,幸得这两年日子好过了不少,她可不想再过前几年那样被谁都压着一头的日子了。
这一切都靠侯爷对她女儿的看重!
她得想想办法了。
隔壁的门传来一声巨响,翠竹下意识的看了眼坐在床榻上,正小心的拆开白纱的姑娘。
郑茗辰就像是没听到一般,转而是吩咐道:“翠竹,将账本拿来,我瞧瞧。”
幸得侯府家大业大的,也不会专门的瞧着她爹爹当时给她准备的产业,她自从回了长安后,全靠着这些产业过活着。
翠竹将账本递过来后,就接过了她手边的伤药。
屋子里炭火烧的通红,倒也不冷,郑茗辰由着翠竹细细的给她敷药,一边手中开始翻着账本子。
心里却是慢慢的想着王景和说的话。
祖父谋逆。
她不傻,虽只是跟了爹爹五年,但爹爹从不拘着她是女孩子,自幼她的启蒙书便是中庸等书,爹爹讲的睡前故事也是史鉴。
是以她知晓,陛下这般说了,不论祖父是否有谋逆之心,恐怕都是容不下郑家的。
她为何死心?
因为她心知肚明,若是陛下真心容不下郑家,那他的皇后定然不会是她郑家的姑娘。
他却如此的骗她,若是她真的信了,那便是被人千夫所指的下场,他真的会护着她?
从来她的仪仗都不过是郑家罢了,若是没有了郑家,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郑茗辰瞧着手里的账簿,眼眶里不由得慢慢的浸上了泪水。
当初她虽母亲不爱,祖父冷漠,父亲早逝,但就在她最为艰难的时候遇到了王景和,他就像是替代了父亲一般,会关心她,她的一颗心早就陷入其中,甚至总觉得自己会和他成亲组成一个家庭,日后也会诞下孩子,必定不会和她一样的可怜,定是会在父母的宠爱中长大。
可如今她被人一脚踢碎了梦想,挣开了那双早就被自己的想象蒙蔽的双眸,清醒的知道了男人并不在意她。
更不会娶她。
她捏着手中的账册子,就像是捏住了最后的庇佑一般,紧紧地将它护在心口。
只有爹爹是爱她的,可他却走得那样的早。
一滴又一滴的泪珠滚落,打湿了案桌。
烛火下的女子脸色苍白,身姿纤细,蜷缩起来小小的一团,一滴滴的泪珠滚落,抱着账册子,浑身散发着孤独和迷茫。
“翠竹,你说,我日后的路究竟在何处?”
翠竹张了张口,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竟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啪。”
原本有些昏暗的烛火响了一声,接着便又摇摇晃晃的亮了起来。
“或许,我本就是无路可走的吧。”郑茗辰垂眸,擦干了泪水,低低的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