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长安丞相府夫人设宴,无数贵女乘坐华贵的牛车前往。
郑茗辰作为郑家嫡出的长孙女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宋氏从来都是在府邸里,很少出门,是以每每有此宴会都是婶母带着女儿和她一起前往。
女眷的马车宽敞又软和,郑茗辰坐在右边靠着车窗,无声无息的瞧着脚边的流苏轻轻地晃悠着。
坐于上首的二房姜夫人先是细细的告知了郑茗徽今日该注意的事项,这才笑着说道:“如今可光是你们女儿家,就是尚未婚配的男儿们也都会来。”
郑茗辰听着,心里明白她这位妹妹如今已经十三岁了,马上就要及笄,也该寻个好人家。
因着她和王景和的事情,婶母一直并未给女儿相看人家,只想着等她做了皇后,何愁女儿没有好人家可嫁?
可如今瞧着,她这位大房女儿不光嫁不了皇帝,瞧着宋氏那副模样,自从来了长安,只去了一次官家贵妇们的宴会,就从未再参加过,恐怕是这些个贵人家的门朝哪里开都不知道,更别说给女儿寻个好人家了。
至于公公.....
姜氏深深地叹了口气,怕是更顾不上这些女儿家的死活了。
老氏族门阀,外面瞧着光鲜亮丽的,内地里实际上早已腐朽不堪。
姜氏语调逐渐的停下,郑茗辰感觉到了婶母的视线,她有些疑惑的抬首。
“如今,你也到了年纪,一般在长安你这个年岁的姑娘早就说了人家,你母亲不管,那就你自己要注意一点。”
郑茗辰就这么依靠在车窗门上,后背被车窗门缝里溜进的寒风吹得冰凉。
她不是不懂事的女儿,也知道婶母这一番话也是为了她好。
眼底一热,心中却是更加的悲凉了。
关系一般的婶母都替她担忧,可她的亲娘却从未关心过她只言片语。
长安丞相府位于长安的南北脚,修建的也是高大宽阔,足有半条街。
如今因着设宴,硬是将宽阔的马路给堵得人寸步难行。
众位妇人不得不携带着各家的女儿下车步行几步。
下了车,郑茗辰倒是心中松懈了几分,寒风拂过脸颊,吹得她原本就有些苍白的小脸更素白了几分。
此刻,另一旁的大门口也是热闹非凡,长安的世阀豪门都携带着各家未婚的公子一派热闹的走进了前门。
丞相府邸里即便是隆冬的天,也在花园四处摆满了炭火,花园里冬日的腊梅开的艳丽,花瓣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雪花。
四处都有亭台阁楼,亭子被厚重的棉布细细的围了起来,燃着通红的银炭,烧着滚烫的茶水,周围摆满了冒着白汽的果子,倒是半点都不冷。
“哎哎,你瞧,郑家那位可是来了。”
“哎哟,我的天,她竟然好意思来?”
“是呀是呀,要是我指不定蒙着脸在屋里哭着呢,那里好意思出来抛头露面的?”
“啧,说是郑家老豪门了,还不是和我们一样,陛下不喜欢可不就是由着人一脚将她踢下台阶。”
“哎哟,这可是真的?当时我哥哥给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框我的呢,可不得笑死人了,平日里那个不是她最端仪了?”
这话的声音可是不低,亭子里坐着的都是未婚少女们,三五成群的,少了母亲的拘束,说话自是畅快了许多。
郑茗辰就坐在旁边的一座亭子里,一个人。
火炉烧的旺盛,倒是也不冷,她听着众人毫不掩饰的奚落,心里扑簌簌的落入了一层又一层的寒冰。
婶母说让她自个儿注意着婚事,可如今都在说她被皇帝厌弃,又有谁愿意相看她呢?
她不由得想起了男人在大雪天里瞧着她的那双漆黑冷硬的双眸,又想起了那天夜里多情而温润的黑眸。
他竟是将她玩弄于鼓掌间,由不得她半分的逃离。
若是不喜,拒绝了她就是,可偏偏她以为他是心里有她的。
郑茗辰深深地吸了口气,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些热了,她觉着自己脑袋都有些昏。
突然紧闭的帘子被人撩开。
郑茗辰诧异的转过头,就瞧见了那病弱的表姑娘走了进来。
“郑家姐姐。”女子长得很是清秀,眼眸楚楚可人,就连消瘦的下颌线都带着病弱之感。
“表姑娘。”郑茗辰起身,客气的打了个招呼。
女子微微垂眸,低低的颔首。
掩去了眼底的嫉妒。
郑茗辰打完招呼,就想要离开,这亭子里只有她二人,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她恐怕难辞其咎。
她外面瞧着是郑家嫡出大姑娘,即便是在这长安城一众贵女中也是拔尖的,可只有她自己清楚,或者是这位看似柔弱天真的表姑娘怕也是很清楚的,她郑茗辰不过是一根浮萍,欺辱了便是欺辱了。
“郑家姐姐留步。”那表姑娘起身,语气急促而慌张。
郑茗辰哪里肯听她的,就要走出亭子。
身后女子竟是想要拉住她,郑茗辰心中厌恶,下意识的躲开。
却不知为何这位表姑娘竟是一脚冲出厚重的棉布,直直的落出去。
郑茗辰心下一惊,下意识的就想要拉住她,但不知为何竟是被女子退了一把,反倒是那表姑娘更加迅速的落入了水中。
“噗通!”
“啊啊啊啊啊,有人落水了!”
“救命,救命啊。”
事情发生的太快了,即便是早有准备的郑茗辰都未来得及反应,
一众贵女都不会浮水,即便是会,在这大冷的冬天,又谁有敢去冒险呢?
就在众人慌乱时,就瞧见一个明黄色的身影跃入水中,等瞧清楚是陛下跳入水中之后众人又是一场兵荒马乱。
只有郑茗辰一个人突兀的立在原地,脸色苍白,神色默然。
丞相府的侍卫刚走到院子门口,王景和已经抱着昏迷的女子上了岸。
丞相夫人此刻也立即出现,神色焦急的带着一众丫鬟婆子连忙想要从皇帝的手中接过昏迷的女子,说是去屋里。
但不知为何,那女子竟是死死地抓住了男人明黄色的衣袖,嘴里还不停地呜咽着些什么。
女子本就较弱,此刻浑身湿透了,发髻胡乱的黏腻在那张素白秀气的小脸上,显得是那样的可怜无助。
所有人都瞧见了素来冷硬着脸的陛下,竟是垂首一脸温柔的对着闭着眼眸的女子小声的安慰着。
奇迹般的,那昏迷的女子竟是松开了手,一脸委屈的被丫鬟婆子抱着进了屋里。
随后....
众人便瞧见陛下那双漆黑的带着压抑着的怒火直直的看向了立在破了口子的亭边的女子。
女子今日穿着素气,一身水绿色的衣衫在湖风的吹拂下轻轻地飘动着,勾勒出她纤细袅娜的身姿,她背脊笔直,那张倾城的面容苍白,但脸颊不知为何却泛着赤红。
她周围无一人,那脚边的火炉不知何时已经熄了,只余袅袅青烟在她身边浮起。
竟像是仙境里的仙人,遗世而独立。
只可惜,即便是仙人也承受不住皇帝的怒火。
无人看见她交叠的手心早已被尖锐的涂满了豆蔻的指尖戳破了,留下了坑坑洼洼的血窝子。
男人那双入利刃的双眸直直的朝她射过来,就像是一把剑,刺入了她的血肉里。
她以为她放下了,可在他小心翼翼的抱着女子说着安慰的话时,在他那双黑眸毫不掩饰怒火和厌恶的朝她瞧过来时。
她的心还是不可抑制的犹如被人挖了心脏一般,血淋淋的疼着。
她想说和她没有任何的关系,她又想说你难道不知我,我从不屑于以此手段来陷害别人,她更想说你不是说心里有我吗,就不能听我辩驳一二?
但显然男人并不会,王景和眼眸一转,眼角瞧见了远处走来的郑侯爷,醇厚的嗓音一字一句的说道:“郑家女,品性不端,心思歹毒,既是家中长辈教养不当,那就朕来教养一番。”
“郑家女,你可知错?”
声音是那样的冰冷而冷漠。
那眼神犹如瞧着什么令人生厌的东西,一刀又一刀的刮在她的身上。
突兀的,她竟是这般的想笑,于是她就笑了。
她从来都是漂亮的,即便是粉黛未施就已是艳压了所有的长安娇女,而这一笑犹如含苞的花迎着凌冽的寒风提前的绽开,天地都成了她的背景,满府邸的腊梅都是她的存托。
众人一愣,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听见男人充满了戏谑的声音。
“朕瞧着你倒是顽固不灵的模样,来人,将郑家女投入湖水,朕倒要看看她到底是有多大的本事。”
郑茗辰喉咙猛地涌上了酸楚,生疼的犹如刀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似乎也无需她说。
那些侍卫捏住她手臂是那样的用力,和男人抱住那病弱的表妹是那样的不一样。
冰冷的湖水猛地淹没了她,犹如尖锐的绣针一寸一寸的扎入她的每一寸皮肉。
湖水清亮,她甚至能透过压着她不断下沉的水流瞧见男人负手立于岸边,冷漠瞧着她的面容。
慢慢的,就连他的面容也瞧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父亲早已在她脑海中模糊的面容。
“茗儿,是不是受了委屈?”
“来,爹爹抱,别怕。”
在江南的枣树下,男人清风俊雅,蹲下身带着笑颜将扎着总角的幼女一把揽入怀里,轻轻地拍打着女子因着哭泣不断抽噎的背脊。
“爹爹,带女儿走,带女儿走。”
“爹爹!”
作者有话要说:这般的不能自主自己的人生,又是这般的选错了最不该选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