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冷峻着一张脸,阔步朝着楼下走去,竟是瞧都未瞧屋里一眼。
郑茗辰手心被指甲割的生疼,她就这么瞪着眼眸瞧着男人离开,眼眶里慢慢的洇起泪珠,硬是仰起头,将眼泪倒了回去。
“姑娘...”翠竹也是瞧见了陛下,这还是她第一次瞧见姑娘看着殿下,竟不是欢喜的上前,而是僵在了原地。
郑茗辰慢慢的,将自己纤细的背脊慢慢的挺直了。
祖父即便是不在意她,定是也不会同意崔氏子的。
那崔氏子名声臭名昭著,祖父为了郑氏的名声也定是不愿意将她送到崔家的。
郑茗辰这般想着,但不知为何,心中却是那样的空。
脑海中不断地浮现着男人漠然离开的身姿。
那样的高大笔直,是个肩负着天下的男人,却唯独庇佑不住她。
天平盛世里,她郑茗辰因喜欢错了人,如今竟是没有了退路。
今年的冬雪总是下个不停,前儿的还未化尽,今儿又开始落雪。
郑茗辰如今的院落安静了不少,屋子里除了翠竹,只有一个粗使的婆子。
那婆子也懒惰,自从落雪就一直待在倒房里不肯出门。
原本精致秀丽的庭院里如今已然有些颓败,只鹅毛大雪落下积了薄薄一层的晶莹。
郑茗辰坐在南窗下,怀里抱着一个虎头的抱枕,目光怔愣的瞧着窗外的景色,寒风卷着风雪拂在她的脸上,显得人是那样的憔悴。
“姑娘,咱们的铺子今年收益很是可观呢。”翠竹手里拿着账本,撩开厚重的门帘。
瞧见姑娘竟是在吹着冷风,连忙放下账本,又将窗户关上,对着自家姑娘埋怨道:“姑娘,你前儿落入湖水,身子寒气重,怎的,如今这般的不顾惜自个儿的身子呢?!”
郑茗辰抿嘴,含了一口冰凉,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总觉得有些不安。”
翠竹知道她说的是今日的崔涛,她倒是不在意,劝慰道:“姑娘,即便您如今还未找到合适的人家,但那崔氏子侯爷定是不会允诺的。”
郑茗辰点了点头,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到门口小厮唤着说是前院的侯爷传唤。
郑茗辰心猛地一沉,和翠竹交换了一个神色,但却不敢耽搁,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朝着前院儿走去。
雪竟是越发的大了,郑茗辰穿着大氅带着毛边的帽帏,远远的便瞧见了于湖心亭中立着的祖父。
郑侯爷是长安甚至整个王朝出了名儿的俊美,身姿纤长而挺拔,即便如今年入花甲,那张被岁月眷顾的面容依旧是带着俊朗。
听见了响动,男人转过身,竟是嘴角带了几分笑意。
郑茗辰心更添几分忐忑,拘谨的行了礼之后,就老实的立在亭口。
“过来,辰儿。”郑侯爷声音温和,似乎是真心疼爱孙女的祖父一般。
郑茗辰往前走了两步,直到立在了祖父的身侧。
一片阴影落下,将她挡了个彻底。
她的祖父真的是个很高大的男人,郑茗辰莫名的心安了几分,即便是再不喜她这个孙女,也终究是会庇佑她的。
“辰儿,身子可是好了?”郑侯爷的目光瞧着眼前这个孙女,低声问道。
“回祖父,好了许多。”
“嗯。”男人手中捏着鱼食,又转身朝着湖中心撒着。
湖水冰凉,但并未结冰,从郑茗辰的视线瞧去,锦鲤游鱼纷纷甩着尾巴疯狂地抢食。
其中一尾鱼抢的格外的厉害,因此它的身形也比旁的鱼大了很多。
“你瞧这鱼,吞食最为厉害,所以现在长得这样的肥。”男人突然开口说道。
郑茗辰点了点头,心本松懈了几分,瞧着这肥肥的鱼心下有些好笑,点头说道:“倒是应景,因它吞食最为努力,是以收获总是比旁的鱼多些。”
男人嘴角轻轻的勾了勾,瞄了一眼身侧一脸纯稚的孙女,声音随意的说道:“是吗,但是对于喂食的本侯来说,却是要除掉的。”
郑茗辰听得一懵,尚未来得及反应,就瞧见身旁的侯爷手轻轻地一挥。
一个侍卫便将那肥硕的鱼捞起,但因那鱼实在有些肥大,力气也不小,溅起了许多的水花。
但终究是被侍卫捞起,一竿子扔在了岸边。
那鱼尾疯狂地拍打着。
郑茗辰瞧着心中不忍心,开口说道:“祖父,为何要除掉呀?”
“辰儿,你总是这般的心软。”郑侯爷意味深长的瞧了一眼女子,又说道:“若是它不处理,那湖水中其余的鱼儿便是吃不饱的。”
郑茗辰还在瞧着那尾鱼,说道:“多喂些鱼食不就1好了吗?”
“多喂?”郑侯爷突然朗笑,声音洪亮,但不知为何郑茗辰被这笑逐渐的后背发凉。
“辰儿,你可听过人心不足蛇吞象,这鱼食永远会是大部分的进去那肥鱼的嘴里,而一旁的小鱼永远吃不饱。”
“既然如此,为何不从一开始就除掉那尾肥鱼呢?”
“而那肥鱼若是不除,它会一直不知节制的吞食,直到将本侯手中的鱼食蚕食殆尽。”
风雪越发的大,周围的枯黄的树木都微微的摇晃着,那鱼慢慢的不动了,甚至被雪逐渐的掩盖了起来。
郑茗辰一时间瞧着那肥鱼,心中惊慌,就像是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第一次,她这么直直的瞧进了她这位祖父的双眸里。
她甚至一时间都不知道这尾鱼,说的是祖父自己,还是那位心思深重的皇帝。
或者又是她。
“听说你今日在太白楼遇到了崔氏子?”
郑侯爷就像是没瞧见孙女的惊恐一般,转而问道。
郑茗辰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是。”
“清河崔氏也是老世阀豪门了,辰儿,甚至他们家的底比我荥阳郑氏更为深。”
“而这位崔氏子,虽瞧着放荡不羁,但心机谋算就是本侯也忌惮三分。”
郑茗辰浑身一震,她不可置信的朝着祖父看去,这一瞬间她甚至瞧见男人开开和和的嘴角,却已是听不见男人在说些什么了。
内心甚至有种突兀的讽刺,又像是觉得活在虚幻之中,是一场她长久都未曾醒来的噩梦。
怎么,怎么就这般的难呢。
她只想好好的寻一个如意郎君,平淡的过完这一生,对于旁的人显得格外正常而自然地事情,怎么到了她的面前却是这样的艰难。
“本侯可允你三件事,你自可想好了寻人告知本侯。”
郑侯爷说完话,就离开了。
他的这位孙女称得上一句聪慧,比她那愚钝的母亲好了许多,倒是继承了几分她父亲的巧慧。
只可惜,父女两个的命运总是不太顺利。
翠竹本是等在院子的门口,侯爷一炷香前就离开了,但却久久不见姑娘出来,她心中担忧,不由得壮着胆子进去,却差点被吓死。
郑茗辰跌落在亭子门口,歪着坐在地上,帽帏早就被吹落,不知丢在了何处,发髻湿透,肩膀处堆了薄薄的一层积雪,脸颊湿润,手掌和脚上全是泥土。
而女子不知为何手中捧着一尾格外有些肥硕的鱼,目光怔愣的瞧着那鱼,神色死寂。
“姑娘,姑娘,怎的了?”翠竹猛地上前,就想要扶起姑娘。
郑茗辰却将手中的鱼交给她,转而是自己撑着湿滑的地面站了起来。
“走吧。”
郑茗辰的双膝犹如刮骨一般的疼,但她却走得这样的笔直,让旁的人瞧不见分毫。
一路走回院子,在门口便瞧见了宋氏。
郑茗辰丝毫不意外。
“辰儿,你这又是在做什么?怎么这样就回来了,是不是又惹了侯爷不开心?”宋氏揪心的搅着手中的帕子,声音焦急的说道。
郑茗辰不似往日一般的绕开她,她突然顿住了脚步,就这么细细的瞧着自己的母亲。
她几乎是继承了宋氏所有的美貌,但又像极了她早逝的父亲。
少了几分宋氏特有的妖媚,多了父亲身上的那股清贵之气。
是以即便是母女两人如此相似的面容对视着,明眼人却是一眼就能瞧出两人本质的区别。
而宋氏在女儿像极了亡夫双眸的注视下,竟是有些微微的瑟缩。
“母亲,女儿多半是不能在你面前侍奉了。”
郑茗辰顿了顿,继续说道:“你若是想要回江南,那我便去求祖父,让您富足安泰的在江南过完余生。”
宋氏本是有些瑟缩,但闻言之后心中一惊,那双含情的眸子带着厌恶和讥讽的上下扫视了一眼自己家的女儿,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想将我打发回去江南?你眼不见为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这等不孝女,只顾着自己,哪里会想着你娘亲?!”
她越说越愤怒,扬手就要打,翠竹下意识的挡在了前面,闭上眼睛就要替主子挨了这一巴掌。
谁知那手竟是被郑茗辰一把握住,她拉开翠竹,双眸就这么清凌凌的瞧着宋氏。
宋氏一愣,接着便是尖锐的哭吼声,嘴里用着极为肮脏的语言骂着亲女,那里有半分贵妇的端仪和规矩。
闻声带人走过来的姜氏立在门口,冷肃着脸,说道:“宋氏,你可真是窝里横啊,但凡你你在我面前有这么几分厉害,我倒是敬重你三分,可惜你只会欺负你唯一嫡亲的女儿。”
宋氏顿时犹如被捏住了喉咙的鸭子,涨红着脸,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姜氏冷笑一声,甚至不屑与宋氏说话,转而是看向一旁沉默的侄女。
她心中叹了口气,虽然因着宋氏缘故她不喜这位侄女,更因为即便有这样的母亲,却出落得如此标志端仪,比她女儿好上不少,处处压她女儿一头,心中更是不满。
但她也没想过让侄女嫁给一个如此萎靡而放荡的人。
她心中倒是多了几分怜惜。
“婶母是有什么事情来寻我?”郑茗辰转头,目光澄静,声音平淡的问道。
“不若你先回去收拾收拾,我这里不着急的。”姜氏瞧着她一身的脏污,语气关心的说道。
“哟,好一副母女情深的模样!”宋氏瞧着眼前这副模样,冷笑着说道:“我说你为何要将我这位亲娘赶走了,如今我算是明白了,你怕是厌弃我出身不好,给自己找了个大家闺秀的娘啊!”
“不劳烦婶母等我了,有什么话直接说了便是。”郑茗辰手指冰凉,那张素白的小脸甚至带了点笑意。
姜氏心中再次叹了一声,却只得说道:“公公吩咐我,说是姑娘嫁妆里缺什么,尽管告诉我,咱们郑家的姑娘,必定是做主母的。”
风雪刮人心,但郑茗辰想,她恐怕终其一生都不会在畏惧寒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