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竹瞧着椅子上孤零零坐着的姑娘,无声的捏紧了手心。
但她却知道姑娘最是不需要旁的人安慰的,她自幼就很是坚强,即便是幼年时摔倒了,也是只包着泪亲手给自己涂伤药。
即便是父亲再宠爱,可也只有五年,接下来的十年里,除了她这个丫鬟,无一人怜惜姑娘。
哪一次病了伤了的,都是姑娘一个人自己在强撑着。
在这看似花团锦簇的荥阳侯府,姑娘怕是从未感受到温暖吧。
当初在侯府日子还好过些,都因为侯爷还算是喜欢姑娘。
如今,没了侯爷的关爱,姑娘要在这世间立足,是何等的艰难?
偏偏侯爷对姑娘的看重都来自于陛下。
如今所有人都在看姑娘的笑话,是个登徒子都想沾染姑娘,姑娘在外从来都是端仪规矩的,都道她强撑着郑家嫡出姑娘的面子。
可还有谁记得姑娘也是自出生起就被老爷捧在手心里的千金姑娘?
翠竹在这一刻,心里满满的涌起了一股子的狠劲儿。
可她却又是这般的无能为力。
她只是一个丫鬟而已,是七岁时被老爷从街边的亲母手中买下来的人,本该在浣衣处待着的,可姑娘瞧着她可怜,就带在了身边,让她免受许多的苦楚。
她的一生只有一个目标,报答老爷和姑娘。
“姑娘,咱们快些休息了吧,明日....”
“姑娘,大姑娘!”
翠竹的话都还没说完,就听见门外一个小厮的声音传来,很是着急。
郑茗辰起身,朝着翠竹瞧了一眼。
“有何事情?”翠竹打开门,朝着门外说道。
“姑娘,快些,陛下来了,就在前厅说是要捉拿侯爷呢。”那小厮神色焦急,甚至语言都有些害怕。
陛下来时根本没有请门卫通报,直接推开了门就走了进来,等着侯爷走到前厅时,陛下已经端坐在首位上,说是久等侯爷了。
更加令人担忧的事情,即便是陛下身后的内侍神色也是肃杀的。
黑甲卫层层的保包围着侯府,即便是苍蝇恐怕都跑不出去了。
如今侯府正是风雨飘摇,那小厮不由得瞧了一眼即便是昏暗的烛火下也是精犹如仙人的姑娘。
如此佳人,恐是无人能冷眸吧。
想到此处,那小厮安了安心,说道:“姑娘,走罢。”
郑茗辰今日穿着团花纹桃红衫子,下着团花纹黄裙,披帛罗帔子。
翻荷髻将她的脖颈显得纤细又白嫩,发髻上并未繁复的发饰,只散布小金花钿作为装饰,耳尖处是同色的花钿。
眉间只点一抹朱砂,并未旁的妆容。
却显得她那样的艳丽又倾绝。
一定的,这样的姿容定是能救他们郑家人的。
可又想到那传闻中陛下对那表妹张蓉一往情深,甚至不愿在她病好前往后宫放一人。
那小厮心中一凌,连忙提着灯笼引着主仆两人朝前厅走去。
昨日后,今天又见到了陛下。
郑家前厅富丽堂皇,处处精致华贵,男人闲适的端坐在首位,身姿舒展,一身的明黄色衣袍在明亮的烛火下显得那样的晃眼,寸的他面若冠玉,眉目分明。
男人似乎是听见了响动,她刚走进扇形拱门,男人那双眼眸就犹如实质一般的朝她射来。
天家的威压,高高在上。
郑茗辰心中一惊,慌忙的错开了眼眸。
不一样,她和他终究是不一样的。
“你来做什么?”
男人声音字字清晰,就像是那金珠落了玉盘,尊贵优雅。
但却又那样的冷冰冰。
他以前都是唤自己为“辰儿”,恐怕也就是在一声声的辰儿中她逐渐的迷失了自己。
她从来都是唤他尊名的,从一开始的太子殿下,到如今的皇帝陛下。
当初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
“臣女给陛下请安。”郑茗辰立在远处,端正的行礼。
只有她知道,当初和如今是有什么的不同。
“朕问你,来这里可有事情?”
男人声音冷淡。
郑茗辰此刻才看见跪在地上的祖父,以及瑟瑟发抖的跪在后面的叔叔。
无一女眷。
那小厮定是侯爷叫来的,但可笑的是,她也不知自己过来该做什么。
周围层层叠叠的都是黑甲卫,手中的刀剑在烛火下泛着冷白的光。
郑茗辰心中瑟缩,顿时犹如鼓击,就是连腿都开始逐渐的软了起来。
是被发现了吗?
祖父真的有谋逆之心?
她们郑家真的要完了吗?
就在郑茗辰心中一团糟时,她又听见男人开口说道:“算了,朕今日来你郑侯爷家,也就只有一件事情。”
从郑茗辰的视线瞧去,只瞧见男人手中把玩着的一串玉珠,粒粒分明,在烛火下泛着晶莹的光泽。
“郑大姑娘来了,倒也不劳烦郑侯爷告知郑姑娘了,朕也就一次性说了吧。”
“清河崔氏,目无法纪,枉顾圣恩,朕赐崔氏一族往生。”
语调清浅,却犹如雷霆万钧。
“你郑家和崔家的婚事,也就不作数了。”
他一边说,那双漆黑的眼眸朝着郑茗辰瞧来,剑眉轻轻地一挑,一丝风流气从眼波里流转。
女子巴掌大的小脸被烛火照的惨白,如今倒不似往些时候她最喜欢浅色或者是深色大气的衣褥了。
艳丽的很呐。
瞧着女子怔愣,他起身,阔步而来的身姿里带着即便是在暖和如春的庭院里都没能暖下的寒凉。
“怎么,不谢恩?”
离着近了,才瞧见男人素来温润的眼眸是那样的逼人,眼角眉梢都带着锐利的气息。
“你难道是变卦了吗?”
话音一落,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或许本就是安静的,但此刻寂静的就像是能落针可闻。
男人身上的威压是那样的重,甚至不知为何,郑茗辰瞧着男人缓缓勾起的嘴角,总觉得他面容有些阴冷。
“回陛下,臣女不后悔。”
郑茗辰缓缓的跪下,就像是在前厅里她祖父匍匐在地上一般。
她也本就应当跪下。
落入眼前的不再是男人那双眼底猩红的双眸,而是一双明黄色的靴子,不染一丝的尘埃。
她的心突然地就变得松懈了起来,似乎这才是两人之间的距离,以往的那些平视相待的日子都是她在强求。
依仗着她郑家嫡女的身份,和早逝父亲的功绩。
怎么能不招人厌烦呢?
“臣女叩谢陛下。”
王景和勾起的唇缓缓的抿起,那张如玉的面容在烛火下竟是也变得阴冷了起来。
他一动不动的垂首看着跪在地上,身子匍匐的女子,眼底灰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身后跪着的郑侯爷却是悄然的转头,瞧了一眼院子一跪一立的男女,若有所思的转了头,背脊也不是那么的紧绷了。
郑茗辰心中从来都是有一股傲气的,许是天生带着她父亲的傲骨,又或许是年仅五年的时光将她养的这般的傲骨。
她这般的容貌,家氏,其实寻一个好儿郎并非难事。
可她偏偏是爱上了她目之所及最为耀眼的那一个,也是她最不该喜欢的那一个。
她是那么的年幼,走错了路,无人来阻止她,劝她。
由着她一条道走到了绝境之路。
可即便是错了,她也是那样的喜欢她的太子殿下呀。
在无人关爱的漫长岁月里,他是第一个关心她的人。
也是在年少时,东宫的后花园里,少年一身的天青色便袍,鹤立如松,在碧蓝如洗的天空下拿着一本闲书读着,而她借着送果子的由头在这东宫里花园里的石凳上坐着,趴在桌上,慵懒的瞧着少年。
当时的他还没有这般的高大坚实,那捏着书的右手衣袖里露出一截光洁笔直的手臂,似乎是读到了什么好笑的地方,少年突的笑了笑。
不似如今,即便是笑,也带着终日的寒冰,以及眼底令人惊惧的黑暗。
君子如玉,如琢如磨。
“太子哥哥你在笑什么呀?”幼年时的她因着爹爹的宠爱说话总是黏黏糊糊的,逢着喜欢的人,便像是最腻人的果子。
少年合上书本,笑着说道:“辰儿,书里说若是爱慕长久,岂在朝朝暮暮。”
“这世间最复杂不过人心二字,你若是遇到了喜欢的男子呀,需要告诉太子哥哥,届时,太子哥哥亲自掌眼,定要给你选个好的。”
“我母后说了,女儿家最是娇气,在家仪仗父母,在外就只能仪仗丈夫,是不能踏错一步的。”
时间太久,她都快忘记了似乎王景和一开始也不是那么的厌恶她,可是后来呀,在漫长的相伴之中,没有让两人关系更为亲近,反倒是他越发的厌恶她了。
他一开始的话说的没错,人心最为复杂,她这般的蠢笨,却是是没给自己选个好郞婿。
“行了,不用这般的跪下了,就像是朕刻意的为难了你们郑家。”
明黄色的衣角轻轻晃动,男人抬步朝着厅里走去,声音也变得温润和睦起来。
“郑侯爷快起身,您可伤不得,朕方才出门时,母后颇为担忧朕为难侯爷,反倒是骂了朕两句,说是侯爷您最忠心不过,可不得为难才是呢。”
原本松懈了几分的郑侯爷,闻言,脸色顿时一僵,甚至即便是跪在远处的郑茗辰也瞧见了祖父猛然僵直的背脊。
作者有话要说:也就是说男人即便是变坏,也会是有理由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