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侧颜像极了一副山水墨画。
狭长的眼眸犹如一笔浓墨挥就,那浓密的眼睫下,那双稍微透着些光亮的眼眸清浅的落在她面容上,自光洁额头到鼻梁,接着顺到下颚冻得线条八日光晕柔化,似乎是免去了男人的气势,独留下俊美凌厉的侧颜。
郑茗辰不敢多看,她下意识地收徽了眼眸,转而是看着自己踩在地砖上的绣花鞋,屈身行礼,轻声说道:“那臣女就斗胆祝福皇上和张姑娘白头偕老,相守一生。”
这一次,男人并没有收回视线,依旧是那样清浅的落在她的身上,似乎是在观察她的神情。
之后,这处不远不近的御花园的一处,陷入了安静之中。
这种感觉是难以言喻的,郑茗辰一想到他的视线似乎是在确定自己是否心甘情愿的时候,心底那一股难以描述的感觉,令她这样的难堪。
“你当真这般想?”
男人挥退了众人,等着那一串细细簌簌的声响走远之后,他沉声问道。
郑茗辰被问得一愣,甚至一时间不知自己该如何开口,她只觉得自己那张被风吹的有些冰冷的面容犹如被人扇了一巴掌一般。
她小心翼翼的呼吸,深怕自己多出一个举动来,就会令这位高大的皇帝窥探见自己那几乎是无处躲藏的内心。
她再也不能去承担那日坠落湖水之后,浑身湿漉漉的过程。
她再也不想体会被自己曾经最心爱之人毫不留情的推开之后,那种被凡世遗弃的孤寂和那种揪住了心脏一般令她痛不欲生的心酸。
心潮之中的痛楚与羞耻就像是汹涌而来的浪潮一般,将要冲破她极力遏制呼吸的喉咙。
可她神色上却不敢有半点儿的变化,她只是就这么屈身行着礼。
似乎是有所斟酌,她谦卑而又自然的说道:“是真话,当初臣女不知廉耻,一心粘着陛下,甚至妄图后位。”
郑茗辰从来都不知道,她对着王景和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语气竟然是可以这样的自然。
当初,当初她只要一到王景和的身边,就总是克制不住自己,喋喋不休,说着心中所想。
也曾笑嘻嘻的竖着手指发誓,日后对着王景和只会说真话,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
如今看来,年少的誓言,做不得真。
她不敢当真。
而他本就不曾当真。
或者说从未在意过。
只要是开了口子,接下来的话说出口就更为顺畅了。
“自后遇见种种,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品性配不上皇上,就是先父也是因为有我这样的女儿而蒙羞,幸得皇上点悟,让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知道了自己上不得台面的本性。”
“如此令自己羞耻,更没脸喜欢陛下,甚至肖想皇后之位。”
郑茗辰,越说,越觉得对。
“到了如今,臣女不过是想着孝顺母亲,日后寻个寻常人家,好好的过属于自己的小日子。”
话音落下,似乎是连周围的空气都顺畅了许多。
果然,她听见了一直不开口的男人终于是说了话。
“寻常人家,那朕也祝你得偿所愿罢。”
郑茗辰轻轻的松了口气,复行礼,谦卑的说道:“臣女谢陛下祝福。”
她想,这一次给太后祝寿,恐怕是她最后一次进入皇宫,也是她最后一次这般近的看着王景和了。
许是上天作乐,要令她花费这两三天的时间去和十几年自己如梦幻一般的生活告别。
之后的一路,两人之间越发的沉闷。
说起婚姻啊,她想到了年幼时期,当她在江南的宅院里,被父亲抱在怀里,看着一本诗经。
父亲从未忌讳过让她选择性的看书籍,父亲读诗经的时候不是一般书生那般的摇头晃脑。
他和郑茗辰的面前摆放着琴弦。
男人修长的手指拂过琴弦,自丹田发出一声一声的咏唱。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小小的郑茗辰说不出这和父亲平时说话有什么不同,但就觉得好听。
父亲的嗓音带着清越,就像是那在海边曾听闻的鹤鸣,又像是书中描绘的草原上翱翔的雄鹰。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她抬头望向抱着自己的父亲,男人高挺的鼻梁和那俊秀的下颚映入她的眼帘。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一阵微风吹过,江南的玉树落下层层叠叠开放的洁白花瓣,擦过少女下意识闭上的眼眸,最后落于她的手心。
父亲,孩儿想你了。
孩儿总是不争气的想你。
在两人之间的沉默之中,女子秀丽的脸庞上,一滴泪珠悄然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