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苏蘅也没想到父亲会出现在这里,有些尴尬地唤了一声,只在心里盼着他刚刚未看见自己的那番姿态。
成王笑着上前两步,提议:“陪为父到梅园里去走走吧。”
苏蘅低头一福,乖顺道:“父亲先请。”
父女俩一前一后往梅园里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苏蘅才突然听得成王开口道:“阿蘅,你老实同父亲说,你想去长安吗?”
“父亲何有此问?”她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
“无事,只是担心你而已,”成王伸手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发顶,温和道:“若是阿蘅不想去,不必勉强自己。”
他虽然疼爱儿女,可顾及到成王殿下的威严,加之苏家家教极严,他也多是严父的形象,纵使与小女儿亲近,也很少有流露出这般温情的时刻,一时间竟将苏蘅说得红了眼。
她连忙吸了吸鼻子,语气轻快道:“父亲多虑了,女儿是真心想去的,不光是出于对成王府的考虑,还有,青州到底不比长安,女儿也想去见识一番。”
成王点了点头,目光里满是赞许地叹道:“我的阿蘅,长大了。”
“不,阿蘅还小呢,”苏蘅弯起眼睛,撒娇似的道:“阿蘅在父亲这里,一辈子都长不大。”
成王低头看她,父女俩对视一眼,一齐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成王突然道:“不过有一件事你兄长说得没错,长安水深,你一个姑娘家,要小心。”
苏蘅没想到他听到了那么多,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唤了一声:“父亲……”
成王摆了摆手,继续道:“长安城的水很深,很多事比你想的要复杂,到了那也收收性子,多听多看,不要多管闲事,若是碰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大可以去寻你烁阳姨母。”
苏蘅听心里微动,追问道:“若是烁阳姨母解决不了呢?”
“那你大可以去寻陛下,”成王此时神色严肃,叮嘱道:“任何你烁阳姨母解决不了的事情都可以去寻陛下,但是阿蘅,你要记住,无论这位陛下对你表现得多么疼爱有加,都不要与他太过亲近。”
“为什么?”
成王看着她,神色突然复杂起来,模棱两可道:“不为什么,等你再长大一点,父亲再告诉你,阿蘅现在只需要记住,陛下,是你在长安城里最能信任也最需要防备的人……”
他的话很有深意,寻常苏蘅这般年纪的孩童听不懂。但苏蘅却已活了一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两人又在梅园里走了一会儿,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成王这才带着苏蘅折返,将她送回自己的院子。
回去的路上,成王对她说:“为父已经派人告知三皇子,他此行就是为了迎你入长安,若是不出意外,最迟明日下午你们便会启程,到时我和你兄长都会去送你,至于你母亲……”
成王妃避世多年,与成王都不时常见面,苏蘅更是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她几回,因此,母女感情并不亲近。
苏蘅听到母亲不会去送自己的消息,不但没有难过,反而松了一口气,面上却还要安慰父亲:“没事,阿蘅都知道的。”
说着说着,就到了清璃院,苏蘅同他道了别就要进去,刚走了两却又被叫住。
她回过头,成王温声同她说:“阿蘅,无论你知道了什么,或者是明渊做了什么,他都是你兄长。为父看着他长大,视若己出,不想你们兄弟阋墙。”
苏蘅微微一愣,随后点点头,微笑道:“阿蘅知道了。”
如成王所说,第二日早上的时候,容晏便派人来府上告知,说下午启程。
雀枝前前后后张罗着给她带了不少东西,最后苏蘅挑挑拣拣,只带了几件平日穿得衣物和佩剑。
“青州到长安路途遥远,带着东西多了反倒累赘,很多东西到了长安可以置办,不用那么麻烦。”苏蘅看着忙前忙后尤不满意的雀枝,哭笑不得地劝道。
她又去成王妃的院子里拜见,说即将启程去长安,临行前想见母亲一面。
成王妃没见她,贴身伺候的嬷嬷出来的时候交给了她一个食盒,“郡主,这是王妃让奴婢交给您的,她让奴婢转告您,长安路远,请您一路保重。”
苏蘅捧着那个食盒,神情复杂,青州习俗,远行要吃榛子酥,以求途中顺利,她自己都忘了,母亲却还记得,她记挂着,却不愿意见自己。
她将食盒交给雀枝,在门口行了叩拜的礼,高声道:“母亲的心意,阿蘅知晓了,还望母亲注意身体,多多保重。”
苏蘅启程的时候,只有成王带着府里的人来送她,苏昀和傅明渊军务在身,昨日刚入夜便被匆匆叫走。
父女俩想说的,昨日在梅园都已说完,因此也没多做赘言,只相互叮嘱了几句,苏蘅便带着雀枝上了马车,前去与容晏会合。
容晏一早便等在城外,远远见着成王府的马车过来还有些惊讶。
“郡主来得颇早,不和成王殿下话别吗?”容晏挑了挑眉,看着掀了帘子同他见礼的少女,不经意道。
“回三殿下,父亲说长安并非天涯,相见之日可期,不必过于伤感。”苏蘅浅笑着。
“郡主此言有理,你我是表兄妹,若有需要之处,尽管开口,不必顾忌。”容晏吩咐手下准备启程,翻身跃上马。
苏蘅微微一笑,客气道:“有劳三殿下了。”
说是这么说,可容晏此人,看着风流跳脱,骨子里却冷得很,她不愿意麻烦人家,他也乐得清闲,是断不会上来主动搭话的,是以一路上二人的交流甚少。
变故出在临近长安城住在驿站的那一晚,倒底是年幼体弱,马不停蹄地颠簸了几天之后,苏蘅便病倒了,起初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妥,食不下咽地强行吞了口米饭便躺下了,寻思着睡一觉应该能好,谁知当夜便发起了高烧。
雀枝半夜听她说胡话,觉得不对劲,将手搭在他额头上一试,方才知道大事不妙,六神无主之下,只得去找容晏。
容晏熄了灯刚准备和衣睡下,就听见侍卫陈阶在房门口禀报:“三殿下,庆宜郡主的婢女雀枝来了,说郡主夜里突然起了高热。”
少年猛地从床上坐起,他素来讲究,眼下却连外袍掉在潮湿的地面上,沾了泥灰都顾不得,起身就往门边走。
然而行至门口他却突然迟疑了,眼下虽是在驿站,周围都是他的心腹,可难保不会有什么那人放下的暗钉是他不知道的,若是他表现得太过急切关心,传到那人耳朵里,恐怕……
这样想着,他便又一折身返回到榻上,懒洋洋道:“你是死的吗?郡主病了不去给她找大夫,寻本王来做什么,孤又不是郎中。”
陈阶却没像以往一样干脆利落地领命离开,反而支支吾吾地站在门口:“这……”
容晏有心无力,本就心里记挂着,又见他不知在这磨蹭什么,顿时心头火气,不耐道:“你这脑子是越来越不济了。驿站不是有郎中吗?你不去寻大夫,杵在孤门口站岗,郡主的病就能好了?”
“不是,殿下你有所不知,此处驿站久无人来,驿站的大夫前两天请假回乡探亲去了。”无故被骂的陈阶冤枉道。
“……”
容晏披衣出了房门,跟在苏蘅身边的那个小婢女正焦急地站在门口,一见他出来了,慌忙地迎上来,“三殿下快去看看吧,郡主高热不退,这荒郊野岭的,又没有医馆,奴婢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说着说着,眼泪就要掉下来。
容晏见她这副急得乱转的模样更为头疼,面上却看不出异样,简短地吩咐了一句:“前面带路。”
他声线清冷,调子还带着刚刚睡醒的懒洋洋的意味,仿佛无形中带着一股子安抚人心的力量,雀枝受他感染,这才稍稍镇定下来,止住了哭腔,领着容晏去了自家郡主屋子。
容晏到了门口,在小厅略停了一会儿,等确定身上寒气都散了之后,才抬步往屋里走。
女孩整个人陷在被子里,双眼紧闭,乌发汗湿,脸色潮红,长眉紧蹙,看起来难受极了,容晏微微皱眉,问:“这附近可有医馆?”
“回殿下,这驿站是供赶不及进城的路人,临时歇脚之用,建在荒郊野外,寻不到医馆。”陈阶也颇为忧心,低头建议道:“不如等明天一早,快马加鞭些进城,到时请宫里的御医来看,也来得及。”
话音未落,便被雀枝急急打断:“这怎么能行呢?郡主这病邪乎得很,整完高热不退,若是等到明天早上,烧坏了可如何是好呀!”
“可是眼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大半夜的上哪寻医生去啊!”陈阶见那小婢女呛自己话,不服气地同她争辩起来。
容晏没理会他们的争吵,皱着眉不说话,这个时候,榻上昏睡着的女孩突然极不安稳地轻轻挣动了一下,嘴里喃喃地再说些什么。
他一时好奇,止了那两人的吵闹,细细去听,女孩樱唇微张,带着些哭腔,模糊不清中似乎唤了一声:“容晏……”
陈阶也注意到了,不确定道:“殿,殿下,郡主刚刚,是在唤您吗?”
“没有,你听错了。”容晏神色平静,正要起身,女孩放在被子外的手突然轻轻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容晏的身形猛地顿住,低头望去,苏蘅依然双眼紧闭着,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一无所知,嘴里的呓语却一声比一声清晰,直直撞到他的耳朵里,“容晏,容晏,对不起,别走……”
唤得人心里发酸。
陈阶和雀枝对视一眼,都被震得说不出话来,齐齐看向容晏。
烛火昏黄,映在少年清隽优雅的五官上,仿佛一层不动声色的面具,惟有那一贯旖旎风流此刻却紧绷得有些过分的眉眼稍稍泄露了一点心事。模糊不清中,他似乎笑了一下,也好像没有,只是淡声吩咐:“陈阶,备马,孤带郡主先行进城求医。”
苏蘅第二天醒来,便敏锐地发现自己周围的环境很陌生。
她隐隐约约地记得自己昨日很不舒服,用了晚饭之后便早早睡下了,似梦似醒之间,仿佛听见了阵阵水声。出去一看,只见眼前是延伸到黑暗的水道,似乎没有尽头。转眼间,水道消失,耳边马嘶风响,周围燃起一片无边火海,无数重楼殿宇转瞬坍塌,有人临风伫立于坡顶,衣袖翩翩。仿佛有所感应,那人微微转过头来,望向她的方向,眉目面貌却如何都看不清。
可她心里却十分清楚,那道身影,像极了容晏。
浑身汗湿得难受,她撑着身子做了起来,刚要开口唤雀枝,就猝然对上一双粲然生辉的凤眼。
是容晏。
挂着抹清清淡淡的笑,“郡主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开启新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