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凌这一番动作,霎时就将周围人的目光全数吸引到了苏蘅身上。
她略微偏头,对上他貌似纯良无辜的眼神,极力忍住从心底泛上来的如芒在背的不适感,将自己的书本往容玥的方向推了一点,微笑道:“阿蘅初来乍到,还需将博士的讲义尽数誊写下来带回去细细琢磨,对这些诗文典故也是一知半解,更不要说讲解了,还请四殿下恕罪。”
容凌吃了个闭门羹,眉宇阴郁了一瞬,眼角的余光略过苏蘅手边放着的食盒,复又扬起一个天真十足的笑来:“这留香斋的点心每日仅售两盒,最晚也须得寅时便在店内等候,况因这点心做法特殊,为了保证口感,店内不许生火取暖,等在里面也委实难捱,阿凌之前惦记了许久,因着种种原因只得作罢,不想今日便在庆宜表姐这看到了,不知姐姐可否予阿凌几个尝尝鲜?”
饶是苏蘅涵养再好,听他这样说,也忍不住蹙了眉——
且不说他一介皇子,想要什么不是手到擒来,哪里缺她这两口吃的?再者,这盒点心粗粗算来也是容晏一番好心,若真当面予了,那人虽不至于到了要同她计较的地步,但多少也会不舒服。
况且皇后与贵妃素来不睦,她身份又敏感,这四皇子一口一个庆宜表姐唤得亲昵,不知无形当中又添了多少误会。
一旁的容玥恰在这时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她素来便看不上自己这位装模作样的四哥,见此情景,立刻有些不快道:“四哥,凡事总得讲究一个先来后到。阿蘅是与我先相熟的,她的笔记上课时便允了让我带回去,点心也说要分我一半,怎有让你半路截去的道理?”
因着容玥生母出身的缘故,容凌从未曾将容玥那点厌恶放在眼里,闻言只是哼笑一声,眼神不自觉地带了几分轻蔑道:“五妹妹当谁人都同你一般,每天只一心想着这些小孩子家的东西。”
“你……”容玥说不过他,不让人的脾气又上来了,当即便要同他争辩,哪知她一句话还没说出口,便被苏蘅悄悄拍了一下桌子底下的手臂,一转头对上女孩安抚的眼神,知晓自己对上牙尖嘴利的容凌也讨不了什么好,只好不情不愿地闭嘴,一双水汪汪的杏眼里还满是不服。
安抚了容玥,苏蘅这才将目光转向容凌,先是温温一笑,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四殿下说的是,点心、讲义,这些都是小孩子家在意的东西,自然比不得您心目中的风云之志。”
“嗤”
话音刚落,耳边突兀地传来一声轻笑,苏蘅转头看去,入眼的便是三殿下坐没坐相地斜靠着身后的桌子,单手撑着头,悠闲地欣赏话本的侧影。
感受到众人的视线,那人却仿佛连个余光都懒得侧过来,只自顾自地懒懒开口:“郡主此言差矣,纵是有风云之志,还需得有祥麟威凤之才,不然乘鸿载鹄地飞起来,也不过是些孩童放纸鸢的把戏。”
他这话说得意有所指,到底年岁还小,饶是容凌城府再深,凡事隐藏得再好,也忍不住黑了脸。
两位皇子起了争执,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周围的看热闹的同窗见此情景,都噤了声,悄悄挪开视线,不愿趟这趟浑水,独独苏蘅却仿佛没瞧见四殿下黑如锅底的脸色似的,恍然大悟般地笑着点头:“三殿下说的是,阿蘅竟没想到这层,受教了。”
一来二去,竟好像将容凌晾在了一边,他吃了个闷亏,却又不好向苏蘅发难,心中很是窝火,目光阴郁又扭曲地盯着容晏的背影,强笑一声,口不择言道:“话虽这么说,可是三哥也当知晓,鸿鹄之子飞不起来固然可惜,不过出身血统摆在那里,就是一辈子不飞,做个庸才,也能保衣食无忧,怕只怕有些人,生了不该有的妄念,任他是才贯古今,郎艳独绝,最后也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鸠!”说完,便一扭头转身回了自己的位置。
没一会儿,负责自修的博士夹着书进来,四周安静下来,这场风波才算彻底结束。
苏蘅低头复习讲义的时候,抬头朝容晏的方向望了一眼,那人好似对周围的环境完全不在意似的,仍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自顾自地翻着话本,慵懒从容得很。
她无声地弯唇笑了一下,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放着的讲义。
容晏感受到有人注视自己,微微偏头朝苏蘅的方向瞥了一眼,见她正专心研究博士给的讲义,似乎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旁的事。
还挺认真。
他在心里说了一句,然后无视博士严厉的目光,转过头,目光落在手里的话本上,心不在焉地翻了两页——
“啧”
容晏不耐烦地将话本丢到一边,从一摞书里随手翻了一本讲义出来,漫不经心地搁在眼前,也不知道看是没看进去。
他斜后方的位置,一个一身招摇华服的少年眼睁睁地看着他将惯常爱端在手里的话本换成讲义,先是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故作夸张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结果不但没得到三殿下一个眼神,反倒被博士充满警告意味地瞪了一眼,只好心虚地挪开视线,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等感觉到博士的目光不再他身上了,少年才重新抬起头,盯着三殿下清贵冷艳的侧影打量了一番,半晌,弯起眼睛笑了起来:“有意思。”
自修的时间总比令人昏昏欲睡的讲学过得快些,苏蘅和容玥在成昭殿的门口道别,王府的马车一早便等在宫门口,雀枝瞧见她,远远的便迎了上来,看到她手里提着的食盒先是一怔:“郡主,这……”
“说来话长,上车再说罢。”苏蘅心累地摆摆手,没精打采地踩着木凳上了马车。
车上,雀枝听了来龙去脉,有些忧心地蹙起眉头:“可是郡主,您这样驳四殿下面子,会不会不妥?”
苏蘅有些疲惫地揉揉眉心,耐心同她解释:“如今的长安城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是储位之争风起云涌,我身份又敏感,若不明确与他划清界限,日后怕是就难了。”
“可是郡主,王爷不是……”雀枝欲言又止,苏蘅知道她要说什么,弯弯唇,也没否认她随口扯出来的谎:“父亲是说让我在众皇子中择婿没错,不过四皇子容凌此人,心机阴沉,暴而好争,委实不是可以结交信任之人。”
她上一世虽然和容凌并无交集,但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对方的事迹,再结合刚刚短暂的接触,此人确如前世传闻中的那样,城府深沉,心思阴毒。
不过方才短短的交锋,也让苏蘅发现,此人极好脸面,性子里还带这些被宠坏了的天真骄纵,做事难免冲动,算是一个不小的弱点。
“对了,雀枝,父亲之前说拨给我的护卫何时进京?”
苏蘅离开青州前,父亲苏祁曾向明康帝上奏,请求派拨给她两百护卫,用以平日护卫王府,保护安全之用。
“奴婢正要禀报此事,”说起这事,雀枝脸上浮现出愤恨之色:“郡主有所不知,陛下说长安城外有二皇子手下的城防营护卫,内有禁军镇守,治安好得很,不必再另派人手,将王爷的奏章驳回去了!”
早在苏祁起草这份奏章之时,便已料到此事,是以听到明康帝这样的回复,苏蘅也不如何惊讶。她侧过身去挑起马车的帘子向外看去,车外的街景飞速略过。
她盯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思索了许久,最后,仿佛下定决心一般,缓慢地放下帘子,转回身来,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递给雀枝:“雀枝,你拿着这块玉佩,去城东张记米铺,告诉他们调些人手过来,暗中行事,护卫王府。”
雀枝领命,在一个不起眼的巷子下了车。
回了王府没多久,一盏热茶还没凉透,便有下人在屋外禀报,说宫里来人要拜见郡主。
苏蘅跟着人来到正厅,心里正疑惑是谁呢,就见皇后宫中的掌事太监吴总管笑容满面地迎上来:“奴才请郡主安。”
苏蘅客气地去扶他:“吴总管不必多礼,不知此番来王府,可是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今天二殿下给皇后娘娘送了好些东西,其中有不少都是从千里之外的澄湖运过来的新鲜的活鱼,娘娘说郡主孤身一人远离青州,来了长安,想必孤单,想请郡主前去一同用膳,叙叙话。”
这就是召她入宫了,苏蘅也不好推辞,只得向前一扬手,笑道:“知晓了,公公先请吧。”
对比她刚来长安时那一次进宫谒见,这一次进宫要相对轻松些,没了迎接镇边大将军成王之女的仪仗和有意震慑的守卫,苏蘅到了宣德门之后换乘肩舆,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皇后所在的昭阳宫。
进殿的时候,皇后正在修剪一盆杜鹃,和上次宫宴的时候不同,她身上只着了一件雀蓝色的常服,绣纹低调优雅,金色的护甲也摘下来放在一边,唇色淡淡的,锐利的眉峰也描得平缓,没了妆容和端肃华美的凤袍加持,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都柔和温婉下来。
“拜见皇后娘娘。”
“阿蘅来了。”
皇后看见她,先是微笑着应了一声,又从榻上起身,向前行了两步,将行礼的苏蘅扶起来,亲昵道:“宫宴上也就罢了,平日见本宫,便不必如此多礼。”
两世加起来,皇后一直待她不薄,上一世她与人联手谋篡皇位,其实心里对这位皇后娘娘一直都抱有愧疚,然而大错铸成,她若在彼时跑到人跟前去,忏悔认错,乞求原谅,不仅看着惺惺作态,毫无实际用处,也十分强人所难。
是以上辈子从容晏身死,傅明渊登基,至苏蘅失势,冷宫身死,她虽叫人多多照看,却至死未见一面,只听说一贯温柔的皇后在自己的寝宫里每天疯狂地咒骂她和傅明渊,诅咒他们不得善终。
他们害了容晏,她自然恨毒了他们,这些东西,苏蘅都一一认下,她不会也没有资格心怀怨怼,因为这都是她应得的。
只是如今重来一世,她断然不会再落到那般境地。
作者有话要说:容晏:看话本
阿蘅:凝视:)
容晏:手里的话本突然就不香了
哈哈哈哈哈哈三殿下确认妻管严无疑了
(超小声)终于改完了,明天就可以恢复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