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蘅手上的动作倏地一僵,随即反应过来,低头将他的袖口卷到手肘以上的位置,长睫微颤,故作平静道:“可是四殿下?”
她一边问,一边细细为他清理伤口,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冰凉的肌肤,带着星星点点的暖意。
容晏只觉得那温度格外灼人,有些不自然地偏过头去,半晌,才好似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玩笑般开口:“早晚有一天得让他还回来。”语气颇为敷衍。
苏蘅知他无意让自己知晓此事,也没再说什么——
那些伤口无论是从力道还是角度来看,都更像是容晏自己划的,若她猜得没错,他用的还是随身带着的用来防身的那把匕首。
只是眼下他二人才刚刚相识,以他们现在的关系,苏蘅显然没有任何身份和立场来关心这件事。
话虽这么说,可她还是没忍住,多了一句嘴:“这个伤口深些,痊愈得也会比较慢,三殿下以后还要多多当心才是。”
容晏却仿佛浑然不放在心上一般,一拂衣袖,云淡风轻地笑道:“那是自然,先谢过郡主了。”
苏蘅忍不住喉头一哽,他这般不在意,自己不住地嘱咐,到好像多关心他似的,于是干脆利落地闭了嘴,轻咳一声:“天色已晚,三殿下若无事,阿蘅便去同皇后娘娘告辞,回府了。”
许是听出了她话里的生硬,少年略一侧眸,着意看她一眼,好半天才矜声道:“郡主慢走。”
容晏此人,平日里看着懒懒散散,三分含笑的模样,实则向来疏离冷淡,对谁都戒备三分,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苏蘅还是十分清楚,自己眼下在这人心里应该只能算是“一个只有几面之缘且身份值得戒备的表妹”。
于是她也没再磨蹭,提了药箱,微微一福便离开了大殿。
容晏注视着女孩窈窕轻盈的背影,可能是因为要入宫觐见的缘故,她特意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襦裙,外衫的袖口处绣着几枝迎春花,发间的银饰随着动作泠泠作响,冲淡了不少眉宇间不自觉透出来的英气和锐利,很是娇俏可人。
比起他那个印象模糊的姑姑成王妃,苏蘅的容貌生得更像父亲成王,高鼻深眼,眉目锐丽,本来是极冷淡强硬,让人过目不忘、印象深刻的长相,偏她性子机灵活泼,天真骄纵,笑起来都是毫无芥蒂,一片赤诚,就好像……
好像真的有把人好好地放在心上一样。
思及此,少年忍不住弯唇笑了一下,却不小心扯到嘴边的伤口。
“嘶——”
他抬手一摸,指尖沾了不少青绿色的药膏,可见他脸上现在不知有多惨不忍睹。
按容晏骚包的性格,让他顶着一张被绿色的药膏糊得看不清五官的脸出去招摇过市,还不如就此自我了结算了。
三殿下想象了一下自己眼下这副尊容,深感流年不利。
苏蘅按照原路返回皇后寝殿的时候,张嬷嬷守在门口,见她来了,殷勤地迎上几步,接过了药箱,又递给她一个食盒,笑容热切:“郡主,这是皇后娘娘特意着人去青州寻的方子又让小厨房照着上面做的,让奴婢拿给您的,说是您肯定喜欢。”
苏蘅接过食盒,客气道:“那便多谢皇后娘娘了。”
张嬷嬷略一屈膝,神色语气很是诚恳:“娘娘说,她也没料想今日诸事繁多,怠慢了郡主,还望郡主不要见怪。”
“阿蘅不敢,”苏蘅笑着一福:“时候也不早了,阿蘅便不打扰皇后娘娘休息,先告退了。”
“郡主慢走。”
苏蘅跟着皇后宫中的女官一路出了宫门,远远的就看见雀枝正靠在马车边上等着。
她告别了女官,朝雀枝挥挥手,便要快步往马车的方向去。
“郡主,小心——”
伴随着雀枝骤然拔高的声调,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尖利的猫叫,电光火石之间,苏蘅心念一动,身体率先做出反应,飞快地向后退了几步,还没来得转身闪开,斜里便蹿出一团白影,没头没脑地就往这边冲来,苏蘅躲闪不及,被冲劲带得一个踉跄,虽稳住了身形没有摔倒,手里的食盒却被撞翻在地。
雀枝在这个时候匆匆跑来,一把扶住她,焦急道:“郡主,没事吧!”
饶是苏蘅,此刻也有些惊魂未定,紧紧抓着雀枝扶她的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勉强微笑了一下:“没事,不用担心。”
送她到宫门的女官也吓得不轻,成王捧在手心儿里疼着宠着的独女,连陛下和皇后都好生哄着,今日若在她眼前儿出了个好歹,给她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一想到这,她便一阵后怕,气急败坏地伸手就要去扯那猫儿的尾巴,苏蘅怕她再惊了猫,连忙制止道:“这猫儿刚刚可能是受惊了,左右我也未受伤,便算了。”
“可是郡主……”那女官犹犹豫豫的还想说什么,却被她一摆手止住话头:“无事,时候也不早了,姐姐还是先回皇后娘娘那里复命罢,其余的我的婢女会处理。”
她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那女官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应了一声,忧心忡忡地走了。
地上的猫儿对刚刚发生的事混无所觉,见四周没了威胁便踱着步子,低头悠哉悠哉地舔食着掉在地上的点心。
苏蘅见雀枝眉心仍锁着,忍不住笑了一下,装模作样道:“唉,可惜了这点心,皇后娘娘赐下的,据说是小厨房的师傅照着青州的方子特意做的,我一口没吃着,倒是便宜了这猫儿!”
雀枝知她有心逗自己,轻轻拍了她一下,嗔道:“都什么时候了,郡主还有心情关心点心!”眉头却是舒展开来,跟着苏蘅一起笑了起来。
两人相携着正要往马车的方向去,刚一转身,地上的猫儿又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比方才更加尖锐刺耳。
苏蘅忍不住回头看去,笑容还未来得及收敛,便霎时僵在脸上——
刚刚还活蹦乱跳的猫儿,不知道为什么,骤然瞪大了眼睛,像是受惊了一般弓着背脊,本来还算光洁的毛刺猬一般蓬乱倒竖,然后眼睛一翻,僵硬地倒在了地上。
点心里有毒!
雀枝微微抖了一下唇,一声尖叫还未来得及出口,便被苏蘅一把拉住。她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去,对上的是女孩沉静得近乎冷酷的目光,仿若冬天覆满冷雪的冰湖。
“别喊。”苏蘅压低声音同她说:“这是皇后娘娘赐下的点心。”
雀枝受她感染,稍稍冷静了一些,闻言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是说皇后娘娘要……”
“不可能,”苏蘅很快否决了这一猜想,她蹲下身查看那些点心,用银针一试,底端的尖部很快就变成了黑色,是最常见也最容易被认出来的剧毒,“如果是皇后娘娘,她有数种方法可以不露痕迹、悄无声息地把我解决掉,不必用这么简单愚蠢又容易暴露的法子。”
“下毒者另有其人。此事先不要声张,对外就说我在宫门口被猫扑了,受了惊。”她将银针收进手镯的凹槽里,拿出手帕不紧不慢地擦擦手,“这应该是个警告。”
“警告什么?”
她轻哼一声,目光落在满地的狼藉上,神情似乎很是轻蔑:“警告我们不要多管闲事。”
宫门口出了这样的插曲,回去的路上,气氛一直都很沉闷。
苏蘅自上了马车,便一直面无表情地拨弄着腕上的银镯,这与她平时的表现大不相符,雀枝也不敢贸然开口,只是一直满脸担忧地看着她。
马车快要到达成王府的时候,她才听得苏蘅开口:“去过米铺了?”
雀枝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茬儿,连忙禀告:“去了,调了五个人来,个个都是高手,贴身保护郡主安全。”
苏蘅有些疲惫地点点头:“行,你来安排罢。”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苏蘅也没甚么心情再去诚心堂听学,干脆以受惊为由同博士说请了几天的假。
博士大概对她在宫门口被猫扑了的事也有耳闻,没多说什么,大笔一挥就准了假。
苏蘅一回王府,就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近来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她需要一些时间从头到尾仔细整理一下思路。
事情发展到今天,从她答应进长安来成昭殿开始,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轨道,但很多东西和上一世还是相差无几,例如废弃的锦绣宫,皇后和温贵妃之间的关系,暗潮汹涌的储位之争。
可是又有很多东西不一样了,她进入长安之后,经历的事都是上辈子没发生过的,原本她应该毫无交集的人现在多多少少都有了联系,像容凌、温权涵。
还有,锦绣宫的秘密,那副画上的人真的如那个宦官所说是烁阳长公主吗?那句“罔顾伦常,背德反上”又是什么意思?
给点心下毒的人是谁?他是怎么做到的?那只突然冲出来的猫是巧合吗?是谁放出来的?是下毒的人,还是单纯的只是想救她?
正思虑着,雀枝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郡主。”
“什么事?”
“刚刚烁阳长公主府上的小厮派人来回话,说长公主回府了。”
作者有话要说:容晏:不用担心我^_^
阿蘅:想多了,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