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傅面露犹豫,支支吾吾地仍不肯说,烁阳长公主不耐烦地一挥手,押着他的护院极有眼色地踹了他后心一脚,厉声道:“快说,别耍花样!”
李师傅挨了一下,敦实的身体登时瑟缩成一团,眨着红肿的眼睛飞快地瞥了旁边一眼。
仿佛有感应一般,苏蘅甫一对上他的目光,便知道那人要说的是谁,也顾不得许多,在他刚把一个“三”字哆哆嗦嗦地吐出口的时候,便飞速地打断了他的话:“等一等!”
小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霎时一齐落在她身上。
“烁阳姨母,”苏蘅在一众探究的目光中硬着头皮道:“这人的目标既然是我,不如就让阿蘅带回去处置,也好敲山震虎,省得他们日后再来骚扰。”
烁阳长公主眉尾一扬,仿佛在衡量,要不要采纳她的建议一般,目光不住地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逡巡。
那刺客早没了刚刚要拿匕首捅人时候的阴狠,此刻已全然抖成了一坨没骨头的肉,苏蘅面上强作镇定,生怕她看出端倪来,手中却不自觉地将罗帕绞得死紧。
有趣……
这样想着,她便佯装自己没发现任何异常,爽快地应了下来:“是该让你自己锻炼着处理这些事,就按你说的办罢。”
烁阳长公主点了一队亲卫送她和容玥回去,小公主不放心,非要留在王府里陪她,最后还是苏蘅再三保证,不会出意外,又将长公主送来的护卫留下,她才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此事非同小可,苏蘅刚一进门便沉着脸色命人封了府。
她身边没什么人手,前些日子从苏氏在长安城的产业调来的人也不敢贸然动用,说是封府,其实也就是让烁阳长公主和容玥留给他的公主亲卫将王府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外紧实松,虚张声势告诉天下镇国大将军的女儿庆宜郡主在长安城层层护卫下险些遇刺的表演成分居多,为的就是借此施压,让青州的护卫可以顺利进入长安城。
长安城的形势,远比表面上看上去波云诡谲,她需要更大的行事空间,更多的筹码,才不至于让自己,让成王府,让容晏处于被动。
雀枝行色匆匆地过来说李师傅已经让人关进了柴房,严加看管起来,问她该如何处置。
苏蘅让她替自己沐浴更衣,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
此事发生在烁阳长公主府上,五公主容玥也在场,必然是动静颇大,定会惊动宫里那位,眼下她主动将事情挑到了明面上去,若是这脏水真泼到了容晏身上,到时候可就不好收场了。
“雀枝,扶我去柴房。”
“郡主,那人指不定还有什么下作手段等着呢……”雀枝见她打算亲自去审问李师傅,犹豫着想劝她打消这个念头。
苏蘅知她是让这阵仗吓着了,眼睛一弯,带着几分安抚意味地笑开:“知道你担心我,放心,只是去看看,此事事关重大,不亲自瞧一眼我不放心。”
雀枝拗不过她,没办法,只得不情不愿地扶着她去了。
王府后院的柴房。
烁阳长公主的亲卫一部分是陛下为表爱重,特意从禁军中点出来的,黑甲银枪,肃容站在门口。
小小的一间柴房,生生地让他站出了戒备森严的天牢的气势。
一见她来,那侍卫低头行了一礼:“郡主。”
苏蘅点点头,示意他将房门打开。
李师傅正半死不活地躺在角落里,感觉到有人进来,眯起眼睛抬脸往门口看。
虽然苏蘅只让人把他关起来,还没有动刑审问,但是在公主府的时候,却一点没少挨烁阳长公主的亲卫的教训,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再加上苏蘅在他头顶敲的一下,脸上的血迹根本来不及擦干净,配上尚未结痂的伤口,看上去狰狞可怖极了。
雀枝蹙着眉,脸上的神情有些嫌恶,苏蘅上辈子经历多了这样的场面,于是见怪不怪,偏头示意了一下。
雀枝立马会意,双手向前一划,客客气气地引着守卫出了柴房。
人都走了,阴暗潮湿的柴房里,只剩下苏蘅和李师傅两个人。
她提着裙子,缓步走到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的李师傅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他。
此时的李师傅,脸上早没了在公主府的时候的敦厚和怯懦,目光阴狠得像一条毒蛇,对着苏蘅便嗤嗤笑了起来:“庆宜郡主,你说外面那些人若是都知道了你是这副面目,还会不会如此疼着你,宠着你?”
苏蘅没理会他的疯言疯语,脸上的神情是近乎冷漠地不为所动:“谁派你来的?”
李师傅也不怕她,闻言,挑衅似的看着她,咧嘴笑道:“当然是三殿下啊!小的在公主府的时候就想说,可郡主不是不想让小的开口吗?”
提起容晏,苏蘅脸上平静冷淡的面具有一瞬间的松动,她冷笑一声,弯下腰,扯着他的领子,压低声音发狠似的在他耳边道:“你最好老实一点,不然一会儿锦衣卫来了,我就将你交出去,在我这王府的一间小小柴房里你不说,那里可有的是办法让你交代清楚。”
明明是一句威胁,那胖子却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浑身颤抖着嗬嗬怪笑起来,苏蘅松开手,像是甩开令人作呕的毒蛇一般将人甩在地上,看向他的目光宛如看一条濒死的蚯蚓。
胖子的脸跌在尘土里,浑身都被绳索束缚,再爬不起来,却还是在诡异地挣扎扭动。
他极力扬起脸去看苏蘅,见她脸上的神情,猜度她被自己激怒,反而得意起来,不顾后果地戳破她竭力隐藏在平静外表下的担忧和顾虑:“郡主,别这副表情啊!我知道你不敢!你根本不敢把我送进昭狱,你怕我在说出容晏,你不敢冒一点险!哈哈哈,苏蘅,你不敢……”
苏蘅带着雀枝从柴房里出来的时候,李师傅颠三倒四的诳语还在身后断断续续地响起,日头明晃晃的挂在房檐上,她却只觉得冷,那股子被人看穿了一般的冷意如同跗骨之蛆,久久难以消退。
她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那柴房,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感觉,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双大手,将所有的事情,都推上了一个未知的轨道。
山雨欲来,风满楼。
“雀枝,”她听见自己声音平静地吩咐道:“吩咐人暗中将他解决了,别留下什么把柄。”
李师傅死了。
当胸插着把匕首,一刀毙命。
锦衣卫来要人,最后只带了一具尸/体回去,又将长安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凶手冒着极大的风险,突破成王府层层守卫,悄无声息地杀了李师傅,却没让锦衣卫抓到一点把柄,可见背后之人是如何手眼通天。
明康帝迫于压力,只好同意青州的护卫队进长安,又派人送了不少东西给苏蘅,以表安慰。
“郡主,王爷派给你的护卫已经进长安城,马上就要到崇武门了。”婢女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
“好,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苏蘅轻应一声,将手里的梳子轻轻放回妆奁,铜镜中,她看着少女眉心细细描摹的花钿,点着绛色的朱唇和垂落腮边的乌发,突然之间有些晃神,仿若现在坐在这王府里的不是庆宜郡主苏蘅,而是上一辈子的苏皇后。
机关算尽,不择手段……
她心中知晓,今日过后,成王府算是彻底踏入大襄王朝暗潮汹涌的夺嫡党争漩涡。
其实,无论是她还是父亲苏祁心中都清楚,古往今来,王朝权力倾轧,无人能独善其身,最终都要被卷入波云诡谲的漩涡中,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郡主,该走了。”雀枝拿着斗篷给她披上,暗红的颜色,没什么多余的花纹,倒是将她整个人衬得格外的娇艳。
“嗯,走吧。”
这天的长安城下了极大的雪,马车也委实绕了一番路才将将赶到崇武门。
虽说成王调给苏蘅的护卫只有区区两百人,可是按照大襄律法,除城防营和禁军以外,军队进长安十分麻烦,从城门口到崇武门不过短短一段距离,几人又在大雪中等了一会儿,才远远地看到护卫队的影子。
队伍最前方高头大马上的身影颇为眼熟,只是因为距离过远,轮廓十分模糊。
待到人渐渐走进,她才看清那人的面貌,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惊喜地唤了一声:“兄长!”便也顾不得别的,提起裙子,跳下马车飞奔过去。
那人见状,一抬手,不慌不忙地止了队伍行进的步子,翻身下马,微微张开双臂接住了飞速扑进自己怀里的红蝶。
“兄长,你怎的亲自来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苏蘅的哥哥,成王世子苏昀。
苏昀显然还不能适应一贯待自己冷淡的妹妹突如其来的亲近,紧张地一时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好半天才僵硬地将手放在少女柔软的发顶。
直到身后传来愈发放肆的低笑和窃窃私语,他才意识到手底下那帮臭小子正擎等着看自己笑话,连忙尴尬地咳嗽一声,轻轻拍了拍苏蘅,示意她放开手站好。
“父亲命我将护卫带过来交给你。”他这么说着,眼神却冷了下来,不像是一个面对妹妹手足无措的兄长,倒像是杀伐决断,战功卓著的成王世子:“况且我若再不来,这满天下的人怕是都要以为成王府无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走剧情,是很A很A的阿蘅鸭!
李师傅:你觉得他们看到你这个样子还会不会疼着你宠着你?
苏蘅:有啊:)
李师傅:谁啊?!
容晏: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