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康帝动作颇快,苏昀刚过崇武门,还没来得及进成王府,便被宫里派来的使者匆匆请走。
苏蘅吩咐雀枝安顿好护卫,马车在王府门口一调头,就直奔容晏府邸而去。
她在长公主府邸遇刺一事在长安城中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弄得朝野上下一时都有些人心惶惶,也让她得以借势暗中施压,使得卫队能够顺利进京。
目的虽然达成,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刺客李师傅故意在她眼前露了把柄的指认难寻根据来由,让人忍不住心生疑窦,隐隐能从背后嗅出些不寻常的意味来。
此事容晏也牵涉其中,她于公于私都得前去拜访一番。
容晏府邸与成王府不过一街之隔,建制却天差地别。成王一脉是大襄唯一的异姓藩王,历代又有镇边护国之功,在长安的府邸建制虽未僭越,却也十分恢弘。到了明康帝,为表爱重,特意在苏祁大婚之前下旨修缮了一番,更是极尽荣宠之能事,算是长安一景。
然而容晏作为几位皇嗣里除了已经成年的二皇子容涟以外,唯一一位被允许出宫建府的皇子,因为尚未及冠,并未有任何王号,匾额上只有简单的“王府”二字,加上没有实权,门庭甚是寥落,堂堂王府,远远看上去还不如品级稍微靠前些的朝臣府邸。
苏蘅虽深知容晏事实上并不特别注重这些,可明康帝的态度却让她十分在意:
他对待容晏并不十分像对待欣赏宠爱的儿子,可也没有忽视厌恶,反而……过于随心所欲了些,像是看待笼子里的蛐蛐儿,猎场上的困兽,心血来潮地随意扔些什么,饶有兴味地期待着将会得到什么样的反应。
可既然是这样,明康帝最后为何会将皇位交给容晏,他并不像是一个惯于儿戏的帝王。
正想着,马车停在了容晏府邸的门口。
门口守门地侍卫有些为难,可又不敢怠慢苏蘅,只好硬着头皮接过拜帖:“劳烦郡主稍等。”
“世子留步!”明康帝身边的贴身近侍高公公一早便等在宫门口,见苏昀骑马来了,连忙笑容满面地迎上去:“世子留步!”
“高总管。”苏昀微微点头,脸上却丝毫不见旁人面对皇帝最信任的内侍大总管的时候的亲切和热情,冷冷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高公公跟在明康帝身边多年,也算看着苏昀长大的,深知这位世子脾性,是以并未在意,甚至亲自上前接过缰绳,“宫道上向来是不许纵马的,世子到了宫门还请移步,前头有肩舆等着。”
苏昀素来不是个爱多言的性子,听了他的话之后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余光瞥见旁边候着的肩舆,剑眉微蹙:“陛下若不着急,我便走着去罢。”
“世子请便。”
苏昀由高公公引着,一路畅通无阻地过了宣德门,还未待走出两步,便听得前方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高公公,不是说王城宫道严禁纵马吗?”他蹙眉凝神的样子,颇有几分战场上杀伐决断的气势,高公公一时也让他唬住,磕磕巴巴地慌道:“这这这,老奴也不知道啊!”
他话音刚落,前方拐角处便突然横冲出来一驾马车,伴随而来的还有少女带着颤音的惊呼。
原是不知道谁家拉车的马,发了狂,在这宫道上肆意疾驰,横冲直撞,来往宫人也都纷纷尖声躲避,一时竟无人敢上前,场面一度混乱。
苏昀让高公公退到宫墙边上,自己却不闪不避,反而神情专注地盯着直奔他而来的马车。
高公公知晓他打算做什么,却不出声阻止,只是笑眯眯地嘱咐了一句:“世子当心啊。”
马车渐行渐近,苏昀疾行几步,踏着宫道旁的石狮,借力而起,飞身跃上车顶,看准时机,纵身一跃,落在马背上,又借势一勒缰绳——
发狂中的马儿一声长嘶,前蹄高高扬起,总算是消停下来,噗出几口气,晃晃脑袋,悠闲地在原地踏步。
车厢里的人见马车停了下来,急急忙忙挑了帘子冲出来,还未来得及跳下马车,就听得旁边的高公公恭声行礼:“五公主。”
马车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五公主容玥。
小公主昨儿个刚刚央得父皇恩准可以出宫去,不想今日马车便在宫道上出了这样的差错,见着父皇身边平日里慈眉善目笑眯眯的高公公心里有些小慌,嘴一快,脱口便道:“原是高公公,这一大早儿的,可是有什么要务?”
说完又觉后悔,父皇要高公公办的事,就是不是什么机密要务,也不是她能随意打听的。
好在高公公似乎并不在意,拘着手笑了一下,回道:“青州的世子殿下来长安了,老奴奉陛下旨前去接应,这不,正要带世子去承德殿拜见呢。”
容玥这才想起来刚刚及时勒马救自己一命的青年,他从她刚刚出马车开始便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于是她拒绝了婢女的搀扶,跳下马车,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沉默英俊的青年面前,仰起头,有些好奇地问:“你就是阿蘅的兄长?”
苏昀不着痕迹地稍稍后退一步,拱手道:“青州成王世子苏昀,拜见五公主。”
“不必如此多礼,唤我大名容玥就好。”小公主随意摆摆手,脆声笑了起来:“难得父皇今日准我出宫,听说阿蘅的兄长来了,本来还想去成王府看看呢,没想到倒在这见着你了。”
说完,她又毫不避讳地盯着苏昀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小声嘟囔了一句:“确实是诶,阿蘅没骗我。”
对上青年有些疑惑的眼神,她才察觉自己失言,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阿蘅之前同我夸你,说你生得比我的几个哥哥还要好看,我本来还不信,今日一见,方知她竟没骗我,你确实是我见过的生得最好看的人!”
苏昀这么多年来一直扑在兵法武器上,十六岁便随父亲上沙场征战,功勋卓著,虽说人人见着了都要赞一句年少有为,可性格也早已被战场上锐利的风沙和无眼的刀剑磨得冷硬锐利,致使满青州的闺秀小姐对他避之不及,白生了一副好皮相,及冠之年还未婚配。
是以他对容玥突如其来的亲近和夸赞十分无措,脸上冷淡的表情都有一瞬间的凝滞,好半天才低声道:“公主谬赞了。”
容玥察觉到他的窘迫,十分善解人意地“放过”了他,语气轻快地同他们二人道别:“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我还要出宫去寻阿蘅,便不耽误世子和高公公去见父皇了。”
“公主慢走。”
她由婢女搀扶着转身上了车,裙摆仿若翩跹的蝴蝶,快要进到马车里的时候却突然停下来,杏眼一弯,眸中闪过几丝狡黠的意味,转过身笑盈盈地道:“对了,世子,我从来都不说谎的。”
飞驰而过的马车带起一阵微凉的风,空气中仿佛还漂浮着女孩身上淡淡的花香。
“世子……”
苏昀倏然回神,冲着高公公歉然道:“无事,承德殿还劳烦高总管带路。”
“郡主,”刚刚进去通报的侍卫又折返回来,将拜帖原封不动地重新递还给苏蘅:“殿下说,他谁也不见。”
苏蘅闻言,没有伸手去接那拜帖,只微蹙着眉:“劳烦你再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同三殿下当面商议。”
那侍卫有些为难:苏蘅是风头正盛,权势背景在长安城中除了五公主容玥外连丞相之女都难以匹敌的三郡之主,他不敢怠慢,可却也不敢违抗容晏的命令。
苏蘅看出他为难,了然一笑,温声道:“你只管进去通报,若惹得他不悦,也是我的不是,怪不到你头上。”
那侍卫这才放心进去,不多时领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出来,“郡主,我们殿下请您进去。”
苏蘅点点头,转身嘱咐雀枝:“既然三殿下不方便,我们也不好让他为难,你便先在这里等我罢。”
雀枝也不疑有他,躬身应了,便去马车里等,苏蘅则跟着管事的进了府,一路心事重重地往容晏的书房里去。
若按照容晏以往的习惯,接应通报之类的事,必定是交由他的贴身护卫陈阶去办。
上一辈子她为了给傅明渊臂助,暗地里特意调查过明康帝的几位皇子,容晏惯常闲散随性,不喜束缚,是以王府门口并无守卫,他的贴身近卫陈阶为人精明,又曾在军中,颇懂些布兵手段,将偌大的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外松内紧,容晏对他十分信任,将他视作心腹。
只是在他二人婚后,不知为何,容晏突然秘密处死了陈阶。
刚刚她看见王府门口的守卫便觉得不对劲,而后和侍卫出来迎接她的管事更是隐隐证实了她的猜测。
她贸然改变上一世的轨迹,很多事情提前发生了……
“郡主,到了。”
苏蘅猛地回过神来,抬头一看,“镜里观花”四个大字的牌匾高悬,她忍不住笑了一下,觉得这意境还挺合容晏其人。
这样想着,她心底的忧虑一时竟也散去不少。
上一世的时候容晏即使手握天下权柄也没成了个滥杀无辜、不择手段的暴君,他非那样的人,无论做什么,定有自己的理由,她应当信他。
书房门口一个人也没有,苏蘅自己挑了帘子,刚一迈进屋里,便闻到内室扑面而来的浓重的香气。
并非容晏惯用的松雪冷香,味道要更浓重些,熏得人头脑发昏。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若不是苏蘅出身青州苏氏,对这味道再熟悉不过,也要被这满室的熏香蒙骗了去。
“郡主。”
作者有话要说:容玥:阿蘅说你生得比我的几个哥哥还要好看!
苏昀:……
容晏:咳咳
阿蘅:我没有,我不是这么说的,你不要乱讲
过度章,阿蘅今天竟然背锅了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