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晏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脸色微变,下意识地便要抬步上前。
然而就在这时,刚刚获得胜利的骏马凄厉地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扬起,眼看就要发狂。
变故陡生,人们还没来得及反应,混乱之中,苏蘅果断将彩球往容玥的方向抛去,用力一扯缰绳,强行调转马头,确保一会儿发狂的马儿不会不管不顾地冲向人群
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高喊一声:“快!快去找教习师傅!”
话音刚落,马儿便发了疯一般夺路往不远处的山坡冲去,沿途的人纷纷尖叫着躲避,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为了减轻颠簸,防止自己被甩下马去,苏蘅尽力俯低身子,整个人几乎趴在马背上,一边死死拽住缰绳,一边下口令试图勒停马儿,然而无论她做什么,这马都充耳不闻,以一种要与她同归于尽,不要命的架势毫无章法地往前冲。
也不知在这样的颠簸中过去了多久,苏蘅感觉自己握着缰绳的手渐渐脱力,视线也越来越模糊不清,迷迷糊糊中,仿佛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便又回到了上辈子。
也是这样漫天的风雪,随明康帝自淮山行宫回长安的途中,她的马突然发了狂,直直地往崖边冲,容晏为了救她,护着她一起滚下了山崖。
上辈子很多被她忽略的细节,在此时此刻全都被悄然放大,那人拉住她时眼中丝毫不加掩饰的担忧和惊惧,衣袖间熟悉的松雪冷香,劫后余生时不经意的笑,和那一个珍而重之的……
吻。
苏蘅也不知道,在这样的危急关头,她为何会突然想到容晏,想到那些前世时她从没有注意过的,或者说刻意忽略的细节。
身后渐渐传来人们焦急寻找她的声音,意识完全陷入黑暗前,她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冰凉却有力的怀抱,带着熟悉的松雪冷香。
发狂的马儿停了下来,身后的喊声也渐渐模糊遥远,她似乎在一个人的怀抱里,世界安静下来。时间有一瞬间变得很慢很慢,四周寂静得仿佛只能听见风雪声,恍然间,苏蘅好像横穿过多年的时光,回到了上辈子容晏冒死护着她跌下山崖,却反遭她一番冷语相向的时候。
容晏。
少年的声音沙哑却温柔:“别怕,我在。”
她听见自己语气哽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对,对不起。”
梦里的少年“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低低地笑了起来:“嗯,我接受你的道歉了。”
庆宜郡主骑射课的时候险些坠马,万幸被人救下,并未受什么伤,然而当天下午被送回回成王府后,却不知为何一直高烧不退,嘴里说这些模糊不清的胡话。
成王府上下霎时乱作一团,宫里派来的御医一遍一遍地施针配药,各种方法都试了,可是却毫无起色。
混乱之中,无人注意到,一路风驰电掣将郡主护送回府的红衣少年,眸色暗沉,眼眶殷红,步履踉跄,形容狼狈地离开。
苏蘅做了一个十分奇怪的梦。
梦里,她好像变成了一个还不到总角之年的孩童,扎着两个小辫子,穿着粉色的衫子在一片荷花池便玩耍。
旁边有个一穿着紫衣的女人,云髻繁复,周身饰物悬珠沾翠,很是雍容。女人将手探进水中随意拨弄几下,指甲上涂着胭红的蔻丹,隔着水望去,仿佛嵌进水晶里的红珠。
“阿蘅喜欢这里的荷花池吗?”女人轻声问,声线仿若有潺潺的流水从古琴上滑过。
“喜欢!”她听见自己脆声回道。
女人优雅地轻笑一声,低低絮语仿佛蛊惑人心的妖魔:“那苏苏想不想永远留在这里玩水呀?”
苏蘅,或者说梦里的小姑娘明显听出了她话里的不对劲,有些犹豫地小声问:“永……永远在这里玩是什么意思呀?”
“没什么意思呀?苏苏不喜欢这里吗?”女人微笑着问道。
“喜、喜欢的。”
“那为什么不想永远留在这里?是这里不好吗?”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有些不安的女孩,凤眼仿佛泛着奇异的光泽。
“姨母,你怎么了?”女孩让她这般模样吓了一跳,葡萄似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怯怯地小声道:“姨母,你别这样,我、我害怕!”
“阿蘅怎么能害怕呢?姨母只是想让阿蘅一直待在喜欢的地方呀……”女人神色温柔地安慰道,尖利的指甲轻柔地滑过女孩细嫩的脸,苏蘅趁着这个空档抬眸望去,不知是不是逆光的缘故,女人的五官看上去模糊不清,惟有一双凤眼,黑曜石般清亮润泽,泛着微微灼人的光,看上去有几分熟悉。
她觉得头有些痛,却在不经意间瞥见女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疯狂之色。
苏蘅心中暗道不妙,却已是来不及了!
女人的手轻轻落在小孩稚嫩的肩膀上,下一秒,一股巨力骤然将她推了出去!
女孩躲闪不及,惊呼一声,脚下踉跄两步想重新站稳,却终究没能抵过惯性地作用,仰面倒进了荷花池中。
“噗通”
猝然落进池中的女孩不谙水性,扑腾着想要呼救,却只能无力地任由冰凉腥臭的池水争先恐后地涌进鼻腔。
而女人自始至终都在池边站着,神情漠然地看着女孩拼了命地挣扎,像在看一只黏在蜘蛛网上却心有不甘,仍徒劳挣扎想要逃离的蝶。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四肢也越发无力,被水浸湿的衣物在此刻感觉格外沉重,苏蘅的意识越来越混沌,挣扎的力道也越来越弱,终是无力地停了下来,半阖着眼睛,任由自己一点一点下沉。
水下没有阳光,因而显得格外昏暗,明明是初夏的时节,可池水一波一波冲刷皮肤,带来的却是格外刺骨难言的冷。
好冷啊……
苏蘅想将衣服拉得更紧一点,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意识越发地模糊,甚至隐隐有抽离的意味,女孩紧握的手也渐渐放松……
“噗通”
茫然中,仿佛有人跳进了水里。
她睁开眼,便见那人红衣墨发放肆飘动,仿若滴入水中的浓墨,正极力朝自己的方向而来。
苏蘅倦怠地掀了掀眼皮,乍然对上一双熟悉的凤眼。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牢牢捉住了对方细瘦伶仃的手腕。
那个梦好像已经做了很久很久。
“阿蘅!”
谁在叫她?
苏蘅猛地睁开眼睛,入目的便是熟悉的帐顶,她只轻轻动了动,便觉得身上汗津津的,像是躺在一窝水洼里,手脚酸软,喉头像被一团火烘烤着,灼得生疼。
她轻咳一声,帘外守着的雀枝听见动静,连忙挑了帘子进来,扑在她床头,两手贴在她前额捂了一阵,猛然带着哭腔就喊了一声:“郡主,你可算醒了!”
和暖的阳光一路照进来,刺得苏蘅眯了眯眼,雀枝连忙紧张地问:“郡主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苏蘅笑着摇摇头,指指自己的嗓子,雀枝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给她倒了杯温水。苏蘅就着她的手咕咚咕咚将水喝了,有些吃力地问:“容晏呢?”
雀枝身形倏地一顿,干笑道:“郡主怎的突然问起三殿下了?”
苏蘅一蹙眉:“不是他将我救下送回来的吗?”
“郡主怕不是烧糊涂了,”雀枝略一侧头,不自然地别开目光,“是、是二殿下。您险些坠马,是他刚好路过马场,制止了发狂的马,又将你救下送回王府的。”
苏蘅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眼神颇为意味深长。
雀枝手中的茶水险些泼洒出来,有些紧张地低着头不敢看她,好半天,眼前方才伸过来一只葱白修长的手,伴随着慢悠悠的女声:“行,我知道了。”
苏蘅将瓷盏递还给她,示意再添些茶水。
雀枝这才如梦方醒,连忙接过瓷盏替她斟满。
浅碧色的茶水缓缓流进圆满晶莹的茶盏中,苏蘅托着下巴看了一会儿,忽然出声赞叹:“感觉自从来了长安之后,我们雀枝的泡茶技术是愈发地好了。”
雀枝也没多想,闻言只笑着道:“郡主你离开青州,只身来长安读书,这学堂的事奴婢不懂,也帮不上忙,只能在起居用度上精细些,这样才能跟得上郡主的脚步不是。”
苏蘅抬手在她额上一敲,嗔道:“就你嘴甜,惯会说些好听的来糊弄我。”
雀枝有些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奴婢可不敢。”脸上却连半分不好意思都没看到。
苏蘅眉头一挑,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嘴:“诶?三殿下的伤怎么样了?”
“奴婢也不知,”雀枝自顾自地摆弄茶具,闻言也没多想,下意识地便答了:“不过那天看三殿下从咱们府上走的时候脸色就不太好。”
苏蘅虚握着被子的手倏地一紧。
“听说回府就晕了,眼下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雀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有些惊慌地抬头看向她,惶急道:“不,不是,郡主,你听我解释,三、三殿下他……”
然而苏蘅此刻却无暇顾及她,掀了被子,翻身便要下床,雀枝连忙搁了手里的东西跑过来要阻止她,她却不管不顾,仅着了一件白色的中衣,鞋都顾不上穿,赤着脚便要去拿搭在旁边架子上的外衫,却因病重虚弱,甫一起身便一阵眩晕,又要跌回原位。
雀枝连忙扑过来扶着她在榻上做好,嘴里劝道:“郡主,你身子刚好,太医特意嘱咐说了不让进风。”
苏蘅当没听到:“去吩咐人备车。”
雀枝劝不动她,声音里已然带了些哭腔:“郡主,探望三殿下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你就听奴婢一句劝……”话还未说完,便被苏蘅劈口打断:“我心中有数,备车。”
雀枝拗不过她,只得按她的吩咐办事,只不过临出门之前将她里三层外三层地捂得严严实实,给马车换了厚重的帘子,又往里头塞了好几个暖炉,确认一点风都吹不着苏蘅了,这才罢休。。
马车一路疾行到了容晏的府邸,守在门口的侍卫还是之前那两个,见她来了,极为恭敬地一拱手,却是将她拦了下来:“抱歉,郡主,三殿下说他这段时间不见客。”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里估计一部分小可爱已经猜出来一些事清了吧,可以在评论区里多多讨论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