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蘅来到前厅,来人一身内宦打扮,见着她,笑眯眯地迎上来,躬身道:“奴才赵全宝,见过庆宜郡主。”
苏蘅一时不知他的来意,只好笑着点头:“赵公公免礼,不知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是这样的,前些日子贵妃娘娘听说郡主坠马,担心得很,本欲来探望,奈何宫中诸事繁杂,一时脱不开身。”话里话外,既表明了身份,又替温贵妃说了好话。
“贵妃娘娘抬爱。”苏蘅无意回应他话中的拉拢之意,只好四两拨千斤道。
赵全宝不愧为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精,脸上的笑容变也未变,只继续往下说:“这不,听说郡主大病痊愈,成昭殿今日又休沐,便遣奴才来,请郡主入宫一叙。”
见此,苏蘅甚至忍不住想要低头苦笑一声——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贵妃相邀,她也不好直面拒绝,于是委婉道:“小年刚刚过去,成昭殿又恰逢休沐,府上诸事繁杂,一身罗乱,实在不好进宫,不若待本郡主整理梳洗一番,再去拜见贵妃娘娘。”一番说辞,倒是滴水不漏
那内侍态度倒是恭敬:“郡主请便。”却好似未听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八风不动,连眼神都未错开半分,大有要一直等在这里的意思。
苏蘅无奈,只好得体一笑,道:“劳公公稍等。”便带着雀枝离开了小厅。
“郡主,这回进宫千万小心着点,影卫都在暗处,都是成王殿下亲自教出来的一等一的高手,皇宫大内也进得,若是贵妃……”
房间里,雀枝正一边给苏蘅梳头,一边不放心地絮叨,话还未说完,便听见什么东西扑腾窗户的声音,被吓了一跳,忍不住“嗳”了一声,待停下动作细细去看,发现应是只雀鸟。
她快步走过去开窗,忍不住嘀咕:“这样的季节,长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鸟儿,扑腾人家窗子,怪吓人的。”
窗子打开,一只白胖的鸽子正睁着无辜的豆豆眼和她两两相望。
“郡主,是只鸽子!”她回头冲着屋里道。
进了长安以后,保险起见,苏蘅和青州通信大多都通过米铺那边的暗桩传出去,驿站捎递出去的家书不过都是些迷惑人的官话,如今还与她飞鸽传书的,只可能是一人!
苏蘅想起她前些日子托书向那人打听的事情,忙道:“快!将它抱进来!”
雀枝依言将鸽子抱到妆台前,低下头来一看,果不其然在那鸽子的腿上发现一卷被红绳系着的纸条。
苏蘅取下纸条展开来看,信鸽传书,篇幅有限,上头只用蝇头小楷言简意赅地写着:阿蘅,信已收到,余观其上所述症状,并无医书所载与其相符,本不得法,却未想行至苗疆,柳暗花明,落笔之时余已与小友动身前往长安,不出半月便至,望万勿心急,若遇事不决,皆可留待会面后共同商议。
落款,裴茳白。
关中裴家,世出名医。
苏家与裴家是世交,苏蘅因与裴茳白年纪相仿的缘故,也算私交甚笃。不过此人醉心医术,很早便离家四处游历,悬壶济世,希望能效法先辈,有朝一日留下造福百代的巨著。
这么多年,二人一直书信往来,她之前在容晏府邸第一次见他发病后,回去便托书一封,写明病状并询问可有解决之法,本以为信长路远,要颇费些时日,却未想到对方回信竟如此之快。
寥寥数言,苏蘅却自其中读出些非同寻常的意味——
容晏的症状,并非如他身边人所说的宿疾!
苗疆……
难道是蛊毒?
裴茳白向来是个船到桥头自然直、万事来得及的悠哉性子,此番却在苗疆收到信便急匆匆地往长安赶,还不忘叮嘱她不要轻举妄动。
苏蘅将纸条慢慢靠近旁边的烛火,心里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郡主,”雀枝用一根玉簪替她固住云鬓,见她一脸出神,忍不住有些担忧道:“咱们还是快些出去罢,不宜教贵妃的人等太久。”
“嗯。”神游天外的少女垂眸,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随后起身一边往房门外走,一边压低声音道:“皇宫大内贸然带影卫进去,一旦被发现容易落人口实,你留在府里,也好有个照应。”
她语意未尽,雀枝却依然明白她话中的暗示:温贵妃这个时候请她入宫的目的令人生疑,但贸然带影卫进去,禁军都不是吃素的,一旦被人发现,掳走俞云台的这口大锅很容易扣在成王府头上。
于是干脆应道:“奴婢知道了。”
***
皇宫门口。
苏蘅并非第一次进宫,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她由奉命来接她的女侍搀扶着下了马车,有些烦闷地挥退了早在宫门口候着的轿辇,还不忘笑问:“怪闷的,便不乘轿辇了,想来贵妃娘娘应当不介意阿蘅迟些前去拜见?”
旁边的赵全宝忙谄笑道:“郡主客气了,娘娘宽厚,岂会因为这些小事计较。”
苏蘅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按照大襄礼制,后宫妃嫔应大多在以皇后所居的昭阳殿为首的皇宫西北角诸殿,不过温贵妃与皇后不和算是朝野上下心照不宣的秘密,温氏自诩一品贵妃又得明康帝宠爱,自然不愿意饮食起居都受皇后管制,是以自四皇子容凌出生后,温贵妃便称自己身子骨弱,病中喜静,搬去了皇宫东北角的祐康宫。
祐康宫附近多为皇子居所,容凌、容玥包括已经开衙建府的容涟和容晏出宫前的寝宫多聚集在此,毗邻明康帝的寝宫承德殿、大朝会的正德殿和宴请百官的海清河晏,便于皇家子弟参与政事。
为求近便,也为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苏蘅由那内侍领着,绕过承德殿和海清河晏前头的主道,穿过松雪小园,往祐康宫的方向去,却没想到,一抬头便瞧见了锦绣宫的匾额。
苏蘅瞧着那已经掉了色的大门微微皱眉,之前一直走的是皇宫主道,只觉得承德殿和锦绣宫宫门朝两个方向,一来一去要绕好大一圈,路程甚远,却没想到这两处宫殿实际只隔了一座不大的园子。
赵全宝当她好奇,在旁边笑着解释:“郡主有所不知,这是废宫锦绣宫的后门,原本是没有匾额的,但是此地废弃已久太过荒凉破败,又总有宫女宦官误入此处,没办法,内务府才又在后头悬了块牌子。”
苏蘅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赵公公可知此处之前住着的是何人?”
内侍脸上方才还算得上可掬的笑容在她问完这句话后,突然变得讳莫如深起来:“这……郡主,奴才只是贵妃娘娘身边小小一内宦,只需要近好自己的本分,伺候好主子,旁的也是没资格过问的。”
苏蘅笑了一下,刚要说话,便听得小门内一阵喧闹,紧接着是门栓落地的声音。
“砰——”
本就不牢靠的木门从里面被粗暴地踢开,紧接着冲出来一个穿着低等宦官服的小太监,一边捂着鼻子,一边满脸不耐地催促道:“别磨磨蹭蹭的,动作快点!这么大味,你们也不嫌熏人!”
身后两个跟他穿着打扮差不多的小太监,一前一后地抬着一副担架,闻言忙诚惶诚恐地加快了步子。
一阵腐烂的恶臭顺着微风飘过来,苏蘅猜到了那担架顶上抬着的是什么,眉头微蹙,却也没说什么。
几个小太监急于快些处理了这没由来的麻烦,并未注意旁边的一行人,只顾弓着腰低头往前走,眼看就要从苏蘅眼前过去,最后的小太监却不知踩着了什么东西,脚下一滑,脸朝地摔了个结实。
原本由他抬着的那一边担架也因此掉在地上,上头覆着的白布滑落,露出里面的人青白交错的可怖面容。
跟在苏蘅身后的女侍受到惊吓,刚要尖叫出声,便被赵全宝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到底在温贵妃身边服侍多年,见多识广,赵全宝虽然心里觉得晦气,还是上前一步,厉声道:“皇宫重地,莽莽撞撞,成何体统!还不快些起来,冲撞了贵人担待得起吗?”
小太监心知自己闯了祸,疼也顾不上,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点头哈腰地连声告罪。
他顾头不顾尾,担架也没抬起来,上头的白布滑到了脚底下,耀武扬威地随着微风轻轻抖动,赵全宝一阵心悸,简直快让他气个倒仰:“晦气东西,还不快抬走!”
小太监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把白布重新盖好,抬着东西就要走,却被苏蘅叫住:“你们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领头的小太监知她身份尊贵,不好得罪,摇摇头老实道:“奴才也不甚清楚,他是这宫里的值守太监,前段时间听说他冲撞了贵人被罚,之后便没了动静,直到今日有宫人误入这里才发现他已经死了,不过他平日里就疯疯癫癫的,也说不准是跌到哪里磕了碰了。”
“嗯,知道了。”苏蘅垂下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全宝极有眼色,不耐地挥挥手:“行了,滚吧。”
几个小太监忙不迭地滚了。
转头,他又像没事一样,对着苏蘅殷勤道:“郡主,这边请。”
去祐康宫这一路上,苏蘅都有些心神不宁,脑海里反复回放之前在锦绣宫门口看到的一切。
无疑,躺在担架上被抬出去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刚来长安那日,入宫觐见时在锦绣宫见到的那个值守太监。
疯疯癫癫的,痴痴地看着挂在墙上的那幅画,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罔顾伦常,背德反上”之类的不着边际的话。
上一世,锦绣宫作为最不可言说的皇家秘辛,被两朝三代帝王密不透风地严防死守着,她不是没追查过,可派出去的探子相继铩羽而归,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也全数被封了口,当时作为皇后的她心知背后是谁在阻止,只好作罢。
这一世她巧合之下误打误撞进入其中,却只发现了一幅不知真假的画像,那值守的老太监上一世倒是未曾见过,显然对当年之事知之甚深,却不过几天就暴毙而亡。
若说其中无人为推动,恐怕任谁也不会相信。
那这背后之人会是谁呢?
就目前的状况来看,无论是前两日在马场,容凌“恰好”和她换马,还是今日“恰好”来请她入宫,温贵妃都是嫌疑最大的那个。
只是……
苏蘅远远地瞧见祐康宫高悬的镶金匾额,总觉得背后还有人藏得更深。
***
“贵妃娘娘。”
一进祐康宫,苏蘅刚要行礼,便被对方热切地虚扶了一下。
“此处又不是海清河晏,你我二人私下相聚,叙叙话,阿蘅何必讲这些虚礼?”
温贵妃一边笑着,一边挽着苏蘅的手臂,半拖半请地将她带到了后殿的玉屏后,嘴里还不忘道:“还未来得及用晚膳罢,恰巧今日小厨房新做了几道菜,阿蘅不若留下来陪本宫一起尝尝。”
苏蘅也没推辞,谢过之后,便在她对面落了座。
侍者陆续将饭菜端上来,苏蘅望着那一道道色泽鲜艳的菜肴,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宫门口那只误食了糕点的猫,顿时食欲全无,全程只象征性地用筷子沾了沾碗,桌上的菜却是一口未动。
晚膳已至末尾,温贵妃见她仍望着手边的瓷盏怔怔出神,勾唇一笑,轻轻唤了她一声:“郡主!”
苏蘅一回神,便见对面的女人抬手为自己斟了一杯清酒,举杯笑道:“说来惭愧,还未谢郡主救命之恩,那日在马场若不是郡主换马,坠马受伤的便是阿凌了。”
“凑巧而已,贵妃娘娘不必放在心上。”苏蘅笑道。
“无论如何,此事还是要多谢郡主,本宫便以这青梅酒,敬郡主一杯,以表谢意。”说完,便不等苏蘅说话,仰头将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许是因为喝得太急,放下瓷盏便忍不住疾声咳嗽起来,一双美目,却仍固执地望向苏蘅。
苏蘅没办法,犹豫了一下,还是端起杯来,将其中的清酒尽数喝完。
温贵妃见她喝了盏中清酒,弯唇笑了起来,有些摇晃着起身,道:“本宫前些日子感了风寒,又不胜酒力,便先行回去休息了,郡主自便。”
“贵妃娘娘慢走。”
待温贵妃纤瘦窈窕的背影拐过玉屏,消失在视线里,苏蘅才如释重负般地叹了口气,起身也准备离开。
赵全宝等在玉屏外头,见她出来,忙道:“郡主,奴才送您出宫?”
苏蘅摆手拒绝他:“多谢赵公公好意,不必了。”
她还有些事需要去查证一下。
刚出祐康宫大门,一时不查,险些撞着一个端药的宫女。
“抱歉,”苏蘅道了歉,看着那碗散着苦味的汤药,突然想到温贵妃的那句“偶感风寒”,于是顺口问道:“贵妃娘娘生病了?”
小宫女点头:“是,娘娘身体本就不好,前些日子又教不长眼的宫人冲撞,受了惊,染了风寒。”
“那你可知贵妃娘娘是在哪里受的惊吓?”
小宫女不知她为何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有些狐疑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但还是如实答:“应当是在海清河晏附近。”
“行,快去给贵妃娘娘送药去罢。”
小宫女屈膝一福,端着药快步走远了。
苏蘅站在祐康宫的大门口,抬头望向锦绣宫的方向。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难道冲撞温贵妃的宫人就是锦绣宫的老太监?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去锦绣宫看看。
她刚走没多久,赵全宝便紧接着探头探脑地出了祐康宫的大门,见眼前的宫道上早已连个人影都望不见,便站在宫门口拘着手唉声叹气。
他一脸心事重重,忽然听到少女清脆的声音:“赵公公。”
他抬头看去,一张苦大仇深的老脸上忙堆起笑来:“是五公主啊。”
“赵公公,本宫下午听说贵妃娘娘召阿蘅进宫叙话,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正想寻她去漱玉斋坐坐。”容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背手笑着道。
“哎呦,那真不巧了,郡主同娘娘用完晚膳便回去了。”
“好吧,算本宫来晚了。”
听到自己又与人错过了,容玥原本弯弯的眉眼一下子耷拉下来,愁眉苦脸地叹了一声,转身便走,并没看到身后赵全宝闪躲的眼神。
***
锦绣宫内,还是一如既往的荒凉破败。
苏蘅走过满地的枯枝和无人清扫的积雪,大殿之内阴暗潮湿,处处透着浸入骨髓的冷。
她在殿内查看了一圈,此处久无人来,到处都是厚厚的积灰,角落里结满了蜘蛛网,并未有任何异样。
她又按照上次的记忆往偏殿走,还未穿过长廊,鼻尖便嗅到一股不知从何处飘来的幽微暗香。
等苏蘅察觉出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苏蘅刚要转身,便觉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这章有没有巨肥
20号文文就要入V啦,看容晏如何从天而降营救阿蘅(bushi
虽然但是谁救谁还不一定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