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齐国公府嫡大小姐回府的日子,这不前去城门守护的小厮匆匆赶了回来说大小姐的马车要进城了。
齐国公府一众人便来到了大门前等待这位大小姐的回归。
不明就理的人看见了,愣是竖起大拇指夸赞,齐国公不愧是名门世家,便连待小辈亦是这般体贴关怀。
然知情人却嗤之以鼻,若是真心挂念那大小姐,为何十年来都没有一个音讯?又为何不前去城门口守着?非得乌泱泱一群人在府门处站着,怕不是在做戏给人看的罢了。
十年前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霍老将军一离去,这人啊,就按耐不住了。
也不知齐国公府到底打了什么算盘,只希望这位小姐能遗传霍老将军的气势,莫要被人欺辱了便好。
毕竟她父亲齐国公也是个傻的,放着亲生的女儿不宠,愣是巴巴地去宠爱那个与他半个铜钱关系都没有的继女。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被齐国公捧在手心里宠的继女了,这小姑娘也的确生得貌美,容颜更胜她母亲三分,但这可是京城,即便她长得在貌美又如何?
这京中簪缨世族钟鸣鼎食之家又有谁不知她底细,也就那些年轻后生不知事又贪图她的美貌,愿捧着她罢了。
而对于此事,温明姝自是不知晓的。
温明姝本不叫这个名字的,这是她缠着齐国公求来的名字,妄图成为齐国公府名正言顺的二小姐。
经过多年经营,这事颇有成效。
对于这位大姐姐归来,她心里不是没有触动的,但她却是很有自信能笼得住自己的父亲齐国公。
此时她正与她的母亲也就是齐国公夫人彭玲月正站在国公府门前,她微昂着下巴目光巡视着前方。
十年过去,她的嫡姐姐要归来了。
即便如今是秋季了,但今年也不知是怎么了,仍是有几分炎热,更何况她们正站在太阳底下。
乌泱泱一群人站在大门处,烈日当空,温明姝只站了一会便觉得有些受不住了。
她本就是闺阁娇养长大的娇小姐,一身肌肤可细嫩着,白嫩的小脸被阳光照得泛着红晕,添了几分羸弱,更显得娇媚。
她抬了抬手,上等云锦所做的手帕微微遮挡住了阳光,她咬了咬唇瓣,心下有些埋怨,她忍不住扯了扯一旁的娘亲,轻声抱怨道:“娘亲,姐姐怎还没到啊,姝儿好热啊!”
嫁与齐国公十年,贵为一府夫人的彭玲月如今可谓气度不凡,她拧了拧柳眉,低声训斥道:“住嘴!你姐姐一路赶回来不知有多疲累,只让你站一会这便受不住了?”
彭玲月声音不大,即便是在训斥人,亦是温温柔柔的,齐国公温兆临听得心下舒坦。
但看着那可怜兮兮看着他小脸被晒得通红的乖女儿,不由心下一软,便也向爱妻劝解道:“姝儿年纪尚小,夫人也莫要责怪她,我相信迟迟也不会介怀的。”
说罢他看向那柔柔弱弱的的二女儿,温声哄劝道:“姝儿乖,再忍忍,你昨日不是跟爹爹说要那玲珑阁新出的珍珠头面吗?”
“你乖,爹爹便应许你,可好?”
温明姝乖乖地应了声,抱着温兆临的手臂摇了摇在撒着娇。
“嗯,姝儿听爹爹的!”
一副小女儿姿态,让温兆临颇为受用。
一旁的温明宏听见了,也急急出声道:“爹爹,爹爹,宏儿也要!也要!”
温兆临嘴角含着笑,他看向才不过十岁的小童,朗声道:“好好好,爹爹都答应你们!”
彭玲月看着这一幕眼神深了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而后方的齐国公府众人反应不一,齐国公府二夫人看着忍不住撇了撇嘴,她最是看不惯这彭玲月这般模样了。
这狐媚子当真有本事把大伯铨得死死的,却是好手段。
她忿忿收回目光,便见一旁自家夫君齐国公府二老爷温兆海懒散模样,心下便是一哽。
她怎么就没有彭玲月这个好运气呢!
幸而她还有个宝贝儿子,她眯了眯眼,看向一旁站立着的两个容貌秀丽的庶女,心里的算盘打得作响。
而那两位庶女年纪尚小,她们微微踮起脚往外看,稚嫩的脸上满是好奇。
即便众人各怀心思,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只其中又有多少是真心的呢?
酷暑已过,几缕秋风拂过,带来阵阵凉意。
空阔的街道上驶来一辆马车,地上一片枯黄的落叶被卷到半空中又须臾落到地上。
苏叶掀开车帷看着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府邸,语气含着些许兴奋,“小姐您看,那兴许就是国公府了,我们到了!”
镀金匾额上,齐国公府几个大字,硕大遒劲,于阳光下散发着耀眼夺目的光彩,温迟迟被刺到抬手遮了遮。
一旁的苏叶还在惊呼,白芷摇了摇头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让她安分点。
苏叶吐了吐舌,“小姐,国公府的人都在等我们了。”
温迟迟缓缓放下手,抬眸看去,只见不远处的站立齐国公府众人,目光一定落到最中央处那名高大俊朗的中年男人身上,他身侧还站着一名貌美秀丽的少女。
那少女挽着男人的手,目光孺慕,两人看起来真真是一对感情深厚的父女。
温迟迟紧紧地盯着那两人,随着车帷的落下,她似乎还能看到那名少女高昂着头颅似乎在向她示威一般。
看着这一幕,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她确认她是回来了,回到十六岁这年了,这年她刚为病逝的外祖父守完孝,便被齐国公府一封书信召回。
舅舅舅母本想劝阻,但兴许是她还对万里之遥的京城那稀薄的血脉抱着期待,于是她谢过舅舅舅母的关心便启程回京了。
她天真年少,满怀期待,然却一步一步被偌大繁华的盛京磨尽了。
马车缓缓停下,白芷小心地搀扶起她,车帷被拉开,她透过平坦宽阔的青石板街道看到了尽头的齐国公府众人,一如前世那般场景。
但不同于前世那彷徨又隐怀期待的心情,如今的她心情极为平静。
她挺直了腰背,一步又一步坚定地朝齐国公府众人走去。
一觉醒来,她从堂皇富丽的皇宫回到了年少时赶回京的马车里,不管是虚幻还是现实,她都会把这当做是黄粱一梦。
梦里百般苦楚,醒来自当繁花似锦。
齐国公府的人不是没有设想过这位大小姐长得何般模样,一些老人甚至还能想起大小姐幼时长得白白嫩嫩的模样,只边陲之地可不是谁都能待的。
这十年过去了,即便霍老将军再如何宠爱,那又怎能抵得过边陲之地满天风沙的侵袭。
心下这般想着,便不由得一叹。
然等到马车上那道被丫鬟们搀扶下来的少女转过身来时,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少女被两个丫鬟搀扶着,一身烟罗紫高腰长裙,宽阔的裙摆上绣着盛开的紫藤花,她腰背挺直,纤腰上系着一根白丝绦随着秋风微微晃动着。
三千青丝挽起梳成双丫鬟露出饱满圆润的额头,髻上插着镂空碧玺钗,衬得肤色越发莹白娇嫩,巴掌大的小脸素净不施粉黛,樱唇粉红,琼鼻桃腮,一双杏眸澄澈清明,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
她缓步走来,动作间轻柔流畅,轻轻一福身,姿态礼仪标准得仿佛用尺量过。
“父亲,孩儿不孝,特在此拜见父亲……母亲。”
少女的声音娇娇柔柔的,还带了点江南的软糯感,一点也不似在边陲之地长大的样子。
唯有一些老人才知晓这是为何,霍老将军的夫人正是江南人氏。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雪肤貌美的少女身上,如众星捧月般。
温明姝看着少女纤细雪白的脖颈,心里的妒火一下子便升起来了。
她怎长得这般漂亮!明明待在那荒芜野蛮的边陲之地十年,她怎么能长得自己还要漂亮还要白皙!
挽着齐国公的指尖在用力,红蔻丹在阳光的照耀下红得似血。
痛感袭来,温兆临眉心一皱,但他现在的心思全在面前这个明艳漂亮的大女儿身上,所以也就忽略过去了。
他踌躇了一瞬,才上前将其挽起,少女抬眸,熟悉感一闪而过,他有些恍惚,似乎再见到了那早已逝去笑起来明媚又灿烂的女子。
“迟迟……”
十年不见,仅有的一点父女情似乎早已随着时间消失不见,他停顿了片刻,才开口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温迟迟垂下眼眉,掩去眼底的淡漠,“孩儿听父亲的。”
这个场景再一次上演,但温迟迟心底却毫无波澜,即便瞧见了温明姝暗藏在眼底的嫉妒,也只是嗮然一笑。
她微微垂着头,乖顺地随着温兆临的提点唤着府中众人。
温兆临指了指身侧的温明姝,温和道:“迟迟,这是你二妹妹明姝,幼时你俩还一起玩过的呢,你可还记得?”
自是记得,记得被抢走的玩具,记得这个陌生妹妹举着玩具朝她看来顽劣眼神,还记得你让我谦让她,“迟迟,这是你妹妹,她还小,不懂事,你乖,明日爹爹再给你买一个新的……”
温迟迟忆起往事,但面上仍是一副温柔模样,她摇了摇头,轻声道:“太久了,女儿不记得了。”
她抬了抬眸,对上温明姝僵硬的笑容,轻轻柔柔道:“入京时,我还听得旁人议论过二妹妹呢,说二妹妹乃盛京第一美人,如今一看果真如此,姐姐都自愧不如。”
温迟迟知晓温明姝最在意的是什么,那便是自己的面貌,然而自从自己回京后,温明姝那仅剩的一点优势再也没有,因此她也越发嫉恨自己。
如今她明面上捧着她实则却是在暗讽,想来温明姝彼时心底恨得紧罢。
这般一想,温迟迟心底快活了不少。
果不其然温明姝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暗骂了一声,“大姐姐……说笑了,不过是市井小民凭空捏造的话语,莫要当真了。”
一番闲话过后,彭玲月开口了,“国公爷,迟迟刚下马车,我们先入府罢。”
乌泱泱一群人便入了府,围观的路人仍聚在一起谈论,可以预见的是茶余饭后又有新的谈资了,齐国公府要热闹起来了。
齐国公府是百年簪缨世族,直到到了温兆临父亲这一辈才见颓势,老国公爷病逝后,温兆临承爵,又有霍老将军的支持,又加之他能力不错,齐国公总算没有再走向末路。
温迟迟看着延续了百年之久的国公府,这一砖一瓦都透着一股熟悉感,这是她幼时的记忆。
但她神情平静,唯有在彭玲月温柔问询下,才露出个笑颜。
待穿过绿湖,绕过小亭,便能看到一条平坦的青石板小道,小道两旁栽种了许多开着鹅黄小花的桂花树。
甫一靠近便能嗅得芳香,抬眸瞥去,几只长得圆滚滚的蜜蜂忙前忙后在采蜜。
温迟迟将视线收回,祖母还是一如既往地喜爱桂花树。
一旁的彭玲月似乎看到了她的目光,忍不住掩嘴轻笑道:“你祖母最喜爱桂花树,这满园都是,还未走近便能闻得到,你二妹妹可眼馋了。
“恰逢你祖母高兴,姝儿讨要几颗,她便也答应了。”
说到这里,她拉过温迟迟手臂,颇有些亲昵道:“你在外十年,想来你祖母挂念得紧,若你出口讨要,你祖母定然应许你。”
彭玲月长得娇媚,又加之她会温柔小意,即便如今已年近四十,依旧得了温兆临喜爱。
温迟迟微微屏住呼吸,避免吸入她靠过来时散发的浓烈刺鼻的香气。
她想,与之相比,这桂花香也是极为好闻的了,她佯装乖顺道:“孩儿怎敢夺祖母所爱……”
如今正是仲秋,少女一袭淡紫色长裙被秋风微微卷起,裙摆微漾,同色系的发带垂落到肩侧,露出一抹晶莹白腻的脖颈在阳光的照耀下白得发光。
彭玲月被刺得眯了眯眼,心下也沉了沉,没想到霍瑛的女儿倒是不像她,娇娇柔柔的。
一群人来到院门前便有丫鬟进去通禀,老夫人的院子并不如何奢华,但很安静,她喜爱桂花,也喜爱沉香木做的家具。
温迟迟抬了抬眸,这里依旧如记忆一般似乎毫无变化。
她听着温兆临向老夫人请安问好,“母亲您看,这便是迟迟……”
“迟迟快过来,向你祖母请安。”
温迟迟缓步上前,朝坐在上首的老夫人福了福身子。
“孙儿见过祖母,祖母万安。”
少女着一身淡紫色长裙,身材娇小体态匀称,乖顺地俯下头颅露出一截白腻粉润的脖颈。
老夫人看得眼前一亮,锐利的眼神一下子和缓下来了,“好孩子,快过来,祖母都多少年没见过你了。”
温迟迟依言上前坐到她身侧,她微微抬起头,露出光滑白嫩的小脸,殷切孺慕道:“祖母……”
“嗳。”老夫人被这张脸惊艳了一瞬,她一把握住温迟迟的手,端详片刻,颇为满意道:“乖孩子,你在外受苦了……”
老夫人握着她的手絮絮叨叨说着体己话,似乎极为喜爱这个孙女。
一如前世那般场景,不过有点出入的是,她前世刚从边陲归京,从未学习过京城的礼仪规矩,这倒是遭了不少人的笑话。
想起前世她的“好名声”,这里面兴许很大功劳都归功于她的二妹妹。
她佯作害羞般微微低下头,恰是与下首的温明姝带着嫉恨的目光对上。
哦,她想起来了。
如今她坐的地方在从前一直以来都是温明姝的专属座位,二房的两名庶女自是不敢与她争抢这个位置。
温明姝没想到温迟迟会突然看过来,她愣了愣,最后索性不再掩饰,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看着温迟迟坐在那属于自己的位置,温明姝心中暗恨,她瘪了瘪嘴,装模作样上前抱住老夫人的手臂摇了摇撒娇道:“祖母您就放心吧,有我呢,大姐姐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只管与我说!”
小姑娘拍了拍小胸脯,言语稚气,动作调皮,俨然一副活泼可爱的好妹妹形象。
老夫人听得眉眼带笑,即便这不是她的亲孙女。
在她眼里只要能给国公府带来助益的就是好孙儿,而恰好温明姝长得漂亮,是最适合联姻的对象。
经历过前世,温迟迟早便看清了老夫人的为人,她冷眼地看着这一对祖孙情浓厚的温馨画面。
老夫人似乎极为满意温明姝的态度,她看着身旁两位孙女出色的容貌,心下便是一动。
“说来明日便是中秋了,届时宫里大摆宴席。”
说着她拉住两人的手,温和道:“迟迟刚回京,说来亦是要去参见陛下的,但宫中地方广阔且规矩甚严,姝儿,届时你可得陪着你姐姐,莫要冲撞了贵人。”
温明姝调皮一笑,朝坐在一旁的温迟迟亲昵道:“姐姐,妹妹我陪着你,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却是佯做笑骂道:“你这妮子,有谁敢欺负你姐姐?”
她摇了摇头,话话锋一转道:“虽说我们国公府势大,但宫中贵人甚多,你们是该谨慎些。这里需要注意的是圣上的几位皇子,特别是太子殿下。”
她看了看两人,有些意味深长道:“几位殿下年纪不大,尚未娶妻,听闻陛下近来有意……”
温明姝听得眼前一亮,她兴冲冲开口道:“这般说来,那明日陛下可是有意借着这宴会给几位殿下赐婚了……哇,也不知哪位小姐能入了陛下的眼,几位皇子都是人中龙凤,特别是太子殿下,仪态万千……”
余下的话温迟迟没怎么听了,她今日一早重生回来,第一次听闻提及这人的话。
她突然感到一阵恍惚,谁能想到她前一天晚上还与他同榻而眠,一觉醒来却是回到了十六岁这年。
其实这人也没什么不好的,他与她权贵尊她为皇后,即便他从未喜欢过她。
也是,两人本就没有感情,只因她初来时懵懂仗着陛下将自己嫁给了他,夫妻两人感情淡漠亦是正常。
忆起他不顾自己安危舍生忘死只为救那名女子,温迟迟心下一冷。
也罢,既然本就是一场男怨女艾的强求戏码,这一次她绝不会再选他!
东宫太子寝殿。
小六子摸索着走入昏暗的殿中,他小心地拿起脚边的酒樽,眼里有些哀愁,这些年过去了,殿下还是放不下皇后娘娘。
每至皇后忌日,殿下总会喝得酩酊大醉。
他将酒樽小心地放在桌上,才走向那被层层床幔遮掩的大床。
“殿下,您可醒了?”
若是从前,殿下绝不会搭理他。
但今次却是不一样。
裴煊听得小六子在叫他,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哑声询问道:“几时了。”
小六子见殿下回他了,当下心头一喜,“回殿下,快要午时了。”
已经这般晚了,裴煊动了动身子便觉得有些不适,头也有些发胀,他拧了拧眉,便伸手往身侧摸去,却是摸了空。
身侧凉凉的,他清醒了些,又出口询问道:“皇后呢?”
床幔外的小六子懵了懵,殿下为何这般问他,昨日他不是去看过皇后了吗?
他不明白,只得硬着头皮含糊其辞道:“唔……这……皇后她……”
听得小六子磕磕巴巴的声音,裴煊有些不耐烦,直接撩开床幔,微光照进来,他眯了眯眼,不满道:“哑巴了?”
年轻男人披散着一头墨发,因宿醉的原因俊美的脸庞越显白皙,两颊的薄红晕染蔓延到眼睑处,他蹙着浓眉,狭长的凤眼微眯,慵懒的同时又透着一股锐利,“朕的皇后呢?”
裴煊伸手揉了揉眉心,朕香香软软的小抱枕去哪了?
小六子闻言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殿下莫不是……醉糊涂了?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开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