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殿乃是二皇子殿下的寝殿,他还未娶妻,因而还未搬离皇宫。
他刚从他母妃永安宫处回来,经过御花园,下了快两日的秋雨已经停歇了,但青石板路面上还有些湿润,路两旁的桂花树叶还沾了几抹湿润。
桂花香味幽香传来,他突兀地停下了脚步。
身后的小太监不防他突然停下,差点撞了上去。
“殿下?”
周遭静悄悄的,连个路过的宫娥宫侍都没有,也不知为何,平常热闹的御花园此时却这般冷清,忽有一阵秋风吹来,树叶被吹得哗啦作响。
裸露在外的皮肤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小太监脸色微白,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殿下,我们……”
身形清癯的男子突然动了,他微微抬起头望向高空之上被乌云遮盖的一轮圆月。
一道温和的呢喃声响起,“看,月亮好美……”
声音虽小,但小太监还是听见了,他心下一定,抬头去看,只见面前男子侧着身子抬头望月,背影清瘦,落在阴影里的五官模糊,然即便如此还是能看清他温和明亮的眼眸,便如高空之上高洁无暇的圆月。
但就是这一轮如此高洁无暇的圆月却……
小太监心中莫名的伤感起来,他的殿下明明是好人,但……老天爷总是这般残忍。
他的情绪也不由得变得低落,哀戚戚回应道:“今晚的月色是挺美的……”
那道清癯的身影突然笑了声,他转过身来,恰在此时高空上的圆月也彻底挣脱乌云的束缚,明亮皎洁的月华洒向大地,也照亮了男子的俊美的面容。
皎皎如明月,君子颜如玉。
裴玦朝小太监温和一笑,“佑安,走罢,我们回去了。”
佑安还在呆愣之际,他已是抬脚离去。
等远处传来宫娥的娇笑声,佑安才霎时清醒,他连忙应了声,“欸,殿下等等奴才……”
裴玦是宫中出了名的好脾气,听得佑安的话也稍稍放缓了脚步。
佑安匆匆赶来,面上还泛着运动过后的红晕,他颇觉不好意思,但又觉得自家主子绵软的脾性不好,忍不住劝说道:“方才奴才也只是说说,殿下大可不必管奴才……”
“您要知晓您可是尊贵的皇子殿下,怎能因为奴才的几句话便妥协?”
裴玦微微侧身看向一旁絮絮叨叨的佑安,心中一暖,温声应和着,“好。”
看看,看看!
殿下总是这般,佑安对着他那张温和的面容,心中的气一下子便消散了。
他家殿下是天底下最温柔的人了,也怪不得那位温姑娘会看中自家殿下。
但是好可惜,太子为何要横插一脚啊……
这般想着他也不由得呢喃出声,“殿下太好了,怪不得那位温小姐会看中您,想要挑您做夫婿呢。”
这话声音虽小,但裴玦还是听到了,他脚步一顿,脑海里也顿时浮现出那日身着浅蓝色雪肤花貌宛如从山林中走出来的精怪一般的少女。
那日少女纤指毫不犹豫落到他身上,一双盈盈水润的杏眸亮晶晶的望着他,他至今还记得少女绵软的声音,仿若年少时启齿间含的一块奶糖。
“陛下,臣女心悦这位公子……”
美好得就像他还健全时做的一场美梦,他承认他那时的确生出了些许的渺茫的希望,卑劣地希冀着他能如正常男人那般拥有这般美丽高贵的妻子。
但后来太子的出现打碎了他的希冀,那是他第二次这般失落,第一次是得知自己再也无法拥有自己的血脉时……
裴玦抿了抿唇,浓密的鴉羽颤了颤,声音很轻,“温小姐很好,但我与她,终究是我……”
佑安看不得殿下这般轻贱自己,急道:“在奴才看来,殿下君子如兰,而温小姐长得玉雪可爱,殿下与她是顶顶般配的!”
裴玦眼眉一压,摇了摇头,这次的语气稍稍强硬了些,“这些话不必再说了!就当作是我与她有缘无分罢……”
此时御花园喧闹声依旧,仿佛刚刚的宁静只是错觉。
圆月高悬于天空之上,清冷皎洁的月华照亮这片天地,秋风簌簌,浅黄的小花落了满地,洒满了青石板路。
天渐渐亮了,齐国公府的粗使丫鬟早早便拿起扫帚扫去落了满地的残花落叶。
清晨时分,只闻偶偶私语,院门吱呀一声打开,半夏看了一眼那一见得她出来就变得颇为安分的几个丫鬟。
从前她也是她们当中的一员,她收回目光,坦然自若地离去,小姐还等着吃早膳呢。
碧落轩本就被茂盛的青竹围绕,因而显得颇为阴森,但前日里温迟迟便禀明了老夫人,彭玲月不得不下了命令。
因而不过短短两日,院外的青竹已被清掉了一部分,看起来齐整了不少,视野也变得开阔。
今日天气算不上好,然温迟迟心情却不错,即便小腹坠坠的还有些疼痛。
她彼时刚醒转过来,大眼睛雾蒙蒙的,盯着圆桌上刚摘下插在花瓶里花瓣上还带着露水的清水荷花菊在发呆。
清水荷花菊形状像荷花,花瓣层层叠叠颜色粉嫩,与窗外青竹相比,只教人眼前一亮。
白芷已是走了上前来,轻声唤道:“小姐,您该起来了。”
“昨儿个老太太院子来人了,大老爷今天要出使东北边小国,您需要前去送行呢。”
白芷一边说着一边扶着睡得身子软绵绵赖着不想动的温迟迟起身。
离了温暖的被窝,便触了些微的寒意。
温迟迟向来怕冷,彼时又是刚睡醒,因此极为爱娇,朝白芷小声抱怨着,“唔,好冷……我晚点再起嘛~”
她半睁着眼,乌发散落,巴掌大的小脸粉扑扑的,樱唇微嘟,粉雕玉琢,看得人心都快化了。
徒然一道清脆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小姐,你快看这是什么?”
嗯?
温迟迟睁开乌溜溜的大眼睛,迎面而来的却是一根手指,冰冷的指尖戳到她小巧的鼻头上。
凉意窜上心间,一道娇斥声响起,“苏叶!”
“小姐小姐,奴婢知道错啦!”
安静的小院彻底热闹起来,圆桌上的清水荷花菊开得正艳,一滴露水欲坠未坠,一道如风的身影走过,清澈透亮的露珠啪嗒便砸落到桌面上。
“小姐,好了!”
苏叶看着铜镜里只随意挽了发露出白嫩小脸的温迟迟,赞美道:“小姐天生丽质,怎么打扮都最好看!”
因今日只是前去送行,温迟迟并未多做打扮,身上也只着了比较厚实的袄裙。
她微微侧过头,嗔了苏叶一眼,“少贫嘴!”
苏叶直喊冤枉,主仆一阵玩闹,已快是辰时了。
白芷看得轻轻一笑,却也还是拦下调皮搞怪的苏叶,朝温迟迟道:“小姐,时辰快到了,我们快去正院罢。”
昨日夜里本该像往常那样,但随着齐国公温兆临的归来,府上的气氛便变得有些冷凝,一众服侍的丫鬟小厮虽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仅看大老爷的阴沉的表情,俱都心有不安起来。
唯恐齐国公府会遭什么祸害,届时她们可就不知道要沦落到哪处去了。
但好在只是虚惊一场,但这也不是什么好事。
原是大燕东北边的三个小国起了摩擦,已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
此时三个小国也纷纷来使,想得到上国大燕的支持。
这三个小国分别为百济、新罗、高句丽,三个小国都是大燕的藩属国,每年都会前来朝拜进贡。
因而大燕也颇为关照这三个小国,而今三个小国起了摩擦,又位于大燕东北边上 ,大燕朝廷自是不愿看到三个小国开战。
明靖帝都有些无奈,那处地不大,但事挺多的,人也特能闹腾。
想放手不管让他们打个死去活来,但那是不可能的,只是这么一个烫手山芋谁肯接手?
三个小国,又无油水可捞,再加之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战争,届时说不得还得客死他乡。
朝堂之上众臣都默不作声,谁也不愿做那个冤大头。
便连鸿胪寺都不愿出头,温迟迟记得在前世里最后这份苦差事还是落到鸿胪寺头上的。
恰是凑巧,齐国公温兆临便是鸿胪寺右少卿,但最后出使之人却是他的死对头左少卿秦鸿运。
朝堂之上谁人都清楚左少卿年纪尚轻,这份差事按理说是落不到他头上的,但谁让齐国公温兆临有霍老将军这么一丝牵绊呢。
前世刚从邕城回来的温迟迟还为此庆幸过不是自己的父亲出使,那时的她总是太过单纯,希冀着能得到哪怕一丁点的父爱。
但临了头,她终于认清温兆临于她而言不过是提供了一丝血脉让她得以出生到这个世界上的陌生人。
她于他而言,永远也比不过青梅竹马所生的女儿,即便这个女儿与他没有一丝丝血缘关系。
如今想想前世里的小心翼翼,她都有些心疼自己。
正院里聚集了很多人,二房的人都来了。
正中央是一名身着深紫色朝服头戴官帽年约而立之年却还是面容俊朗的男子,他身量很高,神情肃穆,克己复礼。
然就在他转头望向自己妻儿之际,冷峻的面容瞬间变得温和,只教人动容。
温迟迟只扫了一眼,便冷漠地垂下目光,她的家人一直都只是在邕城的将军府里,她也迟早要回去那片土地的。
不远处温明姝已经看到了默默站到角落里不说话的温迟迟,她唇角微勾,心中的一点离别之情很快便被快意取代了。
呵,即便你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又如何?父亲是我娘的,父亲也最疼我!
心中这些日子的憋屈一扫而空,温明姝娇滴滴地抱住温兆临的胳膊不舍道:“父亲,您就算在外边也要时时想着女儿,女儿也会很想念父亲的!”
温兆临听得心下一软,看着温明姝的目光越发和蔼。
娇妻乖儿在一旁,他险些要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女儿了。
直到老夫人的提醒,他才看到角落里的温迟迟。
今日小姑娘只着了一身浅粉色的袄裙,外罩一件披风,许是不舒坦,巴掌大的小脸微微发白,一双杏眸水汪汪的。
她本就与她母亲长得不像,但不知为何,他还是觉得面前的大女儿与病倒在床榻上的女儿面容重合了。
他恍惚了一瞬,直到身旁的彭玲月推了推他,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温兆临朝她走了过来,温迟迟神色不变,盈盈一福身,恭敬道:“女儿见过父亲。”
温兆临微微颔首,他盯着大女儿白嫩的侧脸,沉吟片刻道:“为父这些日子不在府上,你若有要事可寻你母亲商议……”
又想了一瞬,他却是不知再说什么了。
面前的小姑娘乖乖地应下,侧脸柔美,温兆临鬼使神差地便想起了那日太子突然起身阻拦了赐婚一事。
他的大女儿长得很漂亮,漂亮得能让任何一个男人都移不开目光。
最后他拍了拍温迟迟的肩,仿佛不经意间提醒,“昨日东宫上门送礼,小迟还是要多谢谢太子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明靖帝:地不大,事倒是挺多的(烦人)
裴煊:父皇不必忧心,待儿臣派遣儿臣的岳父为父皇解忧(小皇后要怎么多谢朕呢)(一个抱抱)(还要一个亲亲)
宝子们,这是架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