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果尔舒舒的前路已定,旨意下达后,内务府各派了两名宫中教引嬷嬷到小主府中去,所以这近一个月舒舒都待守闺中,学习宫中礼仪。
听闻内务府那些经年的老嬷嬷教导新入宫的小主非常严厉无情,不过幸运的是,冬果尔府负责教导的嬷嬷是慈宁宫派来的,因而不仅教得十分用心,对待舒舒也是十分客气有礼仪。
三夫人乌雅氏及笄后第二年便嫁给冬果尔喇宁,如今二十多年已过,她的长女舒舒也即将奔赴好前程。她这几天内心矛盾重重,是又欣喜女儿能当上贵人,又怕女儿进后宫争宠失败。
三夫人又想到了自己这半生,嫁给平常富贵人家又如何。乌雅氏当时还是包衣一族,和冬果尔氏勉强门当户对。丈夫当时还只是个白身,她嫁给他后,才发现丈夫已有妾室暗怀珠胎,没过几个月生下庶长子,三夫人当时痛苦万分,但还是忍下这桩事。
她的丈夫做了二十年的官,还只是个正五品光禄寺少卿。光禄寺少卿只是个从官,辅助上级完成祭祀、朝会、筵飨的酒澧膳馐之事,可谓上有领导,下无从属,是无大前程、碌碌无为的清闲官职。
她二八年华嫁入冬果尔府后,这二十余年只生下一对儿女,人道是儿女双全,可个中心酸只有乌雅索琪琪自知。三夫人的身体不易受孕,嫁入冬果尔家五年后才生下长女舒舒,后又经过八年的调养身体求神拜佛生下了小儿子。
彼时三老爷已有四个庶子,小少爷排行为五少爷,但是三夫人独断地让下人称谓为小少爷,如她所愿,三老爷也再无子嗣出生。小儿子如此得来不易,是她的命根子。
女人这一生相夫教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只能仰他人鼻息活着。她的一生只能如此,给不了小儿子前程扶持,而如今她却寄予女儿,希望女儿将来是小儿子的依仗。
冬果尔府后苑的毓秀榭,传来女孩娇憨清脆的声音,“额娘,你这几日真的可以陪我卧寝吗?”
“嗯,额娘什么时候哄骗过你。”三夫人环抱着女儿,看着她如花朵般妍丽的面容。
女儿如她的名字一般,从来都是让父母舒心顺意,她乖巧听话,琴棋书除了画都精通,天生一副无忧笑脸。三夫人虽然比较看重小儿子,但舒舒她也是极其疼爱宝贝的。
夜晚两母女亲密无间地躺在一张床上,舒舒紧紧抱着额娘,闻着额娘身上让她安心的清香昏昏欲睡。
恍惚间听到额娘柔声说道:“这个你收着,过两日你再看。”
舒舒顿时醒寤,她接过额娘递来的红绸包着的书册,好奇打开一看,只见封面上竖排着三个字“避火图”,她困惑地问道:“额娘,这是什么?避火?教人灭火的吗?”
三夫人老脸一红,还是忍下羞意说道:“这是女子出嫁前必须要好好看的书,里面还有你外祖母给我的,额娘又另外准备了几本,过两日,嬷嬷也停止教导了,进宫前的日子你都好好琢磨这几本图册。”
舒舒听得懵懵懂懂,似乎明白了又似乎还是不明白,她重新用红绸裹上图册,先放到床边柜子里。
三夫人又接着嘱咐道:“里面最重要的是那本教导女子助孕的方法,有一说法:女人月信干净后的第七天到第十四天,这七天是最适宜同男子行周公之礼,你要好好记着,把握这时机。”
舒舒虽然听得有点糊涂,但还是乖乖点头应道:“是,女儿明白。”
三夫人叹气沉声道:“额娘其实不希望你去和贵妃争宠,你入宫后,好好侍奉皇上恭维太后,怀上龙胎后,不管太后是看在子嗣还是你们姨甥关系,都会护你周全。”
她喟叹道:“先帝的密太妃生有三子,十六阿哥年纪轻轻就已袭封庄亲王爵位,一个月前已奏请迎养密太妃于府邸,如今密太妃家中叔伯兄弟哪个没有好前程。”
舒舒看着额娘感慨万千的神情,又听额娘继续说道:“你小弟如今才八岁弱龄,前面又有那四个庶兄挡着,你阿玛我是指望不了,额娘如今只能指望你了。”
舒舒听完,一时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伤感之情顿起,溢满全身。
“时辰不早了,睡吧。”三夫人轻声道。
“嗯。”舒舒在床的最里边躺下,让自己的纷乱的心绪埋裹在被衾里,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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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正午时分,秋高气爽的天气,在古老幽暗的闻家大宅却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声。
“啊……啊什么东西?”中年女子高亢的声音戛然而止,一阵静默后,后宅一间屋子里只剩下窸窸窣窣收拾东西的声音。
“是什么东西?拿来。”漠然如寒冰的声音响起,年轻的产妇躺在大床上,她靠在高高的枕头上,除了汗湿的鬓角,竟然看不出是刚产下一名女婴的产妇。
女婆子走了她身边,尹佛莲转过头冷漠地看着女婆子臂弯里抱着的婴儿,纤细白皙的手指划过婴儿脸上的皮肤,她并没有感到惊慌,只是漠然吩咐道:“你拿去给闻屹润看吧。”
女婆子稳稳地抱着小婴儿,闻言看了眼产妇,呐呐应了一声:“好。”
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接生的婆子,此时还瘫坐在床边地板上,她脸色青白,满眼充满骇然惊惧,明明不是大冬天的寒冷天气,她却浑身冒着冷汗。
女婆子瞟了接生婆一眼,此时也顾不上她,自己一个人抱着女婴默默走出屋子。
屋子不远处有一间不大的书房,闻家三爷闻屹润坐在书桌后,外面一声声的动静他不是全然不知,但并没有去关心,手上的书籍已占了他全部心神。
“咚咚”敲门声响起,闻屹润微眯着双眼看向房门,透过窗户镶着的薄绿纱,隐约看到女婆子的身影,他沉声道:“请进。”
女婆子王婶已经在这座大宅工作快三十年,屹润少爷也是她看着长大的,他25岁从英国留学回来,便和尹家二小姐定亲结婚,如今也有了小娃娃,只是这娃娃……
王婶叹了一声,轻轻打开房门,说道:“屹润少爷,来看看你的娃儿。”
闻屹润从书桌后走上前,饶是他一向淡然,在看到王婶怀中的女娃,也不免感到惊骇。
他连忙翻开襁褓,更加仔细地察看她,襁褓中窝着一个小小的红黑娃儿,浅浅的呼吸声证明这是个小生命,只说这婴儿是浑身红黑还不准确,除了小脸,全身红黑皮肤中还夹杂在一道道或棕色或黄色或蓝色的外皮,就如同世界上那最恐怖的毒蛇皮。
闻屹润深吸口气,他学过岐黄之术,虽不精通,但还是决定先自己检查下女娃的身体,
“王婶,你把她放在书桌上。”王婶听言,忙小心翼翼地抱着女娃放在书桌上空余的地方,婴儿稚弱的身子随着襁褓的打开,一览无余地呈现在闻屹润眼前。
一盏茶的功夫,闻屹润终于检查完女娃的身体,他思量道:从脉象上看,这孩子气血正常,未有细弱之像,只是外表皮肤确实瘆人,不知是什么原因导致如此?看来只能请老爷子帮忙找刘医师进府诊察。
翌日清晨,大宅里的闻管家请来刘医师上门诊治,刘医师看完女娃后,摇头叹息道:“我的生命医学知识还是浅薄啊,她的身体既不是病也不是毒,她有可能是命中带咒,屹润,你可以将她带给谢家师婆看看是否有办法。”
谢师婆是名女巫,是小女娃母亲尹佛莲的姨婆,但尹佛莲是跟着自己父亲母亲的叫法,尹家上下没有人知道师婆的年龄,都一致称呼她为姨婆,外人更是不知底细。
只可惜谢师婆从10年前就不知去往何方,归期不定。小女娃的治疗只能不了了之,刘医师倒是能治些小病小痛,但仅是在身体的枝节上加以治疗,无法从根本上加以解除小女娃的最深痛楚。
作为闻三爷和尹二小姐的独生女,小女娃闻依蓝却如那杂草般在闻家大宅里天生地养的生活着,从襁褓中的婴儿慢慢成长为一个初显芙蓉之色的少女。
从小她的身体多灾多难,恐怖的外皮倒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似蛇一样渐渐蜕皮,但每隔五日身体便如火焚一样,整个人只能瘫在床上忍受那炙热焦灼,疼上两个小时后,浑身如在水中浸泡过一样,惨如一只被丢弃的小狗。
每到这时她就想起自己的母亲尹佛莲女士,想到她残忍地抛弃女儿,无视自己的存在,便心如刀割,泣血悲吟,身体上的百般痛苦恍若消逝于他方,这样想着倒是能好受点。
闻依蓝小时候还是和正常的孩子一样去上学,只是无论多炎热的天气,她都是长袖长裤加身,同学们也觉得怪异,但还是小孩子的他们并没有多言语讨论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