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殿门敞开,众人齐齐望向门口,只见一个容颜极盛、灿若玫瑰的女子轻搭着身边宫女的手,婀娜蹁跹至殿中,当她踏进的那刻,一众女子都站起身,行躬身礼道:“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贵妃漫不经心地随手一挥帕子,示意众人起身。她走上前,在左侧最上首的圈椅落座,睥睨傲视底下一干人等,浑然不在意她们或厌恶或谄媚或欣羡的眼神。
这时一声响动,长春宫魏总管一边走进殿内一边高声通禀:“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娘娘款步姗姗走来,她身穿绣彩云五抓金龙朝褂,雍容华贵、仪态万千。长春宫瞬间被她母仪天下的气势所笼罩,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叩首跪拜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娘娘整襟端坐在莲花宝座上,抬手示意众人起身。她容颜肃静,淡然开口道:“今日是新人首次请安,宫中的老人和新人互相认识认识。”
贵妃听后暗暗在内心深处翻了个白眼:你才老人呢,难怪我这么不待见皇后,实在是不会好好说话。她正处于桃李年华,美好的时光才刚开始。
舒舒一时间有些紧张地四处张望着,蓦地和皇后娘娘犀利严肃的眼神对上,她心神一动,暗暗平缓内心的慌张,徐步走到中间,躬身道:“妾身冬果尔氏,承蒙太后福泽,敕封顺贵人,赐居启祥宫。”
清雅动听的妙音悠扬响起,如涓涓泉水般沁人心扉。果然端坐在上的皇后娘娘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在此之前,一众妃嫔都在悄悄打量这位顺贵人,譬如齐妃内心就矛盾十足:既欣喜有人能和贵妃的美貌分庭抗礼,又嫉恨这样的美人入后宫争宠。
大殿中气氛停滞少顷,一位丰姿绰约的美人袅袅走到舒舒身侧,不甚流利地用满语脆生生道:“我叫墨尔根娜吉,我阿布是喀喇沁右翼旗郡王,太皇太后是我的姨姥姥。”
说完她高傲地昂起头,不屑地斜睨了舒舒一眼。她的身份比其她人贵重,虽同样是贵人,但生生比旁边那位冬果尔氏矮了半级,心中甚是不忿。
皇后淡淡瞄了墨尔根氏一眼,神色不为所动,摆手道:“其她几位新人也上前来,都认识认识。”
惠常在恭敬上前,大大方方柔声道:“妾身是满军旗瓜尔佳氏,恩封惠常在。”
“妾身承乾宫谦常在刘氏。”“妾身承乾宫答应方氏。”最后两位新秀女一同上前介绍起自己。
贵妃这才正眼打量这五位新入宫的秀女,还真是环肥燕瘦,各有风姿。据说皇上是随手圈了五个名字,她怎么觉得这个个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
尤其令她诧异的是蒙古旗秀女墨尔根氏,不是说顺治朝后宫好几个蒙古旗太妃都是五大三粗吗?
而墨尔根氏连宽大的旗装都掩盖不住她的艳丽风韵,反而更加勾勒出她曼妙妖娆的身材。贵妃不禁喃喃自语道:“当皇帝的,可真是有福气,吃得消嘛。”
哪想到刚刚还有些喧闹的大殿,此刻瞬间安静下来,她的那句低声呢喃一下子变得突兀。刹时贵妃感到一道视线紧紧凝视着她,果然她转头一看,皇后正皱着眉头盯着她。
“贵妃。”皇后敛容沉声道:“后宫女子不得随意议论皇上,作为后宫女子,尤其你还是贵妃,更要恭恭敬敬,谨言慎行。”
贵妃立马站起身,她深知此刻间她必须打断皇后娘娘的话,低眉顺眼地说道:“臣妾逾矩妄议了,谢皇后娘娘训诲。”
“嗯。”皇后颔首表示孺子可教,又继续道:“《女论语》一书中教导我们女子:莫学泼妇、巧口花唇,贵妃闲暇时间再去默读一百二十遍‘七莫’箴言。”
贵妃面上只能装作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恭敬说道:“臣妾省得。”
齐妃作壁上观,看到贵妃吃瘪的样子实在令她心情酣畅,她那看人笑话的高兴神态丝毫不掩饰。只是没想到皇后话锋一转就指向她。
“齐妃,本宫昨日听说三阿哥又在慈宁宫闯祸了。”皇后皱眉望向她。
齐妃李玉娥像挨了一记闷棍,僵僵地从椅子上起身,含糊其辞道:“三阿哥还小,只不过看那几只小鸟的羽毛漂亮,不小心拔了几根。”
齐妃停顿了下,又嗫嚅道:“太后娘娘也没有怪罪弘时,还把那几只小鸟送给弘时了,弘时昨日回来欢喜极了呢。”
皇后瞪目厉色道:“还小?就是因为弘时才六岁,太后娘娘是他皇玛嬷,才不怪罪于他的。”
“齐妃,你是弘时的亲额娘,要懂得,母不取其慈而取其教,溺爱姑息,教所难也。”皇后敦敦教诲道。
舒舒两眼怔怔地望着前方宝座后安置的彩绘海晏河清三扇屏风,刚开始她还认真地侧耳细听,只是没想到皇后娘娘如此絮叨,比之舒舒的祖母还不遑多让。
她的思绪一瞬间飘远,只依稀听到皇后娘娘不停歇地训诫:要做良母…不做愚母…要做严母…不做慈母……
直到传来宫女婉转清脆的声音,侍立在旁的长春宫大宫女格言委婉地说道:“娘娘,已是辰时六刻了。”
皇后终于停下话语,轻啜了几口茶,才正色道:“都准备准备,前往慈宁宫。”
齐妃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其她妃嫔亦是如此。
皇后娘娘的教诲如一阵秋风一样,吹过了无痕……
一众人走出长春宫,终于要前往慈宁宫去向皇太后请安。皇后娘娘率先坐上步辇,贵妃等妃嫔随后都坐上步辇,等她们起驾后,舒舒等其她贵人以下的小主跟在后面步行前往,还好长春宫到慈宁宫的距离不算太遥远,几人的步伐加快点,就一齐来到了慈宁宫。
众人来到了慈宁宫正门,只见慈宁门巍然耸立,门前左右两侧蹲着一对威武的铜鎏金麒麟。
皇后娘娘带领大家走进慈宁门,接着经过十八罗汉描金彩绘壁墙,再转过浮雕宝相花琉璃影壁,终于来到慈宁宫前殿正堂。
前殿安怀堂内顶部为蟠龙衔珠藻井,殿内上首中央,摆设有一张紫檀木雕松竹梅花纹宝座。
宝座后的紫檀木髹金嵌仙鹤图屏风上是先帝康熙爷御笔亲书的《懿德圣治铭》,乃是少年康熙敬奉给孝庄太皇太后的寿礼,用此铭文赞颂了对祖母的儒慕尊崇之意。
此时慈宁宫总管太监林六泽大踏步进入殿内,高声唱喝道:“太后娘娘驾到。”
皇后率众妃嫔一齐跪拜,异口同声恭恭敬敬道:“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端正庄重地坐在宝座上,俯视着底下跪拜叩首的后宫妃嫔们,她轻抬起手,缓缓温和道:“都起来别站着,坐着陪哀家说说话。”
众人还是再磕头道:“谢太后娘娘。”起身后纷纷找位子坐下。
舒舒虽是太后娘娘的堂外甥女,但她还是是第一次见到太后,和众人敬拜后,在慈宁宫宫女引领下,舒舒坐到左侧末尾放置的紫檀木镂空雕蝠纹绣墩上,贵人以下都只得了个绣墩,皇后和嫔妃则置身于紫檀木雕牡丹纹圈椅里。
舒舒缓慢地端起茶盏,浅浅尝了一口润润喉咙,凝神倾听到皇后娘娘正恭敬地和太后娘娘回禀道:“皇额娘,儿臣今日带了五位新人,来给皇额娘瞧瞧。”
舒舒悄然抬头往前方望了望,见到一张白净秀雅、岁月不败的容颜,一身绛色团龙暗花缎常服,并不奢华。但太后娘娘的气质雍容尔雅,尤其是一双暗棕色眼眸如星般清澈明亮,让人见之喜爱。
舒舒暗暗在心里道:额娘和太后不愧是堂姊妹,两人有些许相似之处,但太后还如那初升的朝阳,温煦不暮年,而额娘已褪尽风华,如那失去光泽的珠子。
舒舒正为额娘感叹,倏然听到上首传来徐姑姑的声音:“顺贵人,请上前。”
“是。”舒舒起身应诺道,小步走上前,一旁的宫女在太后宝座旁地毯摆上垫子,舒舒伏首跪拜,恭敬地叩首道:“妾身向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吉祥千岁。”
太后轻抬起她的脸,一张出水芙蓉面映入眼前,即使她在深宫中见到过不少绝色,但舒舒的美还是让她惊艳感叹。
自从升为太后,她已不再为后宫多美人而苦恼嫉恨。反而上了年纪,更喜欢看看这些如花佳人养养眼。因此她话语中不免透着温和道:“这张小脸真是看得舒心,以后常来陪陪哀家说话。”
舒舒仰头看着高坐在上的太后娘娘,太后带有余温的手指轻抚过她的脸,放下手指的时候舒舒却感触到一丝寒意,她定睛一看,原来是太后娘娘大拇指上戴着一个白玉扳指,玉壁浅浮雕着一只活灵活现的朱红金禽。
舒舒连忙敛神,娇声附和道:“太后娘娘不嫌妾身叨扰,妾身愿天天来请安陪您说笑。”
太后娘娘一看这小姑娘就有股亲近之意,她退下手腕上戴着的镂空莲纹羊脂白玉镯,和颜悦色道:“这镯子是前几日皇上送来的,哀家一看就觉得不该是我老人家戴的,不好拂他面子。今儿你来的正好,替哀家戴上。”
舒舒展颜一笑,濯濯如月,坦然接过镯子戴到自己手腕上,笑盈盈道:“多谢太后娘娘厚爱。”
一众妃嫔瞧着太后娘娘对顺贵人如此蔼然可亲,都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心里又妒又酸,但面上个个装作无事,都扮成一副副喜眉笑目样。
太后施施然地掠视过底下表里不一的妃嫔,丝毫不以为意。如今成为太后的她,蓦然回首,那些年在后宫逞妍斗色、如履薄冰的岁月仿若白驹过隙,烟消云散后才渐渐明白岁月中不堪的痕迹,终究会被抹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