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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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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到了腊八这日,心知已然没了拜师的可能,桑沉焉甚是无精打采,连一向只顾着安心念书的纪挽月和纪皓月,也都上前安慰。

“桑姐姐,你今儿是怎的了,莫不是汤先生布置的课业过于难了些?跟我说说,或许我知道一点呢!”

不过才十一岁的纪挽月,说起话来颇有几分与年龄不相符的老气。

七姑娘纪皓月也在一旁帮腔,“可不是,桑姐姐堪堪病愈,可不能再日夜苦读了。”

若不是知晓她二人是个什么脾气秉性,单就这两句话,桑沉焉能跟人好好掰扯掰扯。

桑沉焉无甚可说,简单谢过二人,说道自己只是病愈之后有些虚弱,不是什么大事,这才作罢。

三人嚷嚷好一番,以往遇见这等事情,钱弗若肯定早就过来插话了。今儿到是奇怪,她跽坐于地,低头看书,愣是一点过来凑热闹的意思也无。

到底是素日里凑趣打闹的姐妹,桑沉焉就着跽坐的姿势,往后仰了仰,低声问,“钱三,你莫不是也病了。”

钱弗若继续佯装看书,一丝应答也无。

桑沉焉继续:“莫不是你已经求得纪大公子做你先生,就等着来我跟前显摆了?”

此话一出,钱弗若如同被人踩了尾巴,陡然来了精神,“别说这事儿,丝毫没有希望。我跟你讲,他往后就不是我表哥了。我去找四公子做我的表弟。”

“怎的,才七岁上下的四公子也能做你先生了?”桑沉焉险些笑出声来。

不知为何,纪家这一支,子孙繁盛,可除开外任的二爷和三爷,大爷就纪大公子一个,连个姑娘也无。四爷倒是公子和姑娘都有,可最大的纪挽月,也不过才十一岁。

跟已然十八的纪明,差得多了。

钱弗若听得捏紧了拳头,挥了挥,余光瞥见认真念书的两个表妹,往书案挥去的手猛然顿住,转而捏了捏自己的衣袖。狠狠地,起了褶子才作罢。

若不是早课还未散去,她二人又能吵吵起来。

姐妹间的打闹,总能缓解难过的情绪。早课结束之后,二人你来我往,皆又开心起来。

都是明媚娇艳的年纪。

……

午后桑府的下人来送腊八粥,先是去了福荣院拜见老夫人,行到前厅见过戚夫人,而后方来到明理堂,给姑娘和公子们都送上一份。

因着这是桑府头次往明理堂送腊八粥,几个姑娘围作一团,热闹问起了这腊八粥为何跟京都的不一样。

桑沉焉难得有了高谈阔论的机会,从她外祖家所处的鸿寿县县衙前,蜿蜒流淌的湫水河说起,直说道了她阿娘的手艺。兴致越发高涨。偏头瞧见自家下人还未远去,就在窗扉外听她说话。

将人招到跟前,附耳道:“去将我书案旁的那盒腊八粥,送给纪大公子。”说罢,继续侃侃而谈。

既然摆脱了低落的心绪,她桑沉焉没什么不能继续的。昨儿又丢了脸,今儿换个人去就是了。

横竖不是什么大事。

桑沉焉书案旁,摆着两个食盒,甚差别也无。小丫头不知是否竖着耳朵听自家姑娘侃大山去了,也不拆开看看,顺手拎了一个便转身行到明理堂东侧。

尚且有三五步距离,就听见桑正阳的喊声,“你怎的又来了?”待瞧见小丫头手中的食盒,“这是阿娘特意给我做的?”

桑正阳难掩开心。

小丫头:“五哥,这可不是。这是三姑娘吩咐送来与纪大公子的。”说着给桑正阳歉意一笑,行到纪明书案前,恭敬递上。

纪明了然一笑。这是不好意思自己来了!

抬手接过,给小丫头道了声谢,纪明偏头看了一眼尚且处于难过中的桑正阳,“五郎,可是要尝一口?”

桑正阳麻溜摆手。不就是个腊八粥,谁爱吃谁吃去。

纪明见状,又是一笑,当即掀开食盒取出,顿觉这味道有些不对。转念又想,方才桑府的小丫头送来的几盒,各色口味都有,想来这盒又是不一样的。

白瓷汤匙不过小小盛了一团,尚为入口,一股浓郁的桂花香便扑鼻而来。虽说这个时节的桂花很是稀罕,可如此多的桂花聚在一起,颇有些不能忍受。

香气浓郁直直往人鼻腔里窜。素来不爱熏香的纪明,捏紧了勺子才稳住,没有失态。

偏生桑正阳时不时偏过半个头,瞧上一瞧,满是惦记。

惹得纪明手中这口还未入口的腊八粥,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五郎,见你如此喜欢,我还是转送与你罢了。”

打小一块长大,桑正阳眼中的纪明有些多智者近妖,可他们二人是何等关系,还用得着往对方身上使心眼子。

当即起身,大步前来,抢过纪明手中的碗碟。

刚凑近,还一口没吃,就被这无孔不入的桂花香给呛得脑仁疼。

桑正阳咧了咧嘴,“大郎,你得罪我妹妹了?还是我妹妹看上你了?”

这话问的,转折如此之大,饶是聪慧如纪明也没明白。

“桂花味的腊八粥可是我三妹的最爱,她今儿能舍了给你,算是看上你了。不过这样的东西,送给男子,我倒觉得更像是你得罪她了。”

除了他家三妹妹,谁还喜欢吃这样的玩意儿。

纪明怔了怔,好半晌才好言道:“五郎,慎言。桑三姑娘乃闺中女子,于这世道本就不易。你身为兄长,该多为她考虑才是。”

桑正阳:忘了你跟我不一样了。

待到下晌,汤先生评了姑娘们早间的课业,到东侧给公子们讲学之后,桑沉焉趁着空档,端起书案一旁的食盒,放在火炉上煨着。

冬日的火炉,银丝炭烧得通红,劈啪作响。因着明理堂中不用丫头伺候,姑娘们时常自己动手。甫一放上去,她便转身同钱弗若闲话。

已然三五句话功夫,桑沉焉还没闻到熟悉的桂花香,歪头想着:是不是阿娘今儿失了准头,做得不好了。

转念一想,阿娘虽然有时不甚靠谱,可于吃食一道上,从未失过手。想着便转身往炉子跟前,打算尝了一口。

粥还未咽下,桑沉焉便定住不动了。软软糯糯,香甜无比,是出自阿娘的味道。

可,一点子桂花的影子也无。

霎时间福至心灵,她想到了午后命人送去纪大公子处的那盒。

这是哪个小丫头,送错了东西,可是害苦了你家姑娘啊。

本想厚着脸皮继续讨好,谁曾想,这是彻底绝了拜师的希望啊!

谁家公子喜欢这口味,就是五哥也嫌弃得很。

外头天色尚早,忐忑中回到书案后。桑沉焉巴巴地望着窗外,厚重阴沉的乌云满天,无声在天空中缓缓飘荡。

她现在,也好想如这朵云一般,从二府之隔的小门,飘荡回去。

约莫时辰差不多了,桑沉焉在几位姑娘诧异的目光中,书案也不收拾,拎起裙摆就出门而去。

身后有厉鬼也莫过于此。

钱弗若:“她今儿是真的不一样了!”

纪挽月、纪皓月二姐妹顺着钱弗若的目光,望着桑沉焉的背影,点点头。

桑姐姐该是真的放弃学习了。

几人还未收回视线,就见一小厮从甬道快步而来,在桑沉焉跟前停下,见礼,说话。

虽听不见小厮说了什么,可显见不是什么好话。无他,隔了泰半个庭院,也能瞧见桑沉焉陡然没了精气神,折弯了脊梁。

“阿姐,你瞧,那可是大哥身边的落玉。他来找桑姐姐做什么?”纪皓月不解。

来不及惊诧,又见桑沉焉灰溜溜地跟着落玉离开。

纪挽月有些结巴,“莫不是午后的腊八粥……惹了大哥不快。”

纪皓月辩解,“大哥虽然……”,说道此处顿住,因她也不知说个什么。纪明往日在家,也同两个妹妹不甚亲近。再者,纪明日日在家的时候纪皓月还小,根本不记得什么。

钱弗若厉声道:“虽然什么虽然,看他那样,端方君子,却是个惯会捅人心窝子的。”转头告诫两位表妹,“你二人还小,别被骗了。”

不能当面将纪明如何,钱弗若借着这个档口,发泄着那日的不满。

什么北地黄公子,文武双全,好得不得了。一听她阿爹将人夸上了天,她就知道肯定如纪明一般,都是一个模样。

文士君子,话不到一处。

她将来的夫婿一定不能是这样的。

而桑沉焉跟在落玉身后,行走在幽长的甬道。抬头是一方长长的乌云,两侧青砖黛瓦,随着群裾浮动,鞋履轻起,越发暗无天日。

桑沉焉无声骂道自己:连自家五哥都惹不过,何苦来招惹纪大公子呢!

课业不佳,左不过就被钱弗若笑话两句,被阿娘唠叨两句,都无甚大不了。

我的亲娘三舅姥爷啊!

无论桑沉焉如何后悔,还是到了绛雪轩。

穿过甬道,豁然开朗。踏上小径,一路的如意踏跺,看似随意却恰到好处。缓步而行间,脚边几丛青翠,身侧些许芭蕉。宽大的芭蕉叶,折腰而下,倒映在东侧的一汪碧池中。

此处的景致与明理堂的开阔疏朗截然不同,很有几分江南水乡的婉约娉婷。

于如斯美景下,纪明负手而立,站在明间屋檐下。仅一袭素袍,莫说披风折扇,就连前些日子配于腰间的玉珏也不见。

不知落玉何时离去,桑沉焉提了一路的心,待见到这抹身影,便落回半颗。

见他面上依旧是那日所见,看不出个甚。桑沉焉也不知该不该为今日的莽撞道歉,遂一直沉默着。

良久,忽听头顶传来清冽的声音,“桑三姑娘前些时日不是说道,要跟我学习课业么。怎的,几日不见,后悔了。”

万万料不到是这好事,桑沉焉倏忽抬头,望着纪明的眼睛。她站在踏跺上,而纪明立于廊下,让本就悬殊的高度,又增了不少。

纪明的眸子还是那日晚间所见,一把温柔刀,直剖人心腹。

可那又怎么样呢!

能得纪大公子做先生,她桑沉焉愿意往后的日子都不胡说了。

女子仰着头,从嘴角蔓延起的那抹笑,过双颊,上眼角。

猛然入怀。

“如此,往后若是有何事,来绛雪轩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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