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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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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宝璐匆匆跑往前院,大院子里一阵热闹,时不时传来少女的笑声。谈魏、大夫人、二夫人均在凉亭里。谈芙和谈茉正围着谈俞挑拣他从大禹带回来的礼物。

谈芙在谈俞带来的包袱里挑挑拣拣,“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

谈俞笑着一样样告诉她:“你刚拿的是贺兰石,开凿山体时挖掘出来的,石质绵密,坚而不脆,天然呈紫色……你现在拿的是黑岩……”

“嘁,原来是块石头呀,那我不要了,我要这个!这个呢?我想要这个!”谈芙将拿出来的石头扔到一边,又去挑拣其他亮晶晶的好东西。

谈俞这个做大哥的,一向对几个妹妹好,谈芙这般他也不恼,反倒笑着从包袱里取出更多的新奇玩意儿,哄两个妹妹开心,“那你瞧瞧这个?”

“哇!这个好,是胭脂,还有水粉。”

谈俞这趟回来,谈魏和大夫人也很高兴。大夫人说:“俞儿,你这次好不容易回来,趁这机会一定要将婚事定下了。”

谈俞说:“娘,我一回来你就说这个!”

“我是你娘,我不提这,谁跟你提?”

谈宝璐来到院前,脚步一顿,突然有种近乡情怯之感。

上一世,她最后一次见到谈俞,是谈俞被贬琼州与她辞行。那时她被困于宫中,与亲人相见都难于上青天。谈俞官阶不高,是托了人又托人,方才见了她这一面。他给她送来一些宫外才有的零嘴糕点,关照道:“宝璐,大哥要走了,日后你一个人在宫中,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当时心中纵然有万分不舍,但毕竟不曾想过这便是他们见到的最后一面。那些小零嘴她每日吃上一些,也不知道要省着,等到从琼州来的奔丧书信落到她手中时,零嘴就只剩下一小盒龙须酥。

她一边看大哥的讣告,一边将龙须酥含在嘴里。龙须酥里的麦芽糖再甜,也冲不淡她的懊恼和苦涩。

琼州山高路远,谈俞一路身感风寒,不治而亡,年终不过二十岁。

远远望着眼前的大哥,谈宝璐发现如今活生生着的谈俞的样子,已经与她记忆里相去甚远。

在她的记忆里,谈俞总是当年背着她上山抓蝈蝈的清瘦少年模样。实际上如今的谈俞已是个成熟稳重的男人,身量更高大,皮肤也晒得更为黝黑了,笑声爽朗洪亮。

正对礼物挑三拣四的谈芙突然看见她,脸顿时垮了下来,尖声尖气道:“诶呀,真扫兴!她怎么也来了。我看她来就是眼巴巴想要礼物呢?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谈俞闻声黑下脸,斥责了谈芙一声,说:“你说的是什么话?都是自家兄妹。”

谈芙被骂后撇了撇嘴,将挑拣好的发簪全拿走,一支都不给谈宝璐留。

谈俞见谈宝璐还不过来,便冲谈宝璐招了招手,大笑着说:“三妹,过来!”

兄长的这一声呼唤,谈宝璐连忙快步走了过去。她跳至谈俞面前的模样,终于有了些小女儿的娇俏,脆生生地喊道:“大哥。”

谈俞一抬手就将她前额的碎发弄乱了,“几年未见,三妹长这么大了呀!大哥给你买了些东西。”

谈宝璐被牵到了桌前,她眨了眨眼睛,欣喜道:“我也有吗?”

谈俞食指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说:“你是我妹子,你当然有。”

谈俞竟给三房的三个孩子都准备了礼物,送给她的是一串紫色珠子串做的手链,每一粒珠子都打磨得圆润通透,对着光看,甚至能看见珠子里的波浪形的纹理。

谈妮和谈杰的年龄毕竟太小,谈俞离家时他们才刚出生,连面都没见过,但谈俞还是给他俩备了礼物,他给谈妮的是一对陶瓷娃娃,送给谈杰的是两册书,一套文房四宝。

谈宝璐感激地接了过来,说:“他们在池塘边看小鸭子,我待会儿带他们过来。”

“好,我也想瞧瞧他们,都不知道长多高了。”

谈宝璐抱着好些礼物,又忍不住抿唇笑。

谈芙见谈俞虽然给谈宝璐了礼物,但只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并没有她的贵重,她便放下心来,继续和谈茉叽叽喳喳地说话,回屋里穿戴起来。谈魏、大夫人和二夫人同谈俞说了些话,也各自回房了。

院子里一时只剩下谈宝璐和谈俞两个人。

谈宝璐爱不释手地摸着那串手链,只有谈宝璐知道谈俞挑这些东西有多用心,虽不多贵重,但每一颗都是自己亲手打磨出来的。

谈俞说:“来,三妹,我给你把手链戴上。”

“嗯。”谈宝璐伸出手,手链挂上去后不大不小刚刚好,浓艳的紫色,更呈得她手腕白如凝雪。

见谈宝璐脸颊上的软肉没了,鼻挺唇红,身形窈窕纤细,是大姑娘的模样,不由感慨:“三妹是真的长大了,可有少年郎来家里提亲。”

谈宝璐噗嗤一声也跟着笑了出来,说:“大哥,你就别打趣我啦。大夫人催你成亲,你糊弄过去了,便来催我!”

谈俞又一阵大笑。

谈宝璐心中时时惦记着谈俞的公事,将话头转了过去,旁敲侧击地问:“大哥这次回来,是休假还是办公?”

谈俞脸色也变得阴沉了些,道:“是回来办公。”

“大哥不是在负责大禹岭道修建一事么?为何突然由将大哥掉回大都?”谈宝璐继续问。

谈俞面露苦色。如今朝中情况错综复杂,大禹岭道数千两白银不翼而飞,如今朝廷开始着手彻查,此事牵连的官员众多,而他官阶低微,朝中又无可仰仗的势力,从现在的情形看,多半那些人是要将他推出来当替罪羊。

但这些话他都不打算同谈宝璐说,他还是更希望妹妹能快快活活的。

谈俞又大笑了一声,说:“上头来的命令,怎敢不从啊?”

谈宝璐见谈俞的反应,心中更有把握。

她虽未曾涉足官场,但她活过两次,已经提前知道了这场斗争的结局。从答案逆推经过,要比从线索推测结果容易得多。

大禹岭道一案当时涉及官员人数达数百人之多,而背后真正操纵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是赫东延。

赫东延一面依赖岑迦南帮他做事,一面又忌惮岑迦南的势力过于强大,所以一直想尽快建立起自己的派系。他借大禹岭道一事,避开岑迦南的眼线大肆搜刮钱财,若没有赫东延在背后为这些官员撑腰,这些官吏也不敢胃口大到这般地步。

她虽知道结果,但还需要拿出足够扎实的证据支撑这个结果,不然岑迦南是不可能信她。她略一思索,她只能从谈俞这里入手。

“大哥,”谈宝璐主动说:“反正我近来闲来无事,在家呆着闷得发慌,要不,我给大哥当书童,给大哥整理整理书信公文吧。”

“三妹的确写了一手好字。”谈俞若有所思道。

他近来也被朝中政事闹得焦头烂额,身边跟着的小厮又到底学识差了一点,帮不了他多少。如果谈宝璐帮他,的确能轻松不少。但谈宝璐毕竟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家,让她做这些事,又怎么像话?

谈宝璐见谈俞没有一口拒绝,立刻继续求道:“大哥,你就让我来吧!我一定会做好的。”

谈俞从来都不会拒绝谈宝璐什么,谈宝璐这么一求他,他摇了摇头,跟着笑了两声,说:“好,那就谢谢三妹辛苦了。”

“嗯!”谈宝璐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看着在阳光下爽朗大笑的谈俞,在心中说:哥,我一定会救你的。

之后几日,谈宝璐一心扑在了谈俞带回来的公文上。她借着帮大哥整理书信的由头,悄悄从书信中收集各类证据。她将所有能作证款项去向的文字全都誊抄下来,并做出了标记,还拟出了一份具体名册。

大禹岭道从先帝在世时就开凿,如今已有数年,其中的公文浩如烟海,谈宝璐不眠不休地读、抄,也深觉时间远远不够用,直到手腕酸痛难耐也不肯停歇。

因为她知道,她不只是在抄公文,她在救她大哥的命。

这日夜里,谈宝璐又抄了到了半宿,在烛灯下沉沉睡去,忽地一声异响将她惊醒。她醒来时心跳如雷,一股巨大的恐惧和不安笼罩住了她。

她下意识起身要推门出去,却惊醒了正在睡觉的谈妮。谈妮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揉着眼睛奶声奶气地问她,“姐姐,怎么了?”

谈宝璐压抑住内心深处的恐慌,为谈妮掖好被角,道:“没什么事,快睡吧。”

谈宝璐披上风衣,快步出向前院。

一进前院,便听见一阵兵刃之声,一名御林军手持文牒,宣读道:“奉手上手谕,兹有罪员谈俞,借职务之便贪污大禹岭道修葺款项七千两黄金,枉顾大晋律法,滥权渎职,特将其捉拿归案,以平众怒,以定民心!”

谈俞被押在地上,双手双脚已戴上了枷锁。他伸直了脖颈,两眼血红,“我若贪了一文钱,就让我天打雷劈!”

那名御林军冲谈俞拱了拱手,道:“谈俞,我对你并无任何私人恩怨,今日只是奉命行事,你也是官场中人,怎会不动?带下去。”

“我儿,我儿呀!”这时大夫人也衣衫不整地哭着跑了出来,抱着谈俞大喊道:“你们为什么抓我儿子!”

谈芙和谈茉也被吵醒,害怕极了,抱在一起只敢远远看着,“大哥怎么了?大哥被抓走,我们会不会受到牵连啊!”

谈魏也垂泪,说:“都进屋里去!都给我进屋里去!”

谈俞被抓走后,大夫人捶打着谈魏的胸口,大发脾气:“你为什么不救你儿子?”

“救救救!”谈魏抓着大夫人的手,狠狠往地上一推,道:“他狗胆包天,动用了公款,我能怎么救?你让我怎么救!你先拜佛求我们全家脑袋不掉吧!”

大厅内哭闹声一时不绝于耳,从谈魏断断续续的话语里,谈宝璐听到这次调谈俞回大都,就是为了抓捕他。

关于谈俞的调查已在私下进行一段时日了,谈魏能动用的关系都动用了,能求的人都求了,但这一案背后不知究竟是何势力,以谈魏的能力完全撼动不了,如今谈俞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被贬琼州。

琼州……

谈宝璐大脑嗡嗡作响,她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让大哥出事,大哥决不能贬去琼州。

她几乎是跑着回房,从竹筒里抱出那卷她辛苦整理出来的文书,然后坐上马车向那个人的府邸跑去。

春夜里的风冰冷刺骨,划破了谈宝璐单薄的披风。武烈王王府门前树梢上挂着灯火,好似一道银河落入九天。那扇紧闭的大门后传来丝竹管弦之声。

谈宝璐抱紧了怀中的文书,好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时踟蹰了。

想见岑迦南的人得有多少?他们那些人中,一定有比她更有才学、更有理由、更要紧的人。可岑迦南就真的每一个见么?

她有一种怨恨,怨恨自己此刻的渺小无能。弱小的时候,她只能做的只是想办法拼命躲开赫东延的纠缠,却不能一刀杀了赫东延。

她能以什么身份求助于岑迦南?男人和女人,似乎只有那件事能让他们的产生真正的联系。

她浑身发抖,指甲几乎掐进了掌心的肉里,真的要这么做吗?

不知不觉,她已在府邸前停留了太久。

“谈三姑娘?”当日那名帮她修过马车的侍卫认出了她,主动过来问道:“谈三姑娘可是有事?”

谈宝璐重重点了点头,“我,我想见你们殿下。”

那日岑迦南特地亲自吩咐他为这位姑娘修车,那侍卫怕二人关系匪浅,便对谈宝璐十分恭敬,说:“谈三姑娘,今日不巧,武烈王殿下正在面见重臣,还请回吧。”

谈宝璐闻言有一瞬间几乎要被压垮了,但她告诉自己,决不能退,她往后退一步,谈俞就完了。

她压抑着颤抖的肩,又哀求了一次,“可否麻烦官爷通报一声?我有关于大禹岭道一案的要事相告……”

“谈姑娘,这真的不行。”那侍卫说:“你今日是为了你哥哥一事来的吧?你知道武烈王殿下现在正在做什么吗?他现在面会的全是从二品以上的官员,就是在议谈俞的案子。你又是谈俞他妹妹,你在这儿……你在这儿更不合适啊!”

谈宝璐直了直背,说:“那我,我在这里等一等可以吗?”不让她进去没关系,她可以等,她可以等到天光大亮,她可以一直等到岑迦南出来。

“谈姑娘,这里毕竟是武烈王王府,你站在这里等着,真不像样子。每日想来见殿下的人很多,从平民百姓到小官小吏,若都让他们在这儿等着,那王府前面还像样子么?谈姑娘,您是个明事理的人,就快回去吧。”

王府前面的路不让等,王府外的小巷总能落落脚吧。谈宝璐便将马车移到墙角,坐在马车里生等着。

马车里比不得室内,一没炭火,二没手炉,冷飕飕的风直往车厢里灌,不多会儿谈宝璐便手脚发凉。

她冷得受不了,就搓搓手,跺跺脚,紧紧将怀中的手札抱着。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久到谈宝璐双手双脚已经感觉不到知觉,眼前时不时发出一片暗红,武烈王王府紧闭的门终于打开了。

乌泱泱一群人走了出来,互相拱手行礼道别,还有的继续交谈。

果然如同那名侍卫所说,岑迦南正在面会重臣,这出来的是几位全都官阶不低,最次一等的,也是从二品。岑迦南将朝中势力把控得死死的,此言非虚。

谈宝璐连忙下了马车,她一下车就一个踉跄,她的双腿已经麻木到好像截断了一样。

她扶着膝盖,定了定神,眼睛直直地望着那群人。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岑迦南出不来,趁现在门大开,人多,她就算闯也要闯进去。

“武烈王殿下。”

“武烈王殿下……”

几声敬畏的恭迎声后,岑迦南同徐玉从大门中走了出来。

岑迦南双手相背,立于夜色之中,头顶金色发冠,一身浓艳紫色官袍,那化不开的紫在黑夜中看起来像泼出的浓墨。他神色淡漠疏离,自如且高高在上地受下众臣的行礼,然后面无表情地侧耳听着徐玉说话。

谈宝璐一瞬不瞬地望向岑迦南,她顾不得这些人都在,隔着人群低低唤了一声:“武烈王殿下……”

人头攒动,在场的人太多了,岑迦南注意不到站在角落里矮小的她。

“武烈王殿下!”岑迦南还在听徐玉说话。

谈宝璐一时心急,脱口而出,“岑迦南……”

说话声瞬地一静,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就连岑迦南也闻声回头,那抹冰凉的目色落在她身上,明显眸色一变。

谈宝璐不知道岑迦南是在以什么样的眼神看自己,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她什么都顾不上,向站在台阶之上的岑迦南伸出手,只想抓住他垂落在地上的一抹衣角。

就在她的手指触碰上之前,视野变得一片模糊,她头重脚轻地重重栽了下去。

“这,这……”

“这是刺客吗?”

“来人,抓刺客!”

还不及在场人反应过来,岑迦南却已将那女子打横抱了起来,飞快转身入内。

“大家先回去吧。”徐玉笑着打发走各位还震惊在原地的官员。

“啊!是是是……”

“告辞了!”

“再回!”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各自上了马车。

徐玉送走几位大臣后,问门前的侍卫:“今日是谁值守?”

那侍卫主动领罚,道:“今日是属下轮值。属下见殿下正在大厅设宴宾客,恐一女子入内引起事端,便,便没让她入内。”

徐玉淡声说:“不知者无罪,今日不罚你,你且将令传下去,日后只要是谈姑娘来找殿下,就带她去见殿下。别说殿下现在在会面众臣了,就算殿下这会儿正在面圣,也带她进去。”

侍卫大吃一惊,慌忙拱手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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