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微一听这话,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含笑应是,心里猜测太皇太后大概对她是满意的,再不济,也不会厌恶她。
钮祜禄皇后更是在一旁凑趣道:“……别说您喜欢她,臣妾第一眼见到她时也十分喜欢,柔柔弱弱,斯斯文文的,瞧着就是大家闺秀的模样。”
太皇太后并未接话头,留她们略用了些点心,便叫苏麻喇嬷送她们离开。
在钮祜禄皇后的“无意”透露下,映微得太皇太后青睐的消息很快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时间,映微的待遇是更上一层楼。
先前是荣嫔和通贵人身边伺候的人见到春萍是和和气气的,这下连荣嫔与通贵人再见到映微时都是笑脸相迎。
虽说荣嫔一贯是好脾气的,但表面上的和气与真心实意的讨好,映微还是分得出来的。
不管旁人如何阿谀奉承,百般讨好,映微依旧是老样子,不求上进,并没有趁热打铁抱上太皇太后这棵大树,每日时间花费在教那对牡丹鹦鹉学舌上了。
在她孜孜不倦的教诲下,那一对鹦鹉很快学会了“你瞅啥”,“会说话吗”之类的话。
一次,通贵人前来找映微说话,正盯着鸟笼看,其中一只鹦鹉冷声一句“你瞅啥”可把通贵人吓得够呛。
虽说当时映微强忍着笑与通贵人赔了不是,但私下却对这小小的恶趣味愈发来劲,加班加点培训这一对鹦鹉。
毕竟后宫中的日子太过于无趣,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不是?
等着入冬后第一场大雪落下时,皇上在后宫众女眷的期盼中终于回宫了。
春萍虽是个跳脱的性子,但在映微的叮嘱下也很少出去走动,以至于等皇上去了慈宁宫,得了消息的她这才巴巴回来说起这事儿:“……这通贵人怪有意思的,平日里一口一个妹妹喊您喊得甜,就想着您再去太皇太后跟前请安时替他们母子美言几句,怎么这么大的消息也不说告诉您一声?”
“奴才今早上碰见她身边的喜鹊,还问起通贵人今日为何打扮的这么好看,都到了这时候,喜鹊还支支吾吾的,不愿告诉奴才。”
映微并不在意:“怪不得我今儿去坤宁宫请安时一个个妃嫔打扮的是花枝招展,昨儿都没有这回事,想必也是临时接到的消息。”
笑了笑,她又道:“这种事肯定是他们使了大笔银子打听出来的,平白无故的为何要告诉咱们?”
***
刚从慈宁宫请安出来的皇上瞧着鹅毛大雪直皱眉,扫眼看向身侧的太监顾问行:“方才佟贵妃差人来说什么?”
顾问行是跟随皇上身边多年之人,行事谨慎,笑道:“回皇上的话,贵妃娘娘差人过来给太皇太后送了一双护膝,说是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受不得寒气。”
“什么护膝早不送晚不送,偏偏等朕过来请安的时候送?”皇上并没有点破佟贵妃那点小心思,在他看来,他这个表妹小心思太过,若大大方方过来请他,他倒还觉得人之常情,偏偏她又自视身份,拉不下这个脸:“摆架,去坤宁宫。”
顾问行喏了一声,连忙跟上。
便是皇上坐着暖轿,等他到了坤宁宫肩上,头上也有些积雪,钮祜禄皇后早已等候多时,见皇上如此又是吩咐人上姜茶,又是交代人拿干帕子过来替皇上绞头发,嘴上问起皇上一路是否辛苦。
皇上一一作答。
这一来一往的,不像小别重逢的夫妻,倒像是阔别已久,感情生疏的同僚。
说实在的,皇上并不大喜欢钮祜禄皇后的性子,总觉得她太过刻板,一言一行都透着身上老嬷嬷的影子。
钮祜禄皇后似也察觉出两人之间的生分,含笑道:“……皇上在外舟车劳顿,吃不好睡不好,臣妾接到信后就吩咐小厨房准备了些吃食,您现在可要用些?”
皇上虽是金贵之身,在外也是处处讲究,但宫外到底比不得紫禁城,回来的路上因天气严寒更是吃穿用度精简不少,倒真有些想念紫禁城种种:“那就摆膳吧。”
很快流水一样的吃食摆进屋内,笋鸡鹅、葱泼兔、红熬鸠子、锅贴鱼片……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最后上的是一道甜品,缠枝瓷碗里似装着牛乳,里头盛着一颗颗大拇指甲盖大小的翡翠丸子,还浇着蜜豆、绿豆、黑米几样豆类,瞧着很好看。
皇上好奇道:“这是什么?朕先前从未见过。”
“这是臣妾从前在家中喜欢的一道甜品,想着紫禁城里的吃食想必皇上都吃腻了,所以斗胆叫皇上尝尝鲜。”钮祜禄皇后脸上敷了一层细细的粉,不大瞧得出疲态,含笑道:“这里头加了各种豆类和牛乳,翡翠丸子实则是汤圆,不过是加了些菜汁,一口下去,软软糯糯的。”
“小时候臣妾挑食得厉害,每每吃饭时总是哭天抢地,后来玛嬷便想出这样一道甜品来,还说这是天上王母娘娘最爱吃的,臣妾那时候不懂,瞧着这小汤圆煞是好看,自是相信了玛嬷的话,每次都能吃的精光。”
“一转眼玛嬷去世已十余年,每每臣妾想她时就会请厨房做这道甜品……来,皇上也尝尝看。”
皇上心下微动,迎着烛光看下似能看到她双眼泛红。
虽说钮祜禄皇后嫁给皇上多年,但他们的关系一向不亲厚,总好像君王与大臣之间一样,一个问一个答,除此之外根本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钮祜禄皇后是个合格的皇后人选,自孝诚仁皇后去世后,一直是她在打理后宫,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根本挑不出差错。
但,也仅此而已。
皇上仿佛看到年幼的钮祜禄皇后嘟着嘴一口一个汤圆的模样,难得与钮祜禄皇后如此亲近,笑着道:“如此朕便尝尝看。”
其实皇上并不爱吃甜食,大多数男子都是如此,但因这小故事的缘故,皇上不愿扫兴,一碗翡翠小汤圆吃的干干净净,更是示意身侧宫人给钮祜禄皇后也盛上一碗,又给自己加了半碗:“嗯,味道不错,皇后也多吃些。”
宫中吃食向来做的精致。
精致则意味着分量不多。
他怕钮祜禄皇后紧着他,自己舍不得吃。
又用了小半碗翡翠小汤圆,皇上一扫眼,却见着钮祜禄皇后碗里几乎未动,不解道:“皇后怎么不吃?”
钮祜禄皇后笑道:“过午不食,臣妾向来吃的少,晚上吃多了会积食的。”
说着,她更道:“皇上也用了不少,还是少吃些吧,当心夜里胃不舒服。”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她身后的宫女就擅自做主将那一道翡翠白玉小汤圆撤了下去。
顿时,皇上的好心情是荡然无存,好似又在钮祜禄皇后身上看到了自己皇额娘的影子。
不。
年幼时太皇太后与太后都没这样管过他,虽说是为了他的身体着想,但却太过于刻板,怪没有意思的。
就和钮祜禄皇后这个人一样,浑身上下没意思极了,明明自己很喜欢的东西,却叫“规矩”二字捆着。
她啊,这辈子都叫这两个字捆着。
皇上“嗯”了一声算是应下,接下来这顿饭吃的是索然无味。
钮祜禄皇后便是傻子也察觉出皇上心情不好,可到底是哪里不好,她却不知所谓,原以为皇上今夜会留在坤宁宫歇着,谁知道一吃完饭皇上就说还有公务处理,起身要走。
钮祜禄皇后原打算趁皇上心情好说召妹妹入宫伺候的事儿,如今知此事无望,便起身相送。
一屋子人是面面相觑,不知道是哪里惹得皇上不痛快。
后来还是钮祜禄皇后身侧嬷嬷开解道:“……皇后娘娘莫要多想,定是皇上太累的缘故,这人一吃饱饭,叫屋子里地笼的热气一催,人就会犯困,懒得说话。”
钮祜禄皇后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仔细一想,皇上好像平素是不爱吃这些糯食的,想了想,当下就吩咐人送些汤茶去南书房。
她想的周到,糯食吃多了本就容易积食,再加上皇上刚回来不久,可别把皇上的身子吃坏了。
可惜皇上本就有些不高兴,听人说皇后送来了解腻的汤食,心下愈发烦闷,觉得钮祜禄皇后比年幼时照顾他的嬷嬷还要啰嗦:“不必了,叫他们把东西拿回去,就与皇后说朕好得很。”
等着汤食原封不动送回坤宁宫时,钮祜禄皇后觉得皇上是真的生气了。
可聪明如她,也不知道皇上为何动怒,却没想过这场戏是她先搭台,皇上兴致勃勃上去唱了几句,她却道——我不想唱,换谁谁能高兴?
心下烦闷的皇上起身想要去哪处坐坐,按理说除去钮祜禄皇后,宫中身份最尊贵的就是佟贵妃。
但一想到佟贵妃今日的小动作,皇上心下就更不舒服,想了想则去钟粹宫。
离宫这么久,也不知道十阿哥可还好。
满人素来有抱孙不抱子的规矩,再加上自皇上登基来,宫里头的孩子折损了大半,他不敢对这些孩子太过亲近。
可到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皇上怎能不惦记?
等着皇上一行行至钟粹宫,无耳目眼线的映微半点不知道,如今正躲在屋子里吃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