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辩论是一项说服的艺术。不过需要的注意的是,辩论需要说服的对象并不是你的对方辩友,而是第三方,也就是评委和台下的观众。”
靳子佳按下遥控器按钮,幻灯片跳转到下一页,屏幕上出现了一幅图———一个人站在黑色的幕布后面,幕布的前方是形形色色的人群。
“我们都知道在辩论中,立场都是由抽签决定的,所以场上辩手的持方观点并不一定代表他本人真实的想法。”
“那这个时候就有人会问,当一个人为自己都不一定认可的持方辩护的时候,这又是否意味着辩论其实只是一种巧言令色?”
靳子佳看了一眼台下,已经有几个同学打起了哈欠。
她没有多说什么,举起激光笔,指了指那副图片,继续回答自己刚才的提问:“罗尔斯在《正义论》中提出了一个思想实验,叫做’无知之幕’。”
“罗尔斯认为任何人来到世上,都一定程度会因为他的家庭、成长环境、社会阅历对事物的认知带有偏见。”
“所以一个合理的决策,应该把决策的个体放在‘无知之幕’下,当他们不知道这一决策是否会对自己造成负面影响时,往往才能做出公正的决策。”
底下的哈欠声很快以指数速度相互传染,一浪高过了一浪。
靳子佳只好加快语速,适当删减掉一些细节,“辩论也是同样的道理,随机的立场可以带来看问题不同的视角。”
“哪有这么复杂啊,其实抽签就是一个免责声明。现在喷子太多了,谁要是主动选了不讨喜的持方绝对会被喷死。”
靳子佳敏锐地捕捉到了两个学妹的窃窃私语,点头道:“没错,这也是一个原因,算是对辩手的一个保护吧。”
靳子佳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刚好下午一点。
明明才说了两小时不到,怎么会累成这样。
“本周的社团培训就先到这里吧,我们下周六再继续。”靳子佳疲惫地放下激光笔。
A市的暴雨连着下了三天气温也没见降下来,反而像蒸桑拿似的,空气稠乎乎的,闷得人喘不过气。
也难怪一个个的都困成这样。
靳子佳一手抱着几瓶冷冰冰矿泉水,一手将手里的讲义挡在额前,好歹是隔绝了些许热气。
裤兜里的手机却冷不防地响了起来。
她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是个温柔的女声。
“您好,请问是靳子佳同学吗?”
“对,请问您是?”
“是这样的,我是综艺节目《决战杠精之巅》的选角导演,之前有了解到靳同学在一些校园辩论赛中的战绩,觉得您非常适合我们的节目。您看您有没有空,我们加个微信详聊一下?”
靳子佳第一反应是,这又是什么新型诈骗。毕竟看过她比赛的人,怎么着也不会把杠精和她联系起来吧。
她嘴比脑袋快,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听到自己疑惑的声调传入话筒。
“杠……杠精?”
那头连忙解释:“只是叫这个名字而已,它本质上还是一个辩论综艺,还是得以情动人,以理服人的。”
靳子佳不大喜欢暴露在公众视野里被人指指点点,加之这段时间还在忙一个科研项目,实在是抽不开身,于是婉拒道:“抱歉,我可能不太有时间。”
“靳同学要不再考虑一下吧,我们节目的奖金还是挺高的,冠军的奖金有一百万呢。”
一百万?
这话一出,靳子佳是真的心动了。
作为一个读着公认没用的哲学专业的博二学生,她为生计愁得头发都快掉光了。不仅明年出国交流的生活费还没有着落,之后毕业了也不知道也不知道去向何方。
要是有了这一百万……
“靳同学?你还在吗?”
靳子佳回过神来,赶紧应道:“在呢。”
连她自己都听出了此刻的语气调了个巨大的弯。
“要不我加您的微信详细聊一聊吧,您也可以听完再考虑一下要不要参加。”
靳子佳回宿舍之后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诉了室友朱越,不料对方比她还要激动,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大喊道:“赚钱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靳子佳不像她那么盲目自信,迟疑道:“就算去了,也未必能拿到冠军吧。”
朱越捉着靳子佳的肩膀直晃悠,“不要想这么多了,冲就完事!”
说完又朝靳子佳拱了拱手,“姐妹,苟富贵,勿相忘。”
正巧这时候微信通讯录跳出了一个新鲜的1,好友添加请求上写着“我是《决战杠精之巅》节目组,刚刚和您聊过的”。靳子佳通过了好友添加请求,发过去一个打招呼的表情包。
朱越笑得一脸荡漾,“佳佳,你该不是要红了吧。”
“求求了,别捧杀。我都还没决定参加呢,这才哪到哪。”
“我是说真的,”朱越托着腮帮子,“你要是能比你那个著名的前男友还要红就好了。”
刚刚爬上靳子佳嘴角的笑意突然就凝固了。
靳子佳装傻,“哪个著名的前男友?”
“你有几个前男友啊?不会是康德和黑格尔吧?”朱越直勾勾地盯着她,“别装,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朱越口中那个“著名的前男友”大名卢煜衡,是靳子佳大一时候的辩论队队友,也是靳子佳的初恋。
那时候的恋爱总是很纯粹,没有沾染上功利的色彩,回忆起来仿佛只能具象成林荫树下,塑胶跑道旁,以及比赛场上的少年意气。
他们分手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朱越都不敢在靳子佳面前提起这号人物。只是后来卢煜衡误打误撞进了演艺圈,又演了一个小爆的网剧,无可避免的成为校友同学话题里的常客,靳子佳也只能被迫接受这个脱敏疗法。
事情已经过去三四年了,朱越以为靳子佳早已从情伤中复健成功,并没有察觉到她表情细微的变化,不平道:“不过比他红有什么意思,他也就是爆了那一会儿,你看现在都糊成什么样子了。什么叫做报应不爽,恶人自有天收,这就是!”
朱越边说着边打开微博,点开一个营销号的主页,幸灾乐祸道:“听说他前段时间一直在舔一个饼,公司不知道给他买了多少个热搜。结果你猜怎么着,投资方嫌他太糊不要他。”
靳子佳知道朱越是为了自己打抱不平,才故意拿着这些不知真假的消息想要逗她开心。她固然为这样的维护感到触动,可心头仍不免泛起些微酸涩。
“早分手八百年了,”靳子佳垂下眼睫,“他怎么样都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朱越终于听出了靳子佳语气不太对劲,凑过去小声道:“佳佳,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我只是觉得犯不着为不重要的人浪费精力。”
朱越点了点头,乖乖退出了营销号界面。
傍晚,节目组又给靳子佳发去了一些流程和细节。除了丰厚的奖金之外,她发现节目的一些环节设置也比较吸引人。双方简单沟通了一下合同内容,就顺利签约了。
节目的第一期是个人战,选手随机抽签,两两配对。双方各自进行一段立论,接着1v1对辩,最后再总结陈词。
这样的训练靳子佳在学校里没少做,准备起来没有太大压力。她唯一担心的就是等到时候在聚光灯底下无数摄影机对着她,会不会突然大脑宕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为了避免这种灾难的发生,靳子佳一有空就会架一个摄像机对着镜头疯狂输出。
节目录制的当天,她一坐到化妆间里,双手就开始不听使唤,蜷缩着的指尖不住颤抖,指甲无意识地在缎面的长裙上来回划过。
做好造型之后,靳子佳便蹲在一个角落里对着手机摄像头念念有词,提前演练,“谢谢主持人,大家好,今天我们要谈论的是……”
“请问Selina在这里吗?”
清润温和的男声穿过人群自靳子佳身后响起的同时,她自言自语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微怔过后,她猛然回过头,却正巧有个人从她面前走过,挡住了她的视线。
化妆师听到声音就一路小跑到那人跟前道歉:“不好意思啊,老师,演员的化妆室不是这间。”
靳子佳觉得自己的脚步好像被冻住了,一步也挪不了。她愣然站在原地,想要等化妆师走开。可等到化妆师走开了,那个人却连背影也没有留下。
不会那么巧吧。
靳子佳揉着太阳穴。
也许真的是她幻听了。
选手陆陆续续进入演播厅,靳子佳坐在倒数第二排。
造型师给靳子佳准备的是一条酒红色吊带斜开叉长裙,配上港风大波浪,烈焰红唇,还让她蹬了一双八厘米的高跟鞋。
她觉得不是十分适应,也询问过造型师可不可以换更日常一些的妆造。可造型师悄悄给她透露,节目组给她安的人设就是冷艳的高知女博士。
现在的情况就是她步子也迈不开,为了防止走光,脖子也不能乱转,只好安安分分地坐在位置上等着主持人叫到自己的号码。
台上正打得火热,靳子佳习惯性地拿着小本子记录要点。
“今天你的伴侣敢让你帮她带外卖,明天就敢让你帮她做饭洗碗,以后你就会成她免费的保姆了。”
靳子佳写下,滑坡谬误。
“真爱一定天长地久,连这个都做不到,那还叫做真爱吗?”
靳子佳又记下,循环论证。
“如果不选择热门的职业,拿到很高的薪水,难道要在家里啃老,让父母养自己一辈子吗?”
虚假两难。
不过这次靳子佳懒得记了,叼着笔直叹气。
早知道是这样菜鸡互啄,她就不准备那么认真了。
“感谢双方辩手的发言。”主持人上台串场。
靳子佳目光落回主舞台上,屏幕中央的计时器变成了选手编号。
应该快要到她上场了。
“接下来有请第七组辩手,他们分别是哲学女博士靳子佳小姐,还有……”主持人故意停顿下来,卖了一个关子。
靳子佳缓缓站起身,高跟鞋鞋带正好勾住了裙边,她低下头摆弄了半天。乍然抬起头,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她有霎那间的失神,以为是过于紧张带来的错觉。等站定确认了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才觉得呼吸都要停滞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主持人抬高声音:“以及我们的青年演员……”
台下响起一阵尖叫声。
“以及我们的青年演员——卢煜衡!”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一些名词会不会影响大家阅读体验,所以解释一下~
滑坡谬误:不合理地使用连串的因果关系,将“可能性”转化为“必然性”,以达到某种意欲的结论。比如认为A必然导致B,B必然导致C,A必然导致C。小时候老师说的“你今天敢和小朋友吵架,长大以后就会抢劫犯法”就是一个典型的滑坡谬误。
循环论证:指把结论作为一个论证条件,也就是用结论本身证明结论。比如我把真爱定义为天长地久的爱,然后论证真爱一定天长地久,这就是个用定义替代论证的逻辑谬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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