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子佳离开医院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到学校宿舍。
正如卢煜衡所说的，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朱越。虽然并没有觉得自己做的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可她实在疲于应对她尖锐而强势的盘问和指责。
在车来车往的岔路口站了一会儿，冷风灌进鼻腔里，寒意随即蔓延至全身。她紧了紧外套，转头望向后面的高楼，眼眸中浮上了些许怅惘。
或许她没有表面上那么决绝和坦然。
如果朱越一直追问下去，她可能真的没办法否认，她就是放不下他。
思忖片刻，她就近去了一家酒店。
安静的环境可以逃避很多东西。壁灯透着鹅黄色的光，像把人笼进了一片暖烘烘的罩子里，与那个昏黑烦忧的世界隔绝。
乍然松懈下来，靳子佳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醒来时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微信消息，以为是朱越，还故意把手机塞到了床头柜里。
微信语音电话再次响起，还没来得及接听就被对面挂断了。不得不点进去时，靳子佳才被群头像上刺目的红点和数字吓得睡意全无。
再看时间，已经一点半了。
而辩论队培训开始的时间是十点。
靳子佳匆忙赶到前台把房间多续了一天，东西都没来得及收就打了车直往学校赶，一路狂奔到活动室门口。
隔着玻璃门看到里面一道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时，脚步才微微一滞。
推开门，正好看见黎晟挂着一脸招牌式的微笑，对社团队员说：“今天我们的逻辑谬误就讲到这里吧，虽然讲得不如你们靳学姐好，但是应该还是没给哲学生丢脸的。”
几个学妹大声喊道：“学长讲得超级好。”
“学长超级帅！”
黎晟侧过身，微微倾下身对靳子佳说：“你那边结束了？”
靳子佳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一时也不知道作何反应，胡乱应了一声“啊”。
等到活动结束队员都离开教室了，黎晟才憋着笑问：“师妹，你是不是睡过头了？”
靳子佳有些难堪，但还是照实说道：“是，昨天忙得有点晚。”
“我一猜就是，有个大二的学妹刚好认识我，说你没来参加社团培训，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她还说你们这次培训是讲常见逻辑谬误，这不刚好撞上我老本行了吗？正好我没什么事，就说你被临时安排组织一个视频会议，让我来帮你代班。”
这个自作主张的程度让靳子佳震惊到咋舌。
但毕竟人家大老远来替她救场，她还是向他道了谢，“真是谢谢学长了，不然我的队员得白跑一趟。”
她又急于还清人情似的，直接打开了外卖app道：“那个…你想要吃饭吗？这顿我请。”
黎晟笑道：“倒不用这么着急吧。”
靳子佳差点咬到舌头。
他又道：“你要是实在想谢谢我，就抽空帮我补补托福？”
见靳子佳露出犹疑之色，黎晟怕她拒绝，抢先道：“也不用花你一个下午什么的，你现在先随便跟我讲讲框架和思路。平时有一点零碎时间的话，你就抽空监督一下我就好了。”
靳子佳为难道：“我这段时间确实……”
他继续强调：“花费的总时长绝对不会超过我帮你代课的三个小时。”
人都这么说了，靳子佳确实没理由再拒绝。
她问：“你一会儿要去图书馆吗？”
也就是随口问问，黎晟却把这个当成邀约，干脆地应道：“去啊，我们一起。”
除了最初和卢煜衡，靳子佳也就和朱越单独去过图书馆。两个人紧挨着坐着，莫名让靳子佳身体上本能的排斥，于是试图将座位挪得稍微远一些。
不知道黎晟是没看出来还是故意的，靳子佳往右边移，他也跟着往右边移。靳子佳快被逼出桌子了，眼底划过一丝无奈。
黎晟仍旧笑盈盈地和她闲聊，“师妹之前是自学的托福吗？”
靳子佳记得最开始是大二下学期的时候卢煜衡要去美国交换，整天泡在图书馆突击托福。不过他本身就是学英语文学专业的，又排过一些英文话剧，英语基础很好，所以没过多久就117高分上岸了。
他建议靳子佳，“你要不也去考一个吧，之后交换或者参加什么项目都挺有用的。”
靳子佳敷衍着应了几声，但一直没有什么实际上的行动。
靳子佳找的理由是学习太忙没有时间，但其实主要原因是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闲余的钱像卢煜衡那样今天在这里交换，明天在那里上暑校。
如果是学校资助的交换项目，四六级的成绩其实也可以用。
而卢煜衡对此一无所知，继续每天拉着靳子佳到图书馆给她开小灶。两人在图书馆腻歪的时候，该学的是一点没落下。
大概学一段时间之后，卢煜衡觉得靳子佳进步挺大的，于是又重新提起道：“你要不去考一个试试，考不考高分倒是其次，主要是检验一下你的阶段性学习成果。”
靳子佳垂着眼，“这个检验成本是不是太高了？”
“随便考考，也花不了太多时间吧。”
“我不是说时间，我是说一次考试费都快我一个月生活费了。”靳子佳这回说得直白。
卢煜衡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靳子佳的顾虑是什么，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那好吧。”
结果第二天就直接在官网替靳子佳报了最近的一场托福考试，慷慨道：“钱你就不用还我了，直接去考就好。要是这次考不过，我就再帮你报一场好了。”
靳子佳的脸色不自觉暗了几分。
她的家庭氛围比较保守，她从小就听父母说无功不受禄，花别人的钱是不自尊不自爱的表现，是对自己的矮化。
那时候她的认知里似乎不存在情侣之间可以不那么计较的概念，而是觉得每一笔账都要算得清清楚楚，以至于卢煜衡觉得她太过见外了。
一千多块钱现在想想好像不是什么很大的数额，但是对当时的靳子佳而言，的确是一个无法坦然接受的馈赠。
她立时把报名费转账给卢煜衡，怕他不收还特意转的支付宝。晚上在被窝里看着银行卡里所剩无几的余额，又觉得心疼到不行。
卢煜衡显然理解不了其中的弯弯绕绕，只会觉得靳子佳莫名其妙。
第二天卢煜衡找到靳子佳，让她把钱收下。
“别说考个托福，就算你之后要出国留学，读研读博，这个钱我也可以替你出啊。你和我是什么关系，要算得这么清楚。”
靳子佳抬起头，手紧攥着衣角，“为什么一定要出国留学？”
“我也没说一定要出国留学，就是如果你有这个想法……”
“我家里又不是没给我钱，我为什么要花你的钱？”
语气还夹杂着气恼。
卢煜衡完全没有办法理解。他们是情侣，他也乐于给靳子佳花钱，他不知道靳子佳到底在别扭什么。
“师妹？”
黎晟伸出手在靳子佳眼前晃了晃，她才收回思绪，抱歉地笑了笑，“我刚刚在想一些事情。”
“师妹有这么多事情要忙，我还这么打扰你，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靳子佳摆摆手，“没有没有。”
她顺着黎晟带来的教材跟他讲解知识点，说得却都是卢煜衡当年教她的考试技巧。
黎晟感叹道：“师妹口语也太好了，不像我一直学的是哑巴英语。你是之前有请过外教吗？”
“不是，”靳子佳觉得没有什么可避讳的，“我前男友是英语专业的，之前他一直在陪我练。”
黎晟脸上明显产生了一些变化，但笑容仍虚浮着，“这样啊，之前还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你们是为什么分手啊？”
靳子佳回以一种复杂的眼神。
“对不起，”黎晟立刻领会到了的靳子佳的意思，“是我冒昧了。”
靳子佳也不傻，讲题讲到最后，她其实也从黎晟飘忽的目光里确认了对方动机不纯。
她倒也不觉得一个男生用一些技巧追求女生有什么错误，可她确实对黎晟没什么那方面的想法，也并不想给人一种在吊着对方的感觉。
她只想赶紧还完这个人情，然后尽可能和黎晟减少非必要联系。
两个人各怀心思，心不在焉地讨论了一个小时的托福。
靳子佳被黎晟落在自己脸上的灼热的目光弄得十分不自在，她本想长痛不如短痛忍过这个下午也就算了，可黎晟却忽然合上了笔盖，微笑道：“我觉得我今天状态不太好，如果继续在这里耗着效率也不高，要不然约下一次吧。”
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吧。
靳子佳不好说什么，点了点头道：“那你是先回去了？”
黎晟问她：“那你要回去吗？”
“我要在这多待一会儿。”
黎晟马上改口：“那我也在这。”
“你不是说在这效率不高吗？”
“没事，我可以在这陪着你学习。”
靳子佳被噎了一下，也放下笔，开始收拾东西，“那我也走吧。”
其中拒绝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
可黎晟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做知难而退，也跟着收拾起了书包，凑过去问：“你接下来要去哪啊？”
“去酒店，我还有东西落在房间里需要收拾。”
这回总不能说要跟到酒店去了吧？
“好吧。”黎晟沮丧地叹了口气。
两人一前一后从图书馆正门出来，刷完卡的瞬间靳子佳刚一抬头，表情骤然僵住了。
迎上她的同样是一双怔愣的目光。对面的人裹在严严实实的衣帽之下，可靳子佳还是一眼就通过他的身形认出了他。
靳子佳在闸机门口滞留了好一会儿，才在图书馆工作人员的催促之下疾步走了过去，而黎晟也快步走上前，和她并肩而行。
在靳子佳对他视若无睹转身离去之前，卢煜衡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子佳，我有话要跟你说。”
“干嘛呢？”黎晟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前，把卢煜衡的手扳开。
卢煜衡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迅速收回手，紧接着上下扫视起黎晟，轻蔑得像是在打量着货架上的商品。
“你干嘛？”黎晟当然能感受到这其中的不善。
他没空搭理黎晟，直接问靳子佳：“这就是你那个律师男朋友？”
“和你有什么关系？”
黎晟突然回过味来，眼里顿时充满敌意，“你就是子佳的前男友？”
靳子佳朝黎晟摇摇头，低声道：“黎晟，你先回去吧。他是我前男友，我和他有话要单独聊聊。”
她又拉了一下卢煜衡的衣服，“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好不好？”
然而这两个人一个都没有要动的意思，像两尊雕塑一样面对面立着，眼神里都跃动着火星。
黎晟率先问：“既然分手了，你还来纠缠子佳做什么？”
他通常都叫靳子佳“师妹”，这一次却刻意直呼其名，意图不言而喻。
卢煜衡挑衅地看向黎晟，不屑地嗤了一声，“就算你是子佳的男朋友，也不能干涉她交朋友的自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