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英殿是皇帝日常居所,常有金吾卫巡逻走动,即使是皇后和太后来了,都得先在殿外等候。
但十一公主是例外的——她甚至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只朝着守门的内侍点个头,就径直往里走。
这小祖宗非但不会被拦下,谁能来迎接她,还是延英殿的宦官团体中最抢手的活。
常平等人,从前在内侍省的宦官堆里很不起眼,如今跟着十一公主,鼻孔都快要翻到天上去了。
连杜志远的徒弟都会酸里酸气地说,瞧他们那得意劲哟!
顾朗放下案牍,看着小团子版诗怡向他走来。
她的脸小小一张,这些日子总算养出了点脸颊两侧的肉;营养跟上后,她的个头也在往上蹿,前些日子加急赶工做出来的绒褐斗篷,似乎短了一小截。
时下流行给孩子戴虎头帽,诗怡的头上也有一顶。为了起到更好的保暖防寒效果,顾朗还设计成雷锋帽的形状,吸引不少嫔妃跟风,要求尚服局做出同款。
顾朗心中有些可惜,无论再怎么追赶科技树,都不可能在诗怡长大前做出照相机。她幼崽时期的珍贵画面,只能留存在顾朗的脑海里了。
幸好,他的记忆力还不错。
诗怡凑到顾朗的桌案前,去看奏疏上都写了什么。这等明目张胆干政的行为,对延英殿众人来说,已是习以为常。
杜志远还拿来一张小板凳,正适合诗怡的身高。
“都是些废话。”她毫不留情地说道,“这么长的奏疏里,连一句有用的都没有,全是溜须拍马。”
看看这份奏疏的署名是谁——陆天磊,上柱国将军之孙,陆贵妃同母嫡兄,时任兵部司员外郎。
这个职位被兵部司郎中压着,没什么实权,却已经是陆家这一代子女中,官职最高的一位了。
诗怡心想,难怪陆贵妃会急成那样。如果顾琮不能当太子,待上柱国将军去世后,陆家必然没落。
“上柱国”是勋号而非爵位,注定无法世袭;仅凭军功赏赐的勋田,支撑不起世家的荣耀,如果陆家没有能入朝为官的人才,就只能将希望放在外戚这条路上。
这……诗怡很难评,有这么拖后腿的舅家,肯定是顾琮的扣分项。
除非,他能快刀斩乱麻。
要么和陆家划清界限,要么向顾朗展示他有约束陆家的能力,但顾琮能吗?
从前的天佑帝看在贵妃的面子上,还会回复几句,以示亲近臣下。
到了顾朗这,就直接丢在一旁,还批评秘书丞:“不是说过了么?凡是请安问好的奏疏,只需每日汇总好数量报与朕知晓,不必再单独呈上,浪费朕的时间。”
秘书丞连忙请罪,他也没想到,贵妃是彻底失了帝心,连这点体面都没有了。
“公事公办,所有人的请安均不必再呈,如有特例,朕会告知于你。”顾朗又强调一次,“切莫自作聪明!”
不用再猜他心里还向着谁了,他唯一偏爱的对象,不是摆在明面上了吗?
顾·皇帝的心肝·诗怡又随意翻阅了几张奏疏,从上到下、从右到左的行文习惯看得她有点晕,很快就没了兴趣,放回原处。
顾朗捏捏她头上的两个揪,这种哪吒发型,是诗怡带起的新潮流,几位年纪小的公主都跟着她学。
进宫给皇后请安问好的命妇们瞧见了,回去也给自家女儿打扮,如今大兴城内,小女孩们都扎双丸子头,古人也是很时髦的。
“你如今都是时尚风向标了。”顾朗笑着调侃,“不仅牙刷牙膏销量大好,就连从前低价处理的碎绸缎,如今都成了抢手货,不愧是大邺初代网红。”
“有什么办法呢,都怪我们小公主太漂亮,太可爱了。”
说起这哪吒头,并非诗怡有意推广,而是她嫌早上梳头的流程太繁琐,才叫侍女扎两个揪,哪知道突然就火了。
她很谨慎,没有在此时接话。
诗怡都预判到了,只要她应声,阿爹肯定会把发饰业务塞给她。
天上不会掉馅饼,顾朗不会白夸人,资本家的甜言蜜语都是有所企图的!
果然,见她完全不上当,顾朗轻哼了声,捏她头上丸子的手好像也带了点情绪。
耶,和资本家作战取得胜利!
诗怡高兴了,她将儿童滑板车的构想告诉顾朗,紧接着就来了一句:“但我不会做,技术上的事我完全不懂,要怎么画图纸,和后续的所有事情,都只能交给阿爹啦。”
阿爹,大腿,抱抱!
顾朗在她头上轻拍:“知道了,以后给你的封号就是咸鱼公主,让你在史书上丢人。”
诗怡才不受他威胁,她回击道:“那你又能好到哪里去?十年皇帝无人知,咸鱼之父天下闻,公主死后连个名字记载都没有,顾朗才会和咸鱼绑定。”
这对父女拌起嘴来无所顾忌,幸好杜志远早就清场。这些话要是给旁人听了去,估计都得胆战心惊,怕自己活不到第二天。
顾朗顿住,他没有怼回去,而是摸摸诗怡的发顶。
他说:“你在史书上会有名字的。”
他不会让人用封号、排序将她一笔带过,让她的名字成为不可考的谜团。他希望后世提起邺朝时,都能记得诗怡的具体名讳。
这其中可能会有很多曲折,顾朗这一刻连在棺椁内刻字记录的想法都有了。
诗怡却是惊恐:“阿爹,你为了将咸鱼的title和我绑定,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吗?”
顾朗:……
他戳了戳诗怡的脸蛋,十分怀疑她的智商有没有随着身体年龄一起降低。
“杜志远,将书篮拿来。”
顾朗叫了一声,这位太监方才还不见踪迹,下一秒就出现在诗怡的视野中。
他手里还拎着竹编的篮子,它的主体分为三层抽屉,四角、边框和提手处有金属配件加固,蓝身还有镂空花纹,尽显雕工细致,韵味悠长。
“这个给你上学用。”顾朗如是说道,“你看看,还需要添些什么,哪里需要改动。”
上学用,那就是书包的简易版咯?
诗怡没用过竹编的书篮,感到十分新鲜,但她很警惕:“阿爹不会是想把这件事交给我吧,我没空的。”
“不会。”顾朗信誓旦旦,“阿爹和你保证,书篮的制造和销售,有其他人负责。”
这样啊,那她就放心了,阿爹还是很爱她的嘛。
诗怡提了许多意见,比如说三层抽屉的高度不需要均分,物件有大有小;在书篮内要添加隔断,易于收纳整理;最好还能加上金属做的机关锁,更有隐私保障……
顾朗点头附和,边说边记。
“那就交给你了。”他将写满的纸张拿起来,“你的思路很清晰嘛,三天内出份详细报告给我。”
诗怡:???
“阿爹,君子不可言而无信,你刚才说书篮的事有其他人负责!”
顾朗正色道:“我说制造和销售有其他人管,现在讨论的是产品研发,这是不同的环节。”
诗怡:……
她好想大声抗议,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欺负小孩的渣爹,但顾朗一个眼神扫过来,诗怡又怂了,抱住阿爹的手臂瑟瑟发抖。
可恶,她终究会屈服在巨佬的威严下QAQ
看她可怜兮兮的模样,顾朗还是决定给点提示。
“你也可以找帮手——看你的哥哥姐姐们,都是免费的劳动力,而且他们会很积极。”
“要懂得发掘身边的资源,现在你是皇帝的心肝宝贝,想想这层身份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
诗怡眼睛亮了:“对哦,这些活其实不用我一个人干,可以找……可以找三姐姐帮忙!”
她是唯一提及酒楼应转变经营模式的人,思维肯定很灵活啊!
顾朗提醒道:“但她不是最佳选择,如果她还是只混个中庸呢?”
诗怡突然沉默,随后叹气。
“阿爹,你给每个人都提供了参赛机会,但他们的起跑线、每条赛道的难易程度却是不同的。”
“怎么能苛责前方有刀山火海的选手,不能像站在塑胶跑道的运动员那样,在听到哨响后就往前冲呢。”
顾朗很敏锐:“发生了什么事吗?”
“大姐姐得了第二名,后宫中就出现了冷嘲热讽的声音,如果不是皇后及时干预……”
顾琴的生母是贤妃,有太后保驾护航,也拦不住有心人想泼脏水;顾书不敢出头,想来是预见了这般结局。
同为女性,诗怡很能感同身受。
“如果我的年龄再大一些,阿爹没有这么护着我,恐怕也逃不掉被非议的下场。”
“很多事情,我可以不去做,但不能是别人不让我做。如果以公主之尊,都要躲在后面,其他女性就更没有出头之日了。”
“三姐姐需要多一个机会,阿爹给过了,这次是我给的。”
顾朗心头微酸,他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脸颊。
“好孩子,我为你骄傲。”
她经常说自己是最爱偷懒的人,她其实可以什么都不管,只体验当公主的快乐。
但她还是会挺身而出,想用她软乎乎的小手,将更多人拉出越陷越深的泥潭。
诗怡眼里闪着泪光:“阿爹……”
顾朗:“那宣传营销的事也交给你了,期待你们能拿出漂亮的实绩。”
诗怡:……
虽然是鼓励的话,但为什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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