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令漪醒过来的时候,暮色已经褪去,夜幕已经笼罩了整个燕京,东宫里却仍然灯火通明,她一睁眼就看见喜桃满面泪痕地站在她身边,正在小声抽泣。
姜令漪心头一暖,嘴上却打趣道:“喜桃,你主子还没死呢,干嘛哭这么惨。”
喜桃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猛然间听见姜令漪的声音,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随即被喜悦取代。
“主子,你醒了!”喜桃心中明白,姜令漪心里有喜欢的人,所以不愿意被人称作“娘娘”,主子体谅她,但她还是想让姜令漪开心,所以称呼的时候顿了下,还是将“娘娘”二字换成了“主子”。
先前见姜令漪掉入冰湖,她连怎么死都想到了,却没想到主子命大,被救了回来,只是受的罪有些多,眼下…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姜令漪的脸。
姜令漪被她看的心里发毛,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的脸,于是顺手摸了摸,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只觉得有些粗糙不平,她心里一沉。
“喜桃,铜镜给我。”
喜桃有些犹豫,脸上的表情很是为难,一方面为姜令漪感到担心,另一方面又害怕姜令漪知道了后会难过,于是站在原地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姜令漪见状,不在多说,掀开被子就准备自己下床拿,喜桃见此,也不敢再犹豫了,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梳妆台前拿起铜镜,递给姜令漪。
姜令漪拿到镜子,果然,自己的脸上起了很多红斑,密密麻麻的,尤其是在她本就白皙的脸上显得尤为明显。
喜桃站在一旁,一句话也不敢说。
姜令漪轻叹一声,将镜子递给喜桃。
“我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不就是脸上起了些疹子,你家主子我又不是为了容貌哭爹喊娘的人,过段时间,自然会消下去的。”
虽然这么说,但是姜令漪心理还是有些难过,毕竟谁不想自己有一张漂漂亮亮没有瑕疵的脸蛋啊,只是,她看了眼喜桃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微微叹息,要是表现出来在意,指不定喜桃就要内疚死了呢。
不过奇怪的是,她一向没什么过敏的东西,为什么会突然起了一脸疹子?难道是水里有什么东西,还是…有人要害她?
不至于吧…姜令漪轻抽一口气,这才第一天,就有人迫不及待了吗?
“喜桃,我这脸…太医怎么说的?”
喜桃正揪心自责着,忽听姜令漪开口,连忙回话。
“太医说,您这是过敏了,洞月湖水里似乎有什么您过敏的东西,只是…暂时还没查出来源。”
暂时没查出来源?姜令漪气笑了,太子妃大婚当夜落水,发了一夜高热,满脸起疹子,兴师动众请了那么多太医,最后居然就给出了这么敷衍的结果,这是不看重太子,还是敷衍武阳候呢。
闹了老半天,最后一句没查出来就草草了事,姜令漪虽然不是个计较的人,但是这过于明显的敷衍她还是感觉得到的。
“太子怎么说?”她偏过头,伸出手从一旁的桌案上拿起一颗山楂,不疾不徐送到唇边,轻轻咬了一口,有些涩涩的,姜令漪神情自然惬意,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很是喜欢山楂。
喜桃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嘴,微微抬头看了眼正悠然吃着山楂的姜令漪,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了半天,终是低下了头。
姜令漪微微蹙眉,喜桃这丫头别的都好,就是性格太过软弱怯懦,在她身边也是,无论她是平民,还是女官,亦或是太子妃,喜桃总是显得胆小怯懦,或许是因为自小受身边环境的影响,姜令漪心中微叹,却也不好说什么。
“太子说…说…”喜桃顿了顿,小心翼翼看了眼姜令漪,还是小声开口:“让太子妃悠着些,别哪天把自己小命作没了,也省的给孤的心仪之人腾位置。”说罢又连忙补充:“这是太子殿下的原话!”
喜桃的声音越来越小,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在观察姜令漪,果不其然,她看见本还在悠闲吃着山楂的姜令漪脸上的笑一点点褪下去,到最后,甚至有些咬牙切齿。
“殷尧!”姜令漪一字一顿念出声,暗自咬牙,她从前不知道,原来这太子竟是这般毒舌,这才刚嫁过来第一天就盼着她早点给他心仪的人腾位置,竟是连半点表面功夫也懒得做了。
好,好得很,也不知道将来哪个倒霉姑娘要嫁给太子,就他这张嘴,岂不是要被他活活气死。
喜桃本想提醒主子,宫里人多眼杂,太子的名讳岂可随意提?但怯怯看了眼姜令漪后,她又默默收回了到嘴边的话。
算了,主子不会错的,她这么做一定有这样做的道理。
姜令漪神思逐渐飘远,入燕京的时候,师父就已经帮她恢复了原本的容貌,告诉她美貌不一定是缺点,还可以成为武器,那时候她自己也说,一定要在燕京出人头地,不然绝不会回去见师父。
可如今,自己的选择又正确吗?
发了一晚高热,起来一直感觉昏昏沉沉的,直到现在才感觉好了些,才终于有心思回忆昨晚的事。
想到落水之前,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平白无故自己往湖里跳?其他的事情她都不太能确定,但唯一能确定的是,她昨晚上听见了晏初的声音。
虽然有些离谱,因为昨夜里在屏风外说话的人是太子,但晏初的声音她又怎么会听错?她和晏初相处那么长时间,晏初从来都是戴着面具,对于他的容貌没什么印象,可是对于他的声音,姜令漪还是有把握的。
可是明明昨晚的人是太子,她怎么会听见晏初的声音?
姜令漪烦躁地将头埋进被子里,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乱糟糟的。
晏初自从三个月前就和她失去了联系,她也莫名其妙就成了太子妃,最近的事情真的让她有些难以捉摸,不知道要从何下手。
就在屋子里的二人各怀心思的时候,门外的宫女进来通报。
“见过太子妃,太子殿下此时已然醒了,正宣您过去呢。”
姜令漪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方才似乎确实听见有人禀报说太子殿下似乎是在上朝的时候突然晕倒了,把皇帝和一众大臣吓坏了,只是她对这个太子一向没什么好感,所以左耳进右耳出,转头就忘了。
现下有人来禀报吧宣她过去,她这才想起来她这个便宜夫君。
只是…他醒了关她什么事啊?姜令漪烦闷地吐出一口气,脸还是埋在被子里不肯出来。
没过一会,殿内的下人听见姜令漪因为蒙在被子里而有些闷闷地声音传出来。
“不去。”
话落,殿内的人都静默了一瞬,姜令漪也像是才反应过来,连忙抬起头,做出一副娇弱可怜的模样。
“你去给太子说,本宫本就身体孱弱,加之昨夜落了水,如今重病未愈,下不了床,实在不宜面见太子,恐会过了病气给太子,那就真真是本宫的罪过了。”
简而言之,婉拒了哈。
话音落下,姜令漪眼角甚至沁出了几滴泪,加上她散落的发髻和白如雪色的苍白肤色,整个人显得更加楚楚可怜,像是被风一吹就能倒下似的,让人无端生出几分怜惜。
那传话的丫鬟都忍不住心中一抽,太子妃果然如传言中一般清冷如谪仙,如今病了,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楚楚可人,即便是面上起了疹子,仍然挡不住她的美貌,如今这风一吹就倒的模样,还要再冰天雪地里出门,真真是罪过,只可惜……
“太子殿下说,他最是善解人意,知晓太子妃身子还未痊愈,如今天寒地冻出门病情控会反复,特意叫人准备了软轿,今日就算是抬…也要将您抬到明德殿去…”
传话的宫女一边说,一边在心里默念罪过罪过,这太子殿下当真不知何为怜香惜玉,对太子妃这样美貌的女子居然如此铁石心肠,这太子妃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姜令漪正在拭泪的手僵住,脸上刚刚维持好的恰到好处惹人怜惜的表情差点没绷住,她默默放下手,暗自咬牙,这太子殿下果然没让她失望,从来不按套路出牌。
姜令漪深吸一口气,脸上挂上了一个勉强的笑,声音有些委屈:“知道了,本宫这就起身,不会让太子殿下久等。”
姜令漪换了件素白色的衣衫,三千青丝用一根玉簪绾了个最简单的发髻,面上不施粉黛,因为脸上疹子还未消,于是带了白色的面纱,身上也没有任何配饰。
说好听点,就是太子妃素来节俭不喜奢华,一身素色打扮更显气质,但说白了就是…
像是去奔丧的。
喜桃走在姜令漪身旁,看着她一身素白,在雪地里仿佛快要和冰雪融为一体,心中有许多疑问,可话到嘴边又不知怎样开口,索性又都憋了回去。
姜令漪早就见喜桃在旁边欲言又止,见她探头又缩回去,来来回回,心中好笑。
“喜桃,想问什么,你就问。”
喜桃倒也不再遮掩,温声开口:“主子今天的打扮,很是素雅…喜桃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一句话,姜令漪心中好笑,笑着开口:“太子生病,作为他的妻子,我怎可衣着华丽?这样岂不是给人留下把柄?”
心里想的却是,可不就是像是去奔丧的吗?最好能让她早点咽气,这样她不仅能做快乐寡妇,还能将晏初养在后宅,啧,想想都美。
喜桃见主子的表情高深莫测,抿了抿嘴。
主子不会错的,她这么做一定有它的道理,想到这,喜桃对姜令漪的崇拜又多了几分。
没过多久就到了殷尧所在的明德殿,姜令漪整理了下衣着,将自己的表情调整好,确定此时的自己确实柔弱可怜了,才迈开步子往里走。
谁知刚走到门口,却被侍卫拦了一下,姜令漪不解,转头看他。
“太子殿下吩咐了,只让太子妃一个人进去,其余人等留在偏殿等后即可。”
姜令漪愣了下,还就让她一个人进去?这太子殿下又在搞什么把戏。
这可是在宫里,她背后是整个武阳候付,谅他也不会做什么,想到这,姜令漪微微安心,微侧过身拍了拍喜桃的肩膀。
“没事,你在这等我。”
说罢,不等喜桃反应,便独自一人往殿内走去。
明德殿正殿的烛火基本上都熄灭了,只留了几盏灯,烛火忽明忽暗,依稀只能照亮眼前的路,姜令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有些阴森。
什么嘛,太子睡觉的地方连灯也不点,炭火也不烧吗?宫里怎么可能短了他的,太子这又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姜令漪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心想殷尧的行为果然不是一般人能理解得了的。
就在这时,姜令漪感觉脊背一凉,下一秒就感觉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抵在了自己的脖颈,她瞬间僵住,一动不敢动,因为她能感觉到抵着自己脖颈的,正是一把锋利的匕首,眼神向下移,甚至能看见烛火映照下匕首反射出来的寒光。
下一瞬,就感觉温热的胸膛贴上了自己的后背,一个低沉有些冷漠的声音响在自己耳边,吞吐出的热气让姜令漪瞬间头皮发麻。
“太子妃穿成这样,是准备来给孤奔丧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