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太子妃在殿外求见。”
内侍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将殷尧的思绪从数月前拉了回来。
或许是太过入神了,殷尧在原地站了许久,身子都有些僵了,听见内侍的声音,终于收回了思绪,拢了拢衣襟,转过身。
“让她进来。”
明德殿里。
姜令漪站在屏风前,看着面色冷淡的殷尧,心中不断腹诽。
若不是为了这事,她才不会巴巴地跑来找他。
或许是因为回忆了不好的事情,殷尧心情有些烦躁,见到姜令漪,心情更是有些糟糕。
“想必是昨日的教训太子妃并未记住。”
姜令漪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一些,拳头却早已握紧。
“殿下,回门的日子到了,不知殿下可有空闲,若是事务繁忙不便抽身,妾身独自回门也无妨。”
姜令漪对这种事情一向不怎么上心,若是古代女子,没有丈夫陪着回门,定会觉得羞愧极了,难以见人,娘家也定会觉得姑娘家丢人,被夫家不看重,可这些对于姜令漪来说,都无甚所谓。
管她家里人怎么看,她对那些人都没什么感情,甚至连面容都还未记下,什么民间传闻,街坊议论,要成天在意这些,那不早被他们的唾沫星子淹死了。
至于夫家看中…姜令漪闭了闭眼,当一条咸鱼有什么不好,在这里吃好的穿好的,享受太子妃的待遇,也没什么人找茬,还乐的清闲,何乐而不为?简直就是她从前梦想的生活。
这次回门若是和太子一道,指不定还要惹多大的风波,她一向是个怕麻烦的,自己回门,还省事许多。
而且…姜令漪抬眼瞟了眼太子,就看他对她这态度,能陪她回门就怪了。
姜令漪话落,就开始思索回门的一系列事情,完全没把殷尧计划在内。
殷尧看着姜令漪表情变幻莫测,精彩极了,一双灵动的眼忽闪忽闪,不知道又在憋什么坏主意,完全不知面前之人把她看了个透彻的样子,有些好笑。
“知道了,明日好好收拾一番,孤陪你回门。”
“臣妾体谅…”
诶,不对,他说什么?明日…回门?
姜令漪表情呆滞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殷尧的话,这人居然答应陪她一起回门了?
“殿下平日里事务繁忙,若是抽不开身,想必妾身家里人都会体谅,不会多言的。”
声线清越明朗,不似寻常女子的柔柔弱弱,倒是如脆珠儿落地般清朗,教人听了舒心。
先不论她说这话是几分真心,但见这略带伤心,又无可奈何的语气,和一一双被面纱遮盖却仍挡不住的晶亮明媚的眼,是个人都会觉得,面前之人当真是姝色无双,只可惜,殷尧不是一般人。
他一双淡漠疏离的眼微微上挑,眼神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缓缓抬眼,姜令漪就这样猝不及防迎上他的眸子,尽管是笑着的,可她却不知为何感到了一阵不寒而栗。
她收回目光,故作镇定,尽管如此,却仍觉得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如有实质,简直是让人难以忽视的存在。
“殿下…”
姜令漪的声音不复之前的从容,身子也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却在这时,手腕猝不及防被面前之人禁锢住,姜令漪错愕抬眼,就撞进了殷尧深邃的,仿佛要把她看穿眸子。
他俯身靠近,离她的左耳不过半寸之遥,姜令漪感受到温热的、陌生的呼吸打在自己耳畔,头皮有一瞬间的发麻,紧接着,他有些低哑又让人不禁颤栗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还是…太子妃害怕我发现些什么?”
武阳侯府。
山月清朗,晓风缠绕,多日未在下雪,今儿却出了太阳,倒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武阳侯府里却是比平日里热闹多了,一大家子人齐齐整整站在门口,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家里有什么大喜事。
可不就是喜事嘛,太子妃回门,太子亲自陪同,可不就是让武阳侯有了天大的脸面,门外热热闹闹,府内也已经都准备妥当,就等太子携太子妃一同到来。
一家子人站在门口,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除了一个绿色雾缎短袄的小姑娘,满脸的不耐烦。
“娘,她一个半路捡回来的嫡女,什么脸面啊,叫我们一大家子等着她,都等了好些时辰了,女儿腿脚都麻了。”说着还弯腰捶了捶腿,似乎是真的累的紧了。
一旁的夫人面上本是端着慈和的笑容,听见一旁小姑娘的话,吓得脸上的表情都挂不住,连忙揪了下她的耳朵。
“死丫头,快闭嘴吧,你当真不知道今日是要来吗?那可是太子殿下,咱们的储君,那可是普通人一辈子都难以见到的人,你若是多嘴得罪了太子,你和你娘的命还要不啦?”
女子妆容艳丽却这些俗气,头上插满了金簪,一旁还斜插着几根金步摇,说话的时候一晃一晃,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
说话的正是赵姨娘和她的女儿姜婧,姜婧今年正十四岁,姜令漪没回来的时候,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儿,尽管是庶女,却仍得了许多宠爱,谁知半路杀回来个姜妳,成了家里唯一的嫡女,瞬间将她压了一头,家里人的关注也都落到了她身上,尽管她没在家里待多久就出嫁了,姜婧仍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一直知道自己有个姐姐,只是年幼时走失了,但是家里人从未放弃过寻找她,所以尽管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儿,她却被称为“二小姐”,她甚至都知道姐姐的名字叫姜妳,尽管走失多年,家人却从未放下。
当她以为她那个姐姐这辈子全都找不回来的时候,心结终于快要慢慢放下,做一辈子二小姐也不错,却没想到还没过多久,姜妳便被训回来了,只是还没在家里呆多久,就因为什么劳什子先帝遗诏,成了太子妃。
说心中没有怨气是假的,她也知道,这种情绪,叫做嫉妒。
再加上她平日里一向是懒觉睡到日上三竿,今日却被早早拉起来梳洗,就为了迎接他这个便宜姐姐和太子,更是有了许多怨言。
武阳侯夫人在一旁听她们嘀嘀咕咕了半天,忍无可忍,刚准备开口让她们闭嘴的时候,却见前方一辆黑金色马车,帆帘随着颠簸一颤一颤,马车前方顶沿上挂着金色麦穗,随着车行晃来晃去,远远看去,尽显威严肃穆,马车后跟了不少带刀侍卫,浩浩荡荡前来,周围的百姓也都不自觉噤了声。
一晃神儿的功夫,马车已经停在了武阳侯府门前,武阳侯府门前的众人才如梦初醒,武阳侯第一个反应过来,堆起满脸的笑上前迎接太子,亲自上前为太子拉开帘子。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殷尧下车后,武阳侯连忙行礼身后的众人也一一跪拜。
众人都低着头,不敢直视天家威严,故不知太子现在作何表情,但毕竟是太子,是他们的储君,每个人心中都无比紧张,只武阳侯夫人,听见太子的“平身”之后,不顾其他,自顾自起身,越过太子,直往姜令漪方向去。
“阿妳,快过来让娘看看,是不是瘦了?”说罢就上前拉着姜令漪的胳膊转了个圈,又捧着她的脸仔细打量,眼神里满是关怀和担忧。
武阳侯在旁边,见夫人直接将太子晾在一边,还来不及开口,就眼前一黑,连忙上前拽了她一把,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太子还在这呢!”
武阳侯有些无奈,自己的家人,有个刚接回来女儿就把她当做掌上明珠的夫人,一个看起来精明实则没什么脑子的姨娘,还有一个被家里人宠坏了的二小姐。
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
殷尧却是挥了挥手,面上都是不在意,甚至还带着点笑意。
“无妨,夫人挂念阿妳是应当的,见得阿妳在府中十分受宠,孤也十分欢喜,还没来得及感谢侯爷给孤养出来一个如此贤惠温良的太子妃呢。”
姜妳露出了一个鄙夷的表情,他在这放什么屁呢,若不是亲身经历,她当真以为殷尧十分喜欢她这个太子妃了呢,在殷尧即将转过来的时候,姜令漪又立马挂上笑脸,见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心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小声嘀咕。
“虚伪。”
殷尧见她笑的灿烂,却看不出半分喜悦,倒是有些鄙夷之色,轻哼一声,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开口。
“谄媚。”
武阳侯有些摸不准太子的意思,自己才接回女儿不到一年,怎么也不算是他教出来的女儿,可见太子笑的真诚,一介武夫也搞不懂太子的意思,只好挠了挠头,憨态笑了笑:“是阿妳自己出息。”
浩浩荡荡一大群人进了武阳侯府,带着太子的礼,将武阳侯府塞的满满当当,一群人到了正厅,就开始各种寒暄,说是寒暄却让人不太能放得开,毕竟面前的人是太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都是假的。
姜令漪坐在太子身旁,听着他们打太极似的你来我往,父亲的声音十足像个白发长须的教书先生,听的人昏昏欲睡,厅堂内的檀香氤氲缭绕,萦绕在鼻尖,让她眼皮子逐渐重了起来。
好容易熬到了结束,姜令漪大大松了口气,终于可以回去睡觉了。走出屋子,她大大伸了个懒腰,毫无负担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一旁的武阳侯看的直皱眉小心翼翼转头看了眼太子,却见他也正在看姜令漪,眼神是带着笑的,可不知为何,武阳侯就是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他干笑一声,抱拳有些不好意思:“殿下莫怪,小女顽劣惯了,是臣疏于管教了。”
“无妨,太子妃天真烂漫,孤甚是喜欢。”
姜令漪闻言瞬间闭了嘴,露出了一个温婉羞涩,恰到好处的笑,仿佛和刚刚那个毫无形象打哈欠的不是一个人。
殷尧累不累啊,天天端着,姜令漪撇了撇嘴,心里给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正午天气有些热,已经有了些回暖的气象,被屋里的暖气蒸的有些昏昏欲睡,好容易能休息一会,她连忙和武阳侯和太子告辞,先回了屋子,想睡一会。
院子里打扫的干干净净看得出来平日里姜令漪不在时也有在精心打理,姜令漪心下一暖,虽然在这个家待的时间不长,但他们是有真心对待她的。
如此想着,姜令漪推开房门,却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还来不及多想,就在跨进门的一刹那,一桶凉水兜头落下。
姜令漪呼吸停滞了一瞬,冬日里,透彻的凉浸了全身。